“朝菌不识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十二个字极言生命之短暂,满是悲凉的意味。其实,达观如庄子,齐物如庄子,养生如庄子,对彭祖的长寿也并不看好,“寿多则辱”即指出另一类型的悲哀。以思想家的眼光考量,人类的由生至死纯属过程,或长或短,或寿或夭,无好坏之分,无美恶之辨。但人之为人,理是一面,情是另一面,合情的未必合理,合理的未必合情,理只须顺乎逻辑,情则要诉诸血泪。
东方晴的自杀,引发了我内心深处的震荡,她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何况她还爱着我,世界在她的面前并非一团漆黑,然而她被死亡的意念牢牢地攫住,犹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被老鹰的利爪捕获,无处可逃。我了解她到底有多深?也许跟目测大海没什么不同,她的性格趋于极端,所走的路径同样趋于极端,所得的结果又怎会趋于平庸?其中,我不曾明白的地方,不曾理解的地方,全部成谜,再也找不到谜底,或许这世间的许多事许多情原本就没有所谓的“谜底”吧。
当晚,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冬麦,告诉她,我不能陪她去影楼了,她居然没有问我是什么原因,我也没有告诉她是什么原因。
“费哥,我能理解你的难处。”冬麦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一定是强抑着失望之情。
“你未必真能理解我的难处,包括我的愧疚,对你,对她,我都感到十二分愧疚!”我的语气充满忧伤。
“不管怎样,费哥,你是我青春的见证人,你是我的初恋……”冬麦已泣不成声。
我无言以对,仿佛一位突然失声倒嗓的歌手,站在万人簇拥的舞台中央,不知所措。冬麦是无助的,我也是无助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援救她。
“你……忘了我吧。”这话从我口中说出,完全是无意识的,此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冬麦挂断了电话,我的心情陷入了百分之百的麻木之中。沉陷,身子往流沙的深坑里沉陷,直达脖颈,双手抓捞着空气。
第二天,我飞到深圳,直奔殡仪馆,在那里,我见到了东方晴的父母和她的妹妹东方淑。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我跟他们的首次见面是在此处?握手时,我们相视凄然。
我告诉东方晴的父母亲,这次我带来了桃木匕首,打算将它与东方晴的遗体一起火化,让它陪伴她远行,让爱情的精灵在烈火中永生。对我的主意,他们表示首肯。
一个旺晴的日子,就只有我们四人,送别了东方晴,尽管神奇的化妆术使她面色如生,仿佛熟睡一般,我仍然不忍多看她的遗容。当她的遗体被送进火仓的那一刻,阴阳两隔的感觉如此强烈,我痛哭失声。桃木匕首与她一同去了另一个非物质的世界,但愿东方晴在那里能看到我,而我一定会梦见她。
我们遵从东方晴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撒入浩瀚无垠的大海之中,让沧海一粟回归沧海,我获得的竟是憬悟,而不是悲哀。
海风荡开我的胸襟。我仿佛看到东方晴的目光覆盖在那巨幅绸缎一般无际无涯的湛蓝之上,微笑着凝视我,久久地凝视我。我面对的不再是一片杀机四伏的渊薮,而是一座生机勃勃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