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队长觉得杜靓的身份和来历基本明确,但是他的心理状态很不正常。难道仅仅是为了认母亲的事犯愁,还是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闷疙瘩?或是心态压抑得了抑郁症?如果这样下去,说不准会走向极端或犯罪道路,所以该赶快把杜靓叫来询问。起初,杜靓是羞涩自愧,沉默寡语,后来才摊开胸怀说起来:
“我的家乡在慈西县杜桥镇,祖辈都是开办印染漂洗作坊,家庭经济条件在当地算是首富。父亲名字叫‘杜雷霆’,现年57岁。与叔伯之辈都福星高照、子孙满堂。可惜惟独令人遗憾的是,杜家四方大院内竟没有一个‘千金’女孩。父亲的原配夫人秦氏,共生下三个‘和尚头’。父亲为了再生个千金女儿,专门给三个哥哥取名叫‘杜梅、杜兰、杜芳’。后来听说父亲又专门去西施美女家乡——若耶溪,娶回来一个浣纱素女作二房妾。可不知为什么,父亲又莫名其妙怪她姓王不吉利,很快将她带到外乡给休掉了。父亲求生女儿心切,经过算命,又去外地娶回个青楼女子‘花氏’作三房妾,也就是我的生身母亲。不久母亲怀上了我,父亲得知古人将豆蔻花称作‘含胎女儿花’,泛喻含苞欲放的美妙靓女。所以他天天让母亲插戴豆蔻花,并且常趴在母亲肚皮上听胎音,千呼万唤乞求‘观音菩萨’,能将‘千金女儿’送到杜家门。可惜,当我降生的时候,父亲沮丧地跪在地板上苦苦叹息‘观音菩萨呵!杜家大院并不是少林寺,何苦又送来一个和尚头?难道我杜某这‘雷霆’二字不吉利、触犯了天戒,该当受到上天惩罚?’
母亲生下我这个男儿,父亲图吉利给我起名字叫‘靓女’。甚至为了寻求精神上的安慰,让我从孩童时起穿着靓女妆,扎耳环作闺秀,不准迈出闺门。同时他又斥责打骂母亲不争气,怪她没有如愿生下个千金女儿来。后来,父亲又把豆蔻干花、枯果当作‘求女仙药’,经常逼迫母亲服用。结果居然把母亲折腾得呕吐腹泻,身体虚弱,再也没有怀过身孕。在我6岁时的一个暴风骤雨之夜,父亲又端着‘求女仙药’的滚烫药罐,强令我母亲喝下去。当母亲百般挣扎相抵赖,死活不肯再接受这种‘慢性自杀’的折磨时,父亲便狠心地将滚烫药罐砸向了母亲的面部,并且于当夜将她驱赶出了杜家大门……
如今已经18年过去了,我母亲到底流落漂泊到何处何方,无人知晓。我含着泪探访多年,再也没有得到她的消息……。后来在我母亲离家出走后,父亲又接连纳娶了四房、五房妾,可惜她们生下的还是两个男孩。这时父亲心灰意冷、幻想破灭,这才想到该解除我的靓女妆了。可是,有几个人能理解,我杜靓十年屈着靓女妆,裹足困居闺门之苦呢?
当我14岁换下女妆,堂堂正正做一个男儿时,心中是多么欣慰愉快呀!——可惜好景不长!不久乌云又遮挡住了日月。当我进学堂读书两年时,父亲一心图实惠,并没有征求我的意愿。竟然私下为我订终身,要我与24岁的桑园姑娘‘姚村姑’拜花堂。唉!事与愿违,家严相逼。逃婚无门路,抗婚登天难!姚村姑是个农家女,大字不识一个,何况年龄又比我大10岁,你说我哪能心甘情愿与她配鸳鸯?人常说‘有情人终能成眷属’,而我却错把乌鸦配!再说我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学童,又怎能懂得什么男女床笫之乐、合卺之欢?……直到家人强行将我拖到花堂前的时候,杜家大院吹吹打打欢声起;然而谁知我私下忧忧戚戚把泪抛?别人可能会误解,认为我是古怪人。其实,我真是一腔愤郁无人说,满腹愁绪无人诉了!
