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很害怕,因为我知道姑母死了,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这些日子下来,我慢慢思虑明白了,必定是林姑父死前跟二哥哥托付林妹妹。却怕二哥哥不守诺言,故而托梦与我这个嫡亲妹妹,以示警惕!”
“鬼神不可欺,举头三尺有神灵!”
迎春握住凤姐,殷殷劝慰:“我这些日子遍阅闲书,隐约参透了姑父之意,凤姐姐你听我,速速劝说二哥哥遵守诺言,我敢断言,只要二哥哥遵守诺言,必定健康高寿,嫂嫂你,不出三年,必定天赐玉苗,喜获麟儿!”
凤姐闻言眸中华彩一闪,脸颊染上胭脂霞,没有儿子一直是她的心病,也是贾琏痛脚。不想如今竟然获悉子嗣在望,叫她怎能不激动?
凤姐抓住迎春手,想说什么却觉言辞匮乏。
迎春见之,心下稍安,人有了欲望,不怕她不上道。遂起身告辞:“这话我只说一遍,出了这屋,我便会忘得干干净净。我听人说,二太太跟冷子兴联合经营地下钱庄,我劝姐姐莫沾手,有伤阴骘!”
“凤姐姐之前曾说,即便帮不到我也不会害我,今日我把这话还给凤姐姐,我贾迎春但凡有一分能力,必定尽一份力气帮助二哥哥,但凡有一分财力,必定不会任由侄儿侄女受委屈。”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的皆由得你们!”
迎春说完该说之话,劈脚走了。
凤姐傻愣愣的直发傻,她没想到,一贯被忽视二妹妹迎春,竟然这般掏心掏肺对待自己这一房。事无巨细想得这般透彻。
许多年前事情梦幻一般在夫君眼前掠过,许多事情,许多人,许多话,一下子明晰起来。
多年尔虞我诈,是她练就一双毒眼,什么言语讥讽,当面蜜语背后刀枪,她无不是一眼看透。
自然,今日她也能够感触迎春肺腑之言。
一时间只觉得喉咙鼻子火辣辣的,瞬间泪盈于眶,长久的尔虞我诈之后,乍见一片真心捧到自己眼前,凤姐这个惯会做戏之人,泪盈于睫。
至于哭些什么,她也不清楚,或许是后悔之前亏待迎春,或许是感激迎春当头棒喝,总之,五味俱全。
不过一点,凤姐决定了,今后无论迎春前程如何,对着迎春,她可以说人话了。迎春这个妹妹也是他们夫妻今后可以放心依靠之人。
人一辈子遇见一个真心相待,得到一个肯为自己谋划之人实在不容易。
平儿这边杀鸡抹猴明示暗示,凤姐只是不理睬,只得自己忙叨叨追出来,只把迎春送上穿堂。
迎春挥退丫头,轻声言道:“我知道平儿姑娘希望二哥哥好,劝劝凤姐姐吧,或许你的话比我管用!”
此后,迎春命司棋主意凤姐动静,后来,凤姐果然让人给贾琏送了书信,书信内容迎春无法得知,也没打听,后果怎样,迎春也无法预知。
但是,林妹妹或许就会因为自己今日之努力,得到一个幸福结局。
迎春心里因此顺畅多了。无论如何,自己尽力了。
多日来的阴骘一扫而空。
帮助别人,果然可以提高幸福感!
时光如梭,迎春与患得患失中迎来了进宫日子。
进宫头一晚,阖府女眷齐聚荣庆堂,贾母将早已准备好的十几个小荷包交给迎春,凤姐则一气儿拧出来十二件湖蓝色细棉布内衫。
这种细布价格不比丝绸便宜。
迎春忙着推辞:“如今天气好,我有三件就够了,余下分给两个妹妹吧。”
凤姐却笑盈盈翻转内衫,众人方知各种奥妙,却原来这细布内衫内有夹层,与腰部缝了一圈内衣带,凤姐示范着将一张张叠成小片的银票塞进去,一个荷包竟然能塞下五十两一张银票数十张。
然后,凤姐再给了迎春一打十二件抹胸,也是一般机关。凤姐笑道:“这里放置大面额的银票,旬日晾晒时候,就把口子缝起来,等到夜半无人时刻,在撕开了塞银票。
迎春不得不赞叹一声古人聪慧。
随后发生事情让迎春瞠目结舌,贾母率先给了迎春两万银票,其中一半是属于公中份例,一半是贾母私房,一色都是金银宝钞。
便宜渣爹贾赦竟也排出一叠银票来,很戏剧,竟然是五千银子。渣爹声情并茂:“这银子原本预备给你做嫁妆,如今就交给你自己个保管,进了宫机灵些。”
迎春自来把贾赦当成渣滓狗屎,此刻,迎春躬身行礼,声音竟有些嘶哑:“多谢老爷,老爷也要爱惜身子!”
