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海玉她……”贝晓曼的话一顿,变换了称呼,“班长她,你有联系过吗?”
“当然,”安蓉蓉一怔,道,“怎么了?”
贝晓曼深深看了安山精神病医院一眼,突然道:“你还记得当初追了你跟那个卫家小子好几条街的崔颖吗?”
安蓉蓉显然没有想到贝晓曼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话头,心中越发奇怪了:“当然。”那个想要弄死她的真·精神病,她怎么会那么容易忘了?
但关键是,为什么会提到她?
安蓉蓉追问道:“怎么了?”
贝晓曼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她当初因为什么才会跑出医院的吗?”
不等安蓉蓉搭话,贝晓曼背着安蓉蓉,淡淡道:“是因为多年来每个周末都会来看她的‘天昊哥哥’突然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安蓉蓉皱眉,道:“可是阿昊他明明——”
贝晓曼打断了安蓉蓉的话,道:“但那个‘天昊哥哥’并不是卫天昊。他姓吴,他叫吴天浩——是班长的堂哥。”
安蓉蓉:“……”
这是什么神展开?
安蓉蓉风中凌乱,但贝晓曼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继续道:“崔颖的精神有很大的问题,所以当那个总是来看她、安慰她、鼓励她的天浩哥哥再也没有出现过之后,她的精神就越发混乱了,恰好有一天你跟卫天昊从她病房的不远处走过,而你有叫了他的名字,所以那一刻,她心中的‘天浩哥哥’就变成了‘天昊哥哥’。然后因为嫉妒和思念,她逃出了这座医院,来到了我们——不,是来到了你们的面前。”
安蓉蓉目瞪口呆。
贝晓曼道:“很荒谬是吗?但这的确是事实。”
“那么你想知道为什么那个‘天浩哥哥’没有再出现吗?”贝晓曼继续道,几乎带着迫不及待,“因为他死了,一场车祸,为了救一个孩子——就跟他父亲一样。”
“那你又知道崔颖是怎么疯的吗?”
“因为吴天浩的父亲,当年正是在年仅五岁的崔颖面前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那是一场连环车祸,四人死亡,其中一人就是吴天浩的父亲……那时,原本应当是最危险的坐在副座的崔颖,因为吴天浩的父亲在最后关头打开的方向盘,将危险引向他自己,才能够令崔颖幸运地逃过死亡。但是虽然这样,崔颖却巨大的刺激而彻底疯了。”
安蓉蓉惊愕地睁大了眼,心中充斥着的情绪,除了同情和叹息之外,更多的却是疑惑。
——连环车祸?四人死亡?
似乎……在哪里听过?
安蓉蓉皱起眉来,而背对着安蓉蓉的贝晓曼却像是看到了安蓉蓉疑惑的表情似地,轻声笑了起来,道:“你觉得很耳熟,对吗?”
“那么,看来你跟那个卫天昊相处得挺不错,毕竟据我所知,不是每个人都肯跟别人诉说自己父母的死因和细节的。”
几乎瞬间明白了贝晓曼的言外之意,安蓉蓉惊愕地睁大了眼,道:“你……你的意思是——”
贝晓曼淡淡道:“对,你没猜错,死亡人数四,除开吴天浩的父亲,剩下的三人里头的两人,恰好就是卫天昊的父母。”说到这里,贝晓曼轻声笑了起来,道,“你看,世界就是这样地小,小到了奇妙的地步,对不对?”
安蓉蓉用力闭上眼,摇摇头,理清了思绪,道:“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
是的,世界这么小,这么巧,巧到了可恨的地步。
但这又跟吴海玉有什么关系?
贝晓曼究竟想要跟她说什么?
贝晓曼轻笑一声,道:“不用心急,我还没说完。”
安蓉蓉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只听贝晓曼继续道:“你知道吗,班长她有一个奶奶。她同她的奶奶感情很好,因为是这个老人家将她一手拉扯大,直到她六岁的那一年,才离开了她。而那个老人家离开班长的理由是——她疯了。因为继老太太的丈夫死后,她的大儿子——也就是班长的父亲——也死了,最后,她的小儿子也死了,所以她疯了。”
“其实我记得的,我记得吴家的那两个叔叔。虽然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我知道他们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但他们都死得很早……又或者说是死得太早了。”
“在他们死后,班长不得不回到了她母亲的身边。但她母亲工作非常忙碌,又是一个非常有要强的人,对班长也非常严厉……所以说,她们的感情其实并算不上太好。”
“换句话说也就是,班长最亲的人,其实就是她的奶奶。而她的奶奶,却住在这里。”
贝晓曼指向了安山精神病医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安蓉蓉蓦然回想起了当初在精神病医院门口见到吴海玉的那一幕。
此时此刻,安蓉蓉心中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感同身受的同情怜悯吗?