洞房花烛夜,两眼泪残留。我与姚村姑无情无意漠然伫立,夫妻恰如一对陌路人。费尽九州铁,铸成一大错。命运呵,为什么非要这样捉弄人?无奈之下我夹起铺盖卷,从此来到书房独自睡榻床。后来我考入钱塘师范学院去读书,让姚村姑十年独自守空房。说实话,爸爸分明误了我自由择偶的前程,同时也坑害了姚村姑的青春和终身。如今毕业出来,我不愿再回家乡遭受封建枷锁的折磨,宁愿到南浦镇当一名小学教师。不惜终生独身寄情山水,淡薄红尘休闲生活!”
杜靓说到这里,崔队长和蔺所长也觉得非常难过。所以没有急于插嘴再发问,不想打断他的话。杜靓擦着眼泪忧伤地说:“关于我与姚村姑的婚事,那是封建陋习酿成的苦果。在当今新社会里,算不上合法的自由婚姻。将来希望通过正当的法律渠道去解决。可惜,眼前要冲破家庭封建伦理的枷锁不容易,要逃避客观现实也是难上难!所以,我只好消极地沉沦在烦恼的旋涡内,慢慢等待乌云驱散、重见天日的时刻……
至于婚姻大事,我还不急于去考虑,关键想早日寻找到母亲的下落。前几年,乡里的人隐约透露了她大概的去向。可惜,当时还难以证实。不过,今天我可要对你们透露心底的秘密。尼姑庵那个丑陋的老尼姑,就是我的母亲!几年前有人提示说,我母亲可能出家为尼了。后来我在杭州佛教协会和灵隐寺佛界长老处打听过,他们也都说不准。只告诉我说南浦镇有座‘长生庵’,在那里有一个18年前出家的40余岁丑陋尼姑。因此,我才满怀信心来此地工作,也想慢慢地探访加以证实。如今我的生身母亲终于找到了,我的目的终于实现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母亲却无辜被人残酷谋害了。撒尽一腔热血,挽不回我对母亲的留恋之情;眼泪化作滚滚长江水,也刷不尽我心中的辛酸和悲痛!”
崔队长和蔺所长听完话,真是觉得没法再开口询问了。因为自己都仿佛置身于悲剧的现场,都融入伤感的气氛之中去了。所以,崔队长决定不再问下去。下一步还是要打开思路,重新分析案情,深入挖掘疑点,继续探察线索。接着,崔队长说:“这起谋害案件,看起来是针对清心尼师而来的。但是从盗窃《长生殿》手抄底本和玉佛珠来看,又象是盗窃杀人双重性的案件。作案人应该说对尼姑庵的历史非常熟悉,对《长生殿》手抄本和玉佛珠摆放位置情况相当了解。我们要全面了解哪些人经常来尼姑庵,什么人对壁龛里藏的东西较熟悉。特别是近期来过尼姑庵的人,更要重点进行调查。目前案件情况更加复杂起来,我们都觉得干着急,无从下手。咳!能力和经验确实有限,我准备打电话请铁拐李快来帮忙。有他现场分析指点,工作才能提高效率,破案线索才能明朗!”
说到这里,杜靓忽然插嘴说:“我还有事想说,昨天我父亲杜雷霆和那个34岁的姚村姑,他们刚刚得知我在这里当老师,也急忙赶到了南浦镇。逼迫我跟他回家乡去工作,陪伴姚村姑白头偕老。他们昨晚就住在小旅社里,我曾经跟父亲吵过架,表示拒绝跟他返乡,而且我还把找到了母亲的事情告诉了他。可惜父亲根本不理睬、不相信,并且说要狠狠地教训我,不把我带回去誓不罢休。当然,吵架时声音很大,其他老师或外人可能也听到了,人家也会嘲笑我们呢!”
崔队长和蔺所长听了,觉得非常惊讶。原来案发前杜雷霆和姚村姑也曾出现南浦镇!他们为什么偏偏在清心尼师遇害之前赶来?到底是偶然巧合,还是有意而来?性情残暴的杜雷霆,在获悉被驱赶出家门的妻子还活着时,是不是存有歹意恶念?会不会也有作案嫌疑?因此,崔队长决定由其他刑事警察处理现场善后工作,自己与蔺所长带着杜靓向旅社跑去。
他们刚路过长生小学的门口,忽然看见萧新燕老师带领一群小学生,在操场上蹦蹦跳跳,唱着当地《童养媳》民谣:
十八大姐周岁郎,半夜三更要奶尝。我是你妻不是娘,
凭啥向我要奶尝?不看公婆待我好,劈头扇你大巴掌!