贾政夫妻给了迎春三千银子:“二叔是个穷官儿,多少是个心意!”
王氏插嘴道:“进了宫寻寻你大姐姐,告诉她家里都好,叫她好歹捎个信儿。”
迎春乖巧应了。心底直感叹,自己推算的不错,眼下荣府实在算得上繁花似锦。
若非元春省亲涸水而鱼,又把阖府上下主子奴才胆子一体喂肥了,可劲儿胡作非为。荣府这般功勋人家,继续殷实,产业繁多,即便满府纨绔胡吃海喝,也能再撑个两代人。
结果因为元春一人之痛快,就连贾母这个老祖宗也不得善终。
不及迎春细细思忖,凤姐尤氏笑盈盈上来给元春添礼,二人都跟王氏风,每人排出三千银票。
李纨也有表示:“二妹妹也知道,大嫂子不比别人,这是五百银子,妹妹别嫌弃!”
迎春本想推辞,却怕李纨多心,以为自己嫌少,只得收了。
宝玉上前来哭得抽抽噎噎:“二姐姐啊,你要回来啊!”
结果得了贾政一顿怒骂,吓得他一个激灵住了口。把手心攥住一枚小小玉佛给了迎春:“二姐姐,我跟庙里王仙道求得,他说这玉佛高僧点了朱砂,放在佛前念经七七四十九天金刚经,这玉佛有了灵性了,可以消灾避祸,姐姐贴身收在荷包里,即便无用,必定无害!”
探春惜春姐妹拿了自做针线送给迎春。探春是绣了傲霜花,惜春的绣了绿萼梅花枝。
是夜,荣庆堂直闹了半宿,最后,探春惜春陪着迎春睡在葳蕤轩,姐妹三人手拉手度过了在家最后一夜时光。
探春惜春倒地事不关己,很快睡熟了,迎春却是知道三更天,数数数累了方才睡熟了。
翌日,身为族长贾珍亲自上门来接迎春,他将亲自护送迎春去神武门集合。
第16章 御园初选
出得荣府大门,却见冯姑姑带着小丫头在路边候着。迎春忙令停车,掀开车帘,冯姑姑已近在眼前。
冯姑姑是来给迎春送别,却没多话,只道:“二姑娘本性善良,临别再赠姑娘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迎春愕然。
冯姑姑将一个小小包裹递给迎春告辞了。
目送冯姑姑走远,迎春打开司棋递上包裹,却是一个绣着竹叶的荷包,荷包内除了一方同花系丝帕子,再无他物。细白棉布已经有些泛黄,看着有些年头了。
贾母得知,如获至宝,嘱咐迎春进了储秀宫后,寻着适当时机佩戴一次。
凤姐又怕迎春不明白,轻声告知:“冯姑姑这是给了你她在宫中旧关系,这人必定跟她关系匪浅。妹妹进宫有她关照,必定事半功倍。
迎春知道,宫中有这些人精提点,自己保命大约无妨了。心中对冯姑姑顿生一份感激,却是而今无能,只有暗记于心了,容后报答。
迎春到达神武门,不早不晚刚刚好,甄选尚未开始,神武门内已经聚集了不少闺秀。
曹颖原本抱了大饱眼福之心,一见之下,顿失所望。
这些秀女虽不至惨不忍睹,实在算不得绝色。
神情怯懦却不提。
美人标志无非脸蛋与身材。
先说身材,一个个秀女俱是身着灰蓝棉袍,宽袍大袖,直不笼统,根本看不出体态。
再看面貌,也是差强人意。
并非这些秀女有多丑,实在秀女多是稚龄,面容尚未长开。一个个婴儿肥不说,鼻子眼睛挤一堆,打眼一瞧,一排排圆溜溜白馒头。
实在这些女子最小才十二岁,根本没到窈窕姿态之年华。
稍微几个容貌清秀者,却是身量娇小,整个就是花骨朵。身量足够者也不少,像是史湘云堂姐史湘君这一款类,挂着武将招牌,蜂腰猿背,浓眉大眼阔嘴巴,整个是女将军胚子。
亭亭玉立,眉眼俏丽,能够称之为美人者,少之又少。
这样懵懂稚嫩丫头片子,若能勾动了皇帝,生出天雷地火,迎春实在佩服皇帝沸点低,好牙口了。
不是迎春自夸,自家三春姐妹容貌虽不出类拔萃,算不得沉鱼落雁,但是跟这儿一比,也算得温婉佳人了。
哈,这是选秀呢,还是坑害皇帝老子呢?
