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男子生得剑眉星目,面如玉冠,丰神俊朗,手上长刀遥指陆敬斋,傲然卓立,坦然自若下又显霸气十足。但他眉宇间的那股玩世不恭与嘴角使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均让石之轩再熟悉不过,差点便要唤出声来。
“咳,咳……”先前被曲傲重伤的魁梧男子似是察觉到同伴的到来,一直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他看清了来人,强自笑道:“他奶奶的!老王没死……是被那胡人偷袭啦……不碍事……公子你快走。”
“哦?”被他唤作公子的青年扬眉瞧向起身的曲傲,飒然道:“原来是你。”曲傲毫无畏惧地迎头直视,桀骜笑道:“正是本座,怎么?你手下不行,你要来讨回么?”
“曲兄不必顾虑,杀了此人!”远处的欧玉显然愤怒至极,竟不顾自身伤势,强行推开了与他疗伤的庄蝶,朝曲傲吩咐道。
“早晚会讨回的。铁勒飞鹰,你记着,我叫杨广!”青年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质圆球,向曲傲道来名号,遂将圆球重重砸在地上。只听“砰”的声响后,一片白色浓烟肆意扬起。
曲傲恐防有诈,迅即抬起双手护住身前。待那白烟散却,青年二人已于原地消失不见。
“曲兄且慢!”欧玉赶忙唤住就要追去的曲傲,向身旁庄蝶不能置信地询问道:“他方才说……他叫什么?”
“贫道管他什么杨广杨坚!金丹留下!”陆敬斋长袖一舞,倏尔遁向远去。这点烟雾障,岂能难住他陆天师?石之轩一早便已认出杨广,此刻哪会任他追去,忙轻身尾随而去,临去前不忘放声笑道:“欧兄,这下你惨哩!”
欧玉听得了杨广之名,顿时惊恐不安,自家身份使然,这位大隋二皇子岂是他可惹的。但他也是心志奇坚之辈,待平复慌乱,面上即刻显出莫名阴晴,眼神狡黠,不知寻思什么。良久狠一咬牙,听他喝道:“曲兄,若然给那人逃走,他朝于我,于你铁勒均非善事!”说罢便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动作。
曲傲又怎会不知他杨广正是大隋晋王,今夜已然与他节下梁子,大隋又国富势足,兵强马壮,若杨广起了报复之心,绝非他铁勒之幸。心思一狠,索性一了百了。想即于此,曲傲身法尽展,飞鹰之名绝非浪得,三两瞬便消失于二人眼中。
庄蝶悠悠叹道:“这么做好么?”
欧玉凝视远处,哧地一笑,决绝道:“留着他也是太子的祸根。倘若真是上天注定他杨广命大,我们也大可全推在铁勒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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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之轩暗暗叫苦,这陆敬斋肥过雍财神的身段,轻功怎会赛过他堂堂“邪王”如此多,虽然眼下自己是不会那幻魔身法,但这差距……吓人了罢!
陆敬斋于他眼中已然缩成了一点。
不得不佩服杨广的功力,带着一人还可以溜出这么远。
今夜真是乱七八糟!
“留下吧!”陆敬斋右手挥扬间,顿见一道厉芒白蛇吐信子般飞出宽大的道袍袖口,破空击向杨广后背。
杨广头也不回的一刀迎上,锋上灿黄刀芒倾吐。陆敬斋冷笑一声,手上这么轻轻一抖,那白光如有灵性般避开长刀硬击,“嗖”一声伸长回绕,紧紧缠住刀身。石之轩定睛瞧去,那白光竟是一条长达数丈的拂尘。
陆敬斋手握尘柄,尖声笑道:“晋王殿下若肯归还金丹,老道可以答应既往不咎。”杨广并不理会,猛地长啸一声,刀上黄芒爆舞,啸声博如狂海怒涛,一浪强过一浪。三声过后,那拂尘虽未断裂,也让他成功挣开。
“无用的!”陆敬斋右手一抛,拂尘尖头复又卷上杨广刀身,听他喝道:“贫道这如意拂尘天蚕丝所制,乃天下至柔至韧之物,撕不断扯不开,殿下若再不听劝,休怪贫道辣手。”
杨广尚未答话,倏地一道身影电光火石般凌空飘至二人之间,那身影右手高抬,腕间竟闪出一道奇异白光,正当陆杨二人被耀得眼里恍惚,那白光破风划落,只听“嗤”一声,天下至柔至韧的如意拂尘应声而断。
“先走!”那人只身挡住陆敬斋追路,头也不回地朝杨广喝道。
杨广听得一呆,犹豫片晌,方才一言不发携了那受伤汉子遁去。陆敬斋并不追赶,负手立于屋顶之上,遥望东挂之月,面上阴晴一闪而过,听他悠悠叹道:“石贤侄可知你已作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
助杨广脱身的自然便是石之轩。
石之轩扑哧笑道:“今日本该是世伯的飞天日子,遗憾,遗憾啊!”
