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过片刻,姚村姑走了出来。她身穿蓝色土布大襟褂,脑后盘着发髻,额前蓬散的头发半遮面。她容貌端庄,神色憔悴,愁绪满面。显得憨厚朴实,并且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大家。面对这个桑林女子,不仔细看她,还真以为是个农家妇女。此时,崔队长和蔺所长感到有点紧张,也觉得挺奇怪。刚要开口发话,只见杜靓惊异地走过去问:“姚大姐,哦,村姑!阿爸来找我,你怎么也跟来了?难道……你也跟着算一个?”
“阿靓,别误会,是阿爸硬逼我来,并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我一直躲在旅社里,真没想到你会去庵庙认母。尼姑庵里共有几个尼姑?……以后会不会再接收出家人?”姚村姑低头问。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如今是命运安排姻缘错,你我都感到很痛苦。你说到底该怨恨谁呢?”杜靓支吾着问。
“阿靓,你我十年空为夫妻一场,可惜有些事……你至今还蒙在鼓里。时到如今,我想强扭的瓜不甜,该了断的总该了断!今天我也该私下向你打开天窗了……我是‘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退路了。实在不行,我也准备出家当尼姑。……现在不便明说,等会,我要单独与你说说心里话。另外,还有一样东西要亲手交给你,让你看看里面的秘密。”
杜靓马上开口说:“不,我不同意你出家当尼姑!你刚才又说让我看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秘密?”
姚村姑回话说:“我没文化,看不懂,你自己琢磨吧!至于说当尼姑的事,我是觉得实在无路可走。在你家没法活下去,还不如出家当尼姑,去陪伴尼姑们念一辈子经为好。”
杜雷霆突然大发怒火,指责说:“村姑,闭嘴!你这坏女人净胡说八道!当着警察的面,竟敢说丢人显眼的话?”
姚村姑生气地说:“我不怕脏丑,当尼姑有什么不好?”
这时候,崔队长插话问:“姚村姑,你明知这里有个尼姑庵,那么昨天你单独去过现场吗?有没有见过那两个尼姑?”
姚村姑紧张地说:“没有,我没有去。只有我公公一个人,在夜间偷偷去过尼姑庵。详细情况,我是不太了解……”
“啊,杜雷霆,你已经偷偷去过尼姑庵了?”蔺所长激愤地将拳头砸向桌面,并且继续问:“你到底想干什么?真是想去辨认,带老尼姑回乡去?还是别有用心,另有所图?快老实交代!”
杜雷霆垂头丧气说:“咳,村姑,你不该多嘴!你的一句话就可能把我推到火坑里,叫我有口难辩,说不清是非!哎哟,事情是这样的。我偷偷去尼姑庵后,把老尼姑叫出来,以试探口气问:‘我老婆是18年前离家出走的,如今怎么变成丑陋的瞎眼老尼姑了?你是哪里人,到底是不是我家的人?再说,你认不准我,也拿不出凭据,能有胆量跟我回家去?’
老尼姑气愤地说‘你是谁?……是杜雷霆来了?快滚!你来干什么?我只认儿子不认你!我宁愿死在庵庙,也不愿再跟你回杜桥镇去!’
我说‘哼!还神气了?我只想来领儿子,不认你哩!我只想来辩认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家的人。现在还没辩出真假,你反倒长脸了?你瞎着眼认不出我,反倒恶狗先出口伤人?’
老尼姑生气地说‘住口,不得侮辱!只要我能认儿子就行,其他都不必谈了!你快滚吧!’
我便大骂她:‘欠揍的丑婆娘,还得寸进尺啦?认与不认都由你!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畜牲!你还梦想着我八乘大轿来抬你?——该死的东西,不愿意走……让你死在这里算了!’后来,我又疯狂怒骂了几声,然后愤然扭头向山下匆匆走去。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真是没有完全辨认出来,也没有暗害她的意思啊!”
崔队长和蔺所长听完话,马上让杜雷霆先到外边回避一会。接下来,他们又对姚村姑说:“怎么样,你刚才说有心里话要对杜靓谈谈?好吧,你们可以到内屋去秘密地谈。不过,我们也要求你把藏着的秘密东西,先给我们看看好吗?我们会保密的。这样,既可以减轻你的思想压力,也可以排除嫌疑。”
姚村姑内心羞愧,再三犹豫。经过一番周折,终于答应他们的要求。接着她把一个小本子交了出来。崔队长和蔺所长怀着好奇心,小心翼翼接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本绯红色封面、旧式线装的宣纸小簿。封面上描绘着三朵梅花,底下模糊写着“花信子”三个黑字。再翻开来一看,前面几页已经被撕掉。而最前面陈旧的扉页上,却象是几十年前写的一首旧诗:
萧萧落叶花,
贵人鸿雁信。
子曰孔夫子,
休谈圣人也!