或许吧。
那么是感慨世事无常的叹息?
大概吧。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安蓉蓉苦笑着,“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样的话,很多人都说过,也有很多人听过,但唯有置身其中,才能明白其中无法言说的辛酸苦楚。
听得安蓉蓉的话,贝晓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哼笑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
回过神来,安蓉蓉看着贝晓曼,道:“海玉她怎么了?”
为什么贝晓曼会铺垫这样多?
为什么她竟然同她说了这么多的话?
虽然这样的悲剧十分令人同情,但是却不是贝晓曼特意停下脚步,同她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的原因。
那么是为什么呢?
思来想去,安蓉蓉也只能猜到吴海玉的身上。
贝晓曼点点头,似是肯定了安蓉蓉的猜测,道:“是的,班长她出事了。”
贝晓曼的声音很平淡:“她怀孕了。”
安蓉蓉:“……你……你说什么?”
安蓉蓉瞠目结舌,失声道:“你再说一遍?”
贝晓曼声音平淡如初,重复道:“她怀孕了。”
安蓉蓉呆在了原地,无数的念头从脑子里闪过,从“怎么可能”到“这不对”最后定格在了“为什么”。
“怎么会?”安蓉蓉顿了顿,提高了音调,“为什么?!”
怎么会呢?
当初那个以省第一的名次考入绍南大学的学霸班长吴海玉,以女强人为目标的她,怎么可能在她大学的第二年就怀孕了?!
虽然这个月来因为安蓉蓉和吴海玉的各种各样的原因,让两人至今都没有碰过面。
对于这一点,安蓉蓉也不是没有去可以腾出时间来去逮人,但是奈何此次都碰不上面,于是安蓉蓉也只能死心,通过手机来保持联系。
安蓉蓉本还以为是“天意如此”,现在想来,恐怕是吴海玉刻意躲着她!
为什么?
因为她怀孕了!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吴海玉会怀孕了?!
“很简单。”贝晓曼淡淡道,“不过是遇人不淑而已。”
“总之,结果已经造成了,再多想过程也是没用的。”贝晓曼做了个总结,表示她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拐弯抹角地告诉她?
话还未说完,安蓉蓉便瞬间明白了贝晓曼的未尽之言。
之所以将班长的家庭状况这么详尽地告诉她,恐怕就是为了让安蓉蓉了解到吴海玉的处境。
吴海玉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她最亲近的、同她相处了五年的奶奶疯了,而本该是她最亲近的妈妈却并不是很了解她、十分严厉地要求她。或许她的母亲是真的爱她,但两人恐怕并不亲近,所以……
“所以她已经没有办法了。”贝晓曼道,“她已经没有办法了……或许,有些走投无路的意思吧……就跟她的父亲和叔叔一样。”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么多吗,蓉蓉。”
贝晓曼这样说着,安蓉蓉敏锐地注意到,这是从她们自庆宁大学之后,贝晓曼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不仅仅是因为班长,更是因为我从她家里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那就是——好人往往都是没有好报的。”
贝晓曼终于转过了身来,直视着安蓉蓉,用力地重复:“好人往往都是没有好报的!”
“不管是班长的父亲,还是她的叔叔,甚至是她的堂哥……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至少比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好。”
“可是他们都死了。”
“就连班长她……恐怕也有那么几分……”
贝晓曼顿了顿,脸上再度露出了那样彷佛是讥嘲又彷佛是怜悯的古怪笑意。
“他们本该有好报的,好人应当因他们的善良而得到回馈,恶人应当因他们的罪恶而受到惩罚。”
“可是……世上的事却往往是相反的。”
“好人都死了,但恶人却还活着。”
“所以……”
“所以……救救她吧。”
安蓉蓉抿了抿嘴,大步离开了这里。
“当然。”
·
注视着安蓉蓉离去的背影,贝晓曼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好人……往往都是得不到好报的。”
贝晓曼轻声呢喃着。
“就好像恶人……往往都得不到惩罚。”
贝晓曼一直紧紧捂住怀中薄本的手慢慢松开。
她低下头来,注视着上头的名字,脸上又一次出现了那样像是讥讽又像是怜悯的古怪笑意。
“但是……总会有回到正轨的那一天的。”
只见在贝晓曼的怀中抱着的,是一份安山精神病医院患者的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