陆敬斋知他嘲讽意味,心下却不生怒,只凝视石之轩右腕问道:“贤侄那是什么宝贝,竟可轻松劈断贫道的如意拂尘?”
石之轩不知,这陆敬斋平生两好,一为炼丹,妄得道家传说的白日飞升、长生不老;一为收藏天下奇珍异宝,为此更是做了不少盗墓掘坟之举。可此见异心起,一时竟也忘了九龙金丹。
“世伯说这个?”石之轩扬起腕上白玉,“之轩从小便带着,也不知这是何宝物。”陆敬斋点头道:“若老道法眼无错,这玉除恍人心神外,尚有强功之效吧!”他眼里贪婪尽露,已是起了夺宝之意。
“贤侄不简单啊,即得花侯真传,又身怀佛门绝学,方才那形似天魔功的招法,呵呵,又有几分我道家门路,贤侄他朝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他嘴上似随意说道,却然散发出一股诡异古怪的气劲,遥遥锁在石之轩身周。
石之轩温雅一笑,心知陆敬斋起了杀意,当下便结成一印,气势陡然而升,衣袂卷舞飞扬。
“嗯?这是……”
“不动根本印,禅宗三祖所传,法旨于静心明气,不动本真……”
“唉,贫道忽然想起一事,这就不陪贤侄了。”
陆敬斋这话说得太突然,石之轩一个吃惊,不动根本印差点没结岔了。他当然不信这“天师”妖道当真是被僧宝之名所慑,好端端金丹不要了?场子不找回了?瞧着陆敬斋矫若惊虹的远去背影,石之轩愣在房顶半晌憋不出一句为什么。
“嘿,傻了么?救了你小命也不知答个谢字。”
夜深人静,鸟叫都听不到半声,这一笑虽然温和悦耳,平地传来,也让石之轩着实心里一突,吓得不轻。
匆忙回身,但见一个白袍高冠的男子施施然坐于房顶,脸容苍白似雪,俊美脱俗,他手上正自把玩一个白木葫芦,眯眼淡淡扫视石之轩,神情玩味。身下随意放着一把三尺长剑,剑柄的花饰繁杂古朴,但剑鞘却是老旧破损,送去当铺里最多给个三两银子。
“谢……谢澜!”石之轩讶然张嘴,不能置信。
“怎么?真的傻了?除了我这个剑圣,谁能吓得跑南天师?想着你师傅僧宝和尚么?”男子这么一笑,骨子里透出从容优雅的贵气,言语虽倨傲,但也有让人信服的魅力。
“你怎会在此?”石之轩接过他随手扔来的葫芦,询问道。
“朝廷机密,无可奉告。”谢澜闲庭信步般走来,朝石之轩嘿然道,“喝吧,酒能驱寒。”
石之轩仰头喝了一口,那酒清香沁人,正是往日里谢澜最爱的“雪涧醉”。谢澜看他咕哝没完,俊俏脸上顿时皱眉不展,抬手便去抢夺,边喝道:“你留点给我,这里买不到……”
“哎~”石之轩将那酒葫芦倏地藏于身后,避开笑问:“说吧,你来此做什么?”谢澜苦着张脸坐下道:“你每次都是这般要挟于我,换换花样吧!”石之轩见他欠扁模样,心下不爽,挑眉喝道:“也不知上次哪位好心恩人帮你躲掉傅采林的……”
石之轩尚未说完,忽的耳里荡起一响幻音,眼前一花,暗影闪去,左手上便已空空如也。再看去,谢澜正持了长剑挑起那白木葫芦系绳,悠闲转着圈儿。
石之轩愣了片晌,冷笑打趣:“你好,九韶定音剑这般用法,确实没丢了你先祖的脸。”谢澜混不在意,听他笑道:“剑这种廉价的东西,哪里及得酒珍贵?”说罢便是仰头痛饮,又快意地抹了嘴巴,高呼“好酒”“痛快”……不绝。
石之轩定定坐他旁边,良久皱眉道:“多大的事儿,你竟不肯告诉我?”谢澜摇头大叹:“唉,朝廷机密……”
“那上次,上上次,上……”石之轩劈里啪啦一通砸下,“你怎地不说这话?!”谢澜也不作解释,定音剑指向一处,石之轩随之看去,是一间灯火明耀的普通居民宅子。
“自己去看。若非瞧见你被陆敬斋拦下了,我堂堂南陈剑圣大人还被监禁在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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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之轩看着面前一桌子美酒佳肴,酒是建康最美的“雪涧醉”,菜是鸡鸭牛羊猪面面俱全,再看谢澜那厮鞋也不脱地倒在用虎皮绒毯铺垫的榻上扭腰翻腾、哼哧呻吟,舒服地就快融化一般,不由额上青筋暴跳。
这哪有一点算是监禁?