接下来的一页,便是用毛笔新写的两行比较清晰的草书:
老狐听冰。金蝉脱壳。沧浪濯足。伯牙抚琴。
墙头马上。哑巴相打。蜻蜓点水。金蛇归穴。
蔺所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摇摇头,一筹莫展地说:“奇怪,这些字既不象诗词,也不象对联。难道是一种秘诀和暗语,或是文章的标题?——不,不行,我也看不懂哩!这是从哪儿抄来的?姚村姑自己也没作出什么解释?”
崔队长笑着说:“哪里哟!她斗大字不识一个,怎么能看懂这些龙飞凤舞的墨迹?至于来历嘛,不用说,咱也猜不出来。我对这种文字游戏实在搞不懂,也最头痛。算了吧!实在难以破解,我看只好带回去求助老李帮忙啦!”
正说着,杜靓忽然从内屋走出来,并且摇着头晦气地说:“咳!太卑鄙,太无耻!简直是……连猪狗都不如!”
崔队长一时摸不着头脑,便将那个红色小本子交给他。然后说:“现在你自己看吧,我们文化程度比不上你,也看不懂。还是由你先看看,再给我们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吧?”
杜靓接过小红本子,仔细一看,马上往桌子上一丢。气愤地说:“这个本子是当年我母亲留下来的,那首诗也是她写的。我是看不懂,可是后面的词句,纯粹是我爹抄别人的下流话、淫秽辞!这是清朝乾隆年间,泰州人徐述夔书里的话。这几句秽辞出自他的一本书。说的是一个古代老员外,他心术不正,下流无耻。深更半夜溜出去,与小丫鬟婢女们偷情的暗辞:
入睡时先伏在枕头上,静听老婆鼻息声,叫‘老狐听冰’;
等老婆睡熟之后,从被窝里悄悄钻出来,叫‘金蝉脱壳’;
黑暗中在床沿上,用脚在地面寻找鞋子,叫‘沧浪濯足’;
黑夜中怕惊动老婆,用两手摸索着行走,叫‘伯牙抚琴’;
爬墙和伏在窗户上,到婢女房间对暗号,叫‘墙头马上’;
与小婢女寻欢作乐,双方都互相不出声,叫‘哑巴相打’;
恐怕老婆醒来察觉,行完事后匆忙回去,叫‘蜻蜓点水’;
悄悄回到老婆的床上,再钻入被窝睡觉,叫‘金蛇归穴’。
你们看,一个貌似正人君子的父亲,竟然每天研究琢磨这些下流东西!岂不让人耻笑百年、唾骂千秋?还有,他竟然败坏伦理道德,无视法律,敢对儿媳妇姚村姑也……咳!不说了,太丢人!说实话,我是在封建的枷索中挣扎成长起来的。性格和心理上受到了摧残,让人觉得不可理解。有些事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呼唤呐喊。可惜有些事,却让我在耻辱二字面前‘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没想到如今又无端生是非,引来另一般苦恼。试问,我寻访母亲何必忧愁?与糟糠之妻白头偕老有何难处?不,事实并不简单!因为封建陋习的余毒,象一根毒藤紧紧扼在脖子上。旧传统的精神折磨,比明亮的屠刀更可怕!看天下,受害者有千千万万,而我恰是封建制度的‘殉葬品’之一!”
这时候,一名民警进来报告说:“铁拐李刚才打电话来了,我们把案情都向他详细汇报过,他说很快就会赶到!”
崔队长高兴地说:“太好了,案子的线索乱七八糟,害得我们摸不着头绪,有他在场指点,许多难题都可以尽快解决。”
刚说完,杜雷霆忽然冲了进来。他气呼呼地对杜靓说:“哼,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竟敢对我暗里使绊子?嘿嘿,等熬过这道难关,秋后算帐再等着瞧吧!看来不动动筋骨皮肉,你们是不会有长进的。以后,我一定要将你和姚村姑好好给收拾一番!——赶快滚回去,以后不准和那个叫萱草的臊货混在一起!”杜雷霆恼怒地叫骂着,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杜靓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蔑地冷笑一声。这时候,崔队长走过来幽默地笑着说:“杜靓,你爹象吃了枪药,火气还不小呢!怎么担心你和萧萱草相好?他作案嫌疑不但没排除,以后说不定还真会闯下大祸呢!可是当前他的作案证据不足,不到火候不揭锅,不好采取强制措施。——好吧,你也快回去吧!我们也要继续工作,下一步还需要多听取你们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