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风这才醒过神来,抬头看见朱嫣然薄嗔俏脸,盈盈站在身前,不由笑道,“嫣然,你来了怎么也不招呼我一声。”
朱嫣然白了他一眼,伸手就向林沐风桌上的几个香灰黄瓶子摸去,“什么东西,不就是几个瓶子吗,看得这么入迷。”
林沐风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拦着她,“我的姑奶奶,可小心一点啊,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宋瓷汝窑珍品香灰黄。”
朱嫣然呆了一呆,低低道,“看来,成阳皇姑所言不差,你果然是把她的宝贝诳来了……”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朱嫣然顿了顿,抬头来深深地望着林沐风。
林沐风早就心里有数,成阳定然是又进宫告了他一状。他微微一笑,“嫣然,也谈不上诳,我就是借来鉴赏把玩几天就归还她了。”
朱嫣然松了口气,“我说呢,你咋突然就财迷心窍眼红上人家的古玩了呢?——对了,沐风,这些都是宋瓷?”
林沐风兴奋地扫了一屋子宋瓷珍品,叹息一声,“不错,全是珍贵无比的宋瓷精品,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真是不可思议啊,全套的宋瓷五大名窑所出的代表作,不知道成阳公主是怎么收藏到的。”
朱嫣然不以为然地道,“这些也不见得比你烧制的瓷器好……”你不懂哦……嫣然,这五种宋瓷珍品,不仅是古玩,还代表着五种宋瓷独一无二的技法,这些制瓷技法,已经失传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瓷器堪称无价宝。”林沐风摇了摇头。
他把老孟等人叫来问了,宋瓷的某些技法虽然也流传了下来,但代表宋瓷巅峰的五大名窑的代表技法,如香灰黄之类,却已经基本失传。
朱嫣然虽然不懂瓷器,但她聪慧非常,又熟知林沐风的品性,当下嘴角浮起古怪的笑容,“哦。沐风,原来你鉴赏是假,偷师是真啊!”
“偷师?谈何容易!嫣然。你来看,这香灰黄花瓶,胎质细腻,灰中泛黄,对于釉色地要求极高。要想达到以灰色为主色调,淡黄为辅色调,且让两者融为一体。工艺太繁杂了。还有,香灰黄釉面有细微的开片,釉下有稀疏气泡,这些不是在烧制过程中意外形成的。而是工艺上的某种煅烧。难,太难了。”林沐风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香灰黄花瓶,一点点给朱嫣然普及着瓷器常识。
“你一定行的。”朱嫣然对这些瓷器工艺不感兴趣,但她却对林沐风的制瓷技艺有着巨大的信心。
林沐风苦笑一声,“我也就是开开眼界,仅此而已。”建文初年的春节很快便过去了。过了春节,意味着。开元新始。朱元璋的朝代结束,建文皇帝朱允地时代真正拉开了序幕。
这一段日子以来。林沐风除了上朝,处理锦衣卫和神机营的日常事务之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商部管理和瓷学开创这两件事上。好在,他兼职虽多,但每一个部门,都有得力地干将和手下替他打理。
商部的管理渐渐走上正轨,各地的分部衙门陆续成立,大明朝廷商务行政管理体系慢慢开始运转。万事开头难,商部是新衙门,事务林林总总千头万绪,林沐风只管“掌舵”,由高巍和卓敬却肩负着日常管理的重担。
过了正月十五,各地“派遣”来的工匠都已经赶到了京师,瓷学地筹备基本就绪,就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进行隆重的开学典礼。
瓷学设立在京城西北角,校舍是之前京师一个大商人的旧宅,略加装修整固,就成了如今地朝廷官办瓷学。
和风频吹,春暖花开的季节。这天红日高照,瓷学上下披红挂彩,鲜红色的大红绸缎包裹着门框,门前的小广场上,聚集着等待入学地各地工匠和京师周边府县招收来的学童。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瓷学今日的开学典礼,完全按照林沐风的安排,其实颇有些现代形式的色彩。
一个瓷学的杂役猛然敲响了瓷学门口的一面巨鼓。鼓声咚咚,场上地喧闹顿时平息下来。
“工匠——不,瓷学地学子们,为了弘扬大明的制瓷文化,经皇上恩准,朝廷特此设立瓷学。而你们这数十人,将成为大明瓷学地第一批学子……”林沐风站在场中,侃侃而言道着开幕词,他平和而略带有威势的目光从工匠们身上一一扫过,“希望你们能上体天心,用心学习。下面,摆香案迎接皇上亲自题写的瓷学匾额。”