“许久未见,石兄可好?”对坐的男子优雅地替石之轩斟满酒杯,——嗯,那杯子赫然通体的上等白玉材质。边问道。
“尚好,宋兄你也好。”石之轩笑着接过酒杯,与他轻轻碰后,二人胜饮。
男子宽额薄唇,头上金冠耀眼,顺长黑发梳得条理分明,搭肩披下,明眸皓齿,一笑间魅力尽展。
正是建康宋家的二公子,江湖人称“智剑”的宋智。
“石兄最近在江湖上可是做了件大事啊!”宋智边又替他斟了一杯,边微笑道。
“大事?”
“天姥山。”
“哦,那件事情……”石之轩恍然,失笑道:“嘿,不过就是帮别人处理了一件家门琐事,顺带着收拾了一个下九流的小淫贼……”
“石兄谦虚。以家父的淡泊性子,听说了石兄的所作所为后,也是对你大为赞赏的……”宋智自顾自道,却未留意石之轩面露的古怪神情。
石之轩展颜道:“哈,伯父过誉啦!我们不谈这个,缺兄现在仍在石头城么?”宋智点头:“不错,大哥眼下正忙着陪圣上秋狩围猎……说起来,你俩也许久未见了。”
石之轩洒然一笑:“整整一年又三个月了。”
宋智道:“大哥每每提起石兄,均说你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知己……”言罢,面上闪过一丝古怪,听他支吾续道:“小五也说……”
“不好!”石之轩这才想起忘了什么,“黄蓉……呸!宋舞哪去了?”
“轰”的平地“炸雷”,一个高大莽汉“哇哈哈”破门而入,笑将道:“老大何在!哈哈,终叫老子找到那帮北国狗杂碎!”
谢澜“嗖”一下惊起身来,四处摸寻他那不知所踪的定音剑,不忘喝道:“什么事什么事?酒窖遭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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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舞蜷着膝,战战兢兢地窝在一角。四下里寂静一片,听不到半丝的杂音,就连自己的呼吸都仿佛幽藏地下的鬼魅在凄厉低诉,绞得她心内沉沉的压抑和恐惧。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那暗里是否潜伏了一只或者更多的猛兽凶怪,顷刻间便要扑食过来,将她这娇弱身子撕个粉碎。
就在小姑娘分外挂念她“靖哥哥”时,耳旁响起一声低语:“姑娘,莫怕……”火光忽现,两个铜铃大的幽黄眼珠逼来,那是一张惨白可怖、呲嘴尖牙的脸……
“鬼啊!你不要过来!不要,不要吃我,小五不好吃……呜呜,靖哥哥……石之轩,石之轩!轩哥哥……呜呜……”宋舞倏地躲到一旁放声大哭,虽语无伦次了些,但那身子颤得风中弱柳一般,着实可怜。
“……”
“呸!猴子,老子就说你败事!偷个金丹还捎回一个小娘皮儿,这是急着娶媳妇啊……啊咳咳,咳……”
这声音虽然沙哑粗蛮,但听他咳得痛苦,还似是个活人。
宋舞这般想着,微睁了眼小心瞧去,又是一呆。
火光摇曳,眼前已是通明一片。
方才凑来那人正在宋舞身旁微笑,她细细看去,那人是长得尖嘴猴腮,瘦小模样偏生还着一件宽大儒服,配上头顶高冠,实在不伦不类。
瞧这人挤眉弄眼,动作搞怪,宋舞不由掩嘴扑哧一笑,心下恐惧稍减。这人一见,喜道:“王韶你看,这小姑娘笑啦。”
“花痴!”先前那粗狂嗓音喝道。是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于宋舞对面半倚半躺,砸吧咧嘴。
“好啦,都别胡闹!”