按照迎春目测,那些眉眼清秀秀女,至少还需恩养三五载才吃得。
而那些身量足够女子,乍眼一看,实在勾不起欲望。搁迎春是男子,实在没兴趣下得嘴!
不免感叹帝王不易,虽说手握江山,却不得不为了笼络秀女父兄,牺牲色相不说,还要替人家大臣养闺女。
这实在太坑人了。
迎春被自己发散神思逗乐了,笑过之后,忽然间汗毛觉竖了竖,似乎自身危险性上升了一个级别。
迎春原本希望,这届秀女一个赛似一个,就跟玉莹尔淳安茜们似的,一个一个容貌亮丽,生性聪慧,皇帝被这样倾城倾国美人儿围剿,自己这个没长开的丫头片子则正好成功漏网,脱钩而去。
而今,歪瓜裂枣左右环伺,自己岂非危矣!
迎春稍稍理解元春上位缘故了,对着一群前后平坦小童女,皇帝大叔估计更乐意去采摘元春那种熟透红苹果,看着养眼,吃着脆甜,闻着喷香。
接下来初选过程,更让迎春大跌眼镜。
根据电视熏陶,应当是五人一排供人观看,结果初选过程实在变态很。
迎春退杆子快要僵硬之时,出现一个女声女气白胖太监,穿着锈红色蟒纹袍子,估摸着该是总管级别,勾着腰,含着头,眯着眼,拉墙拉调一声吆喝:“来人,将所有秀女带至御花园候驾啦!”
“啦”字尾音拖得绵长尖啸,让人有一种咬口苹果剩下一只蚊子腿的感觉。
然后,所有秀女跟着一个蓝袍子小太监,一路细微脚步,去到御花园叠秀峰前列队。左右自动各处一臂宽度。原以为太后皇帝会很快出现,熟料这一站便是无休无止了。
紫禁城中没大树,五月阳光已经十分炙热,一众秀女就这般被暴晒在日头下,约莫半个时辰,御花园花间小径上,已经躺倒无数秀女。
小太监拉起女高音:“第一批晕倒秀女一百零二个!”
浑身莽妏大太监则躲在叠秀峰亭子间,每见有人晕倒,便命小太监将人搭下去,然后拿腔拿调喊一声:“某某之女,某某之孙女,撂牌子!”
迎春其实也很想晕倒,只是想到孙绍祖这只白眼狼正张开着血盆大口呢,迎春又打消此念。太阳却是毒,毒不过亲爹卖女。
好在迎春体质好,加上曹颖心智强大,又有军训经验,自我催眠,把叠秀峰上石头,当成那酸酸甜甜脆李子,一时舌尖津液顿生,嘴巴没那么渴了,心情也凉爽了。
及至一个时辰过去,场上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秀女,迎春有幸位列其中。
然后,浑身莽妏大太监在秀女中间穿梭,挑选那些精神头足,体貌端方之人。
参选秀女要站如松,坐如钟,行如清风不惹尘,哪怕是黄蜂蛰面,宁死也要不动如山,这是冯姑姑教诲。
所以,汗水滑落之时,迎春几次想要擦擦汗,最终忍住了。
结果,迎春选择正确,没有擦粉,很正确,坚持不擦拭也很正确。那些面上沾了胭脂痕,花猫似的秀女再次被淘汰了。
原来当初那些个给秀女看手相太监,暗暗在秀女手心里抹了胭脂眉黛。自以为机敏偷偷擦拭秀女中了计了。
最后剩下连同迎春在内六十名秀女被宣布留牌子。
第一场考察通过,迎春稍稍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