香案摆好,一套繁琐的仪式过后,两个大内太监抬着一面硕大的匾额走到场中,林沐风探手揭开匾额上的红布,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展现在众人眼前:大明瓷学。
匾额悬挂上去,场下一片欢呼。
鼓声又是一响。林沐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下面,本官作为大明瓷学第一任学监,郑重邀请各位贵宾为瓷学剪彩开幕。”
“有请齐王殿下、燕王殿下、驸马都尉李景隆……”随着林沐风念到名字,朱、朱高炽等人面带程式化的微笑,一一走到场中,列成了一字长队。
场下众工匠和围观的百姓呆若木鸡:瓷学开学,大明在京师的所有皇族几乎都来出席充作剪彩的贵宾了,不是亲王就是驸马,这简直就成了京师皇族的一次大聚会了。
这是朱允的主意。具体他有什么“意图”,林沐风不甚了了,也没想太多。左右不过是一个典礼,谁来剪彩也无关紧要。皇族们,充充门面倒还是可以的。
后来,林沐风才明白,朱允不过是借皇族的出头来表达他亲民的“思想”。
当然,在瓷学的学生和京师的百姓看来,这也正是朝廷和皇上重视瓷学的一个重要表征。
瓷学开学了。正式得到瓷学教师聘书的有,张风,老孟,王二,还有两个大明瓷窑上比较出色的青年工匠,当然还有张风的姐姐张颖。
老孟和王二等四人负责“成人工匠班”,而张风姐弟俩专门教授那些有天分的、有一定绘画基础的孩子——以琉璃技艺和内画技艺为主,辅以制瓷技艺。
课程和授课内容,林沐风早已安排张风带人设定编写好,排起了详细的课时表和计划进度。
但第一堂课上,林沐风在一旁观察了一下,感觉有些不妥。
他发现,这些工匠入学的心态并不端正。他们自以为技艺娴熟,说白了就是奔着林沐风的制瓷技法来的。对瓷学安排的“制瓷基础”和“瓷器文化”课程很不满意,很不以为然,有些甚至公然就在课堂上起开了哄。
老孟和王二毕竟是工匠出身,一时间也乱了手脚。
林沐风阴沉着脸走进教室,冷冷地望着那几个起哄的工匠,“你们,站起来!”
林沐风不仅是瓷学的学监,还是当朝重臣,位高权重,这些工匠哪里敢违背他的意思,一个个面带畏惧地起身站着,垂下头去。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林沐风手指着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工匠,冷笑道。
“回大人,小的叫马户,江西寿春人。”工匠低低回了一声,连看也不敢仔细看林沐风,他长到30多岁,见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当地县衙的捕快班头,如今面对这大明朝廷数一数二的大官,心里是又紧张又害怕。
“马户?”林沐风哦了一声,心道好奇怪的名字,突然他梦醒过来,不由一笑,“驴?”
众工匠虽然畏惧,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哄笑起来。
马户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俺娘说我生在驴背上,俺爹姓马,村里的教书先生就给俺起名叫马户,说是马户马户,穷家富路,说俺这辈子有大财运嘞。”
众人哄笑,就连林沐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经此一闹,林沐风的怒火也消散了几分。他呵呵一笑,“马——马户,你们几个何以在课堂上起哄?”
马户壮着胆子道,“大人,俺们这些都是做了多年工匠的人了,像塑胎拉坯这些制瓷的基本功就不需要学了吧?俺们想,俺们想学——”
马户瞥了林沐风一眼,见他脸上一片淡然,便又道,“俺们想学大明红、釉里彩和釉上彩……这些,还有琉璃内画技艺。”
林沐风嘴角一晒,“凡事都要一步步来,谁能一口吃个胖子?你们以为,你们的基本功很扎实吗?这样,后日本官亲自出几道考题,就考考你们的基本功,谁能通过本官的考试,本官就可以特许你直接学习高级制瓷技艺。”
林虎一脸焦灼之色,匆匆闯进了“教室”,伏在林沐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林沐风面色大变,冷厉的眼神喷射而出,落在不远处的马户身上。
马户一个激灵,惶然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