忽听一人命令,这斗嘴二人即安静下来。宋舞乘隙观察,但见此处顶高数丈,四壁粗糙,地上岩石堆磊,平整处甚少,却是个宽敞山洞。发令那人远远背对宋舞,俯身蹲立,瞧他肩宽脊直,应是一个年轻男子。那人身前铺着干草,宋舞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血腥,隐约又见草堆上躺了一人,这该是受了伤。
那人脚上倏地一蹬,宋舞吓了一跳,断断续续传来几声娇喘痛吟,这就不是“隐约”,真的受了重伤,还是位女子。
背身男子轻放下手,听他语气温和地唤道:“伊瑶,你忍着些,先生就快回来了。”
“你又何必管我……我是你……姐姐……嗯……你父皇不是……叫你娶那个……啊……梁国公主了吗……”受伤女子挣扎呻吟,听着凄苦异常。
宋舞听她声音空灵甜美,却受了这般苦楚,心生起同情怜惜,鼓起勇气,怯弱地问向将她掳来的“尖嘴猴腮”:“那个……这位姐姐怎么啦?”
那人尚未答话,却听受伤女子嘿然嗔道:“杨广!你好!你竟还带了别的女人回来……啊!”许是过于激动,女子牵发了伤势。
“我……哪有?李彻!说,那……怎么回事啊?”男子听她悲呼,心内万分焦急,倏地转身吼道。
宋舞这时方看到他的样貌,是个相当英俊好看的年轻男儿。
“这个,郡主莫要误会了二殿下,呵呵,这是小人找回来照料郡主伤势的一个小丫头。”尖嘴猴腮的男子名作李彻,听他点头哈腰地解释。
“小丫头?”这下宋舞不乐意了,骄傲地扬起脑袋娇声嗔道,“喂,我哪里小啦?”“嘿,你哪里都小!还不给老子过去照顾郡主。”被李彻称作王韶的倒在对过的粗蛮汉子讥笑道。宋舞小嘴儿一瘪,径自朝后挪了挪,不去理这人。
“老子杀了你!”王韶瞪圆双眼破口吼道。
“啊~”宋舞尖叫着跑向年轻男子。
李彻不待见道:“瞧你这强盗贼人样,就知道吓吓女孩子,平白丢了我大隋军人的脸面。”
宋舞听得一愣,大隋?他们竟是北国人!又细细回想起方才受伤女子唤眼前这男子叫做杨广,脑里一下轰鸣,当场呆滞。
眼前的男子正是从陆府救人离去的杨广,北隋晋王,石之轩口里的阿摩。
杨广只当宋舞受了惊吓,不疑有他,瞪了一眼王韶,边向宋舞安慰:“姑娘莫怕,我们是……”
“杨广!不许你与她说话!”
杨广尚未说完便被那受伤女子冲冲打断,心下一憷,只得讪讪闭嘴,朝宋舞眨了眨眼。宋舞顿觉一阵好笑,她当然能认出眼前这受伤女子。他们唤她郡主,再联系杨广身份,女子是谁便昭然若揭,正是近日名动南北的宇文郡主了。
只是,谁曾料想,晋王殿下竟会与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南烟公主关系暧昧。
宋舞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宇文伊瑶,她面若桃花,秋水明眸,樱唇皓齿,玉白俏鼻高挺美丽,两条细长剑眉飞扬生采,招显出不让须眉的自信魅力。即便伤患缠身,那病态的苍白肤色也不过是为她添上一笔惹人怜爱的娇柔。
宇文伊瑶似若无意的扫视,实也对宋舞江南女儿的别样风采暗暗心赞,但她一想起这该死的杨广看似模样正派,实是个风流胚子,便对宋舞的出现生不起欢喜之意,冷冷哼道:“你叫什么?”
宋舞讶然不解,从方才开始,这宇文郡主怎会对她如此敌视,还是笑答道:“我叫宋……我姓黄,单名一个蓉字。”形势所迫,大家都是南北贵族,但这边人多力量大,料不得会出什么情况,想想还是得将“射雕”进行到底。
“黄蓉。黄蓉。”小郡主看来是未拜读过“石大家”巨作,这么轻唤过两声,便又闭眼养息,不去看她。
“黄蓉?这名字怎么……咦,好熟悉啊?”一旁的杨广小声嘀咕。
“你想做甚?!”小郡主端的好耳力,宋舞尚没听出名堂,她便即时发觉问题。
“没,咳,伊瑶你歇着,我去看看先生。”杨广一阵汗颜,放步逃开哪敢再留。
“不必了。”一个暗淡人影自外面夜色中显现,观他年纪似在三、四十间,发须却已微染了霜白,面如冠玉的脸上保持着雍容沉稳,双目尽显出非凡的智慧芒采,叫人不由生出崇敬信任的感觉。
男子淡淡说道:“我已布好奇门遁甲,姬方天一伙暂时不能进来……”他忽的扫了宋舞一眼,又将目光方于杨广身上,续道:“郡主身上残余的天魔气发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