大姐今年二十七,嫁个丈夫才十一。清早两口去抬水,
一头高来一头低。不看公婆待我好,一脚踹你井口里!
听到这几句民谣,崔队长和蔺所长、杜靓顿时觉得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萧新燕也知道杜靓个人的婚事?她怎么会在此时专唱这种有针对性的民谣呢?假如说她听见过杜家父子吵架,或暗中偷窥过姚村姑,也不值得在这种场合推波助澜啊!
他们来到旅社。刚迈进门口,只见一个近60岁老年男子,体态肥胖,虎背熊腰,长着个毛发凌乱的“芋艿”头;突凸的眉骨上呈倒八字眉,紧瞪着两只大眼珠;满脸的横肉之间咧着一张大嘴巴;两颗镶金门牙,在阳光下显得铮亮耀眼。此刻,崔队长和蔺所长私下揣摩:这个人难道就是杜雷霆?杜靓怎么一点也不象他爹这副怪模样?
还没等崔队长和蔺所长还过神来,只见这老男子暴跳如雷,对杜靓狂骂着:“呸,你想叛逆杜家祖宗?我容不得你这混帐孽种!你以为踏出门槛就不受我管教了?哼,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杜‘雷公’的掌心!我问你,梁鸿有没有嫌弃荆钗贤妻孟光?汉代宋弘是不是糟糠之妻不下堂?蔡伯喈有没有休弃吃糠行乞的妻子赵五娘?——你他娘的才读了几年书,就想抛弃34岁的姚村姑了?你到底回去、还是不回去?”
杜靓有力地回答:“不回去!我有选择工作的权利和自由!我也不会默认逼迫式的童养媳婚姻!现在,我倒要反过来问:你当初又凭什么休掉二房妾,又逼走我母亲花氏?她们俩违反哪一条封建制度(“七出”:无子、淫佚、不事舅姑、盗窃、多言、妒忌、恶疾)?你的行为难道能得到当今法规承认?我也告诫你,封建的三纲五常、家法家规,代替不了国法!”
“好啊,你这狗杂种,胆敢反问我啦?我……我是你老子,还有杜家的家规!老子我纳妾是自个愿意!你娘是私奔出逃,流落他乡……如今怎么会变成丑陋老尼姑了?与我无关!”
“什么与你无关?你的无理狡辩,正意味着是一个伪君子!你用滚烫药罐砸伤我母亲面部,难道不是见证?邻里都知道,我母亲18年前风雨之夜被你赶出家门,这难道不是见证?”
杜雷霆本来想上前动手打人,可是看见有警察在跟前,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我想不通……你娘被砸伤脸,怎么会变成个丑尼姑?……”
处于这种紧张状态,崔队长急忙开口说:“杜雷霆,不要再争吵了!还是杜靓说的对,你的家法家规代替不了国法!现在暂不谈你们父子的事,我们倒要说说你花氏夫人的下落情况。你昨天不是已经知道她在这里出家为尼了吗?为什么不敢正面见她,又不敢承认客观事实?实话告诉你吧,她已经去世了,并且是被人谋害的!”
杜雷霆紧张地叫起来:“啊,瞎眼的老尼姑死了?是谁害死的?啊呀,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就这么快就死了?不过,我声明,她的死可与我无关,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崔队长接着说:“你的意外出现和诡秘行为,同样摆脱不了作案嫌疑!谁能证明你不会对她下毒手?所以,我们也要对你进行询问调查!另外,你的儿媳妇姚村姑在哪里?杜靓来了,怎么不出来见面?我们要了解情况,要马上见见她!”
杜雷霆斜着眼睛,往门帘后面一瞅。然后假装露出了笑脸,做贼心虚地说:“她……她就在里面,孩子,你出来吧!”
崔队长和蔺所长透过门帘一看,奇怪,里面只有一张双人床。再一看,床上有两个龌龊的枕头和一床红色棉被。姚村姑羞愧加伤感,正趴在枕头上哭泣着。崔队长和蔺所长顿时惊呆了:啊!杜雷霆这个老骚棍,怎么如同禽兽,乱伦纲常?怎么能和自己的儿媳妇同睡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