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阴冷的秋雨,雾朦朦地撒向南浦水镇。落叶在水面上漂泊,小船在河浜中穿梭般划行。堤岸边居家煤炉炊烟四起,沿街店面洒扫庭除忙碌开张。忘忧草赶回山上的尼姑庵去了,萧贵子也在忙碌着清点帐目,萧萱草准备到小学去。
这时候,只见顾阿六慌里慌张跑进来,苦丧着脸说:“萱妹子,不好了,你大姐谖苗与萧新燕她娘丁阿秋,发生口角纠纷,我的锅也被她砸了!刚才她俩都被民警带走了。她是怪我卖出的豆腐渣里,故意掺了砖头‘压秤’!……”
萧萱草一阵惊诧,决定赶快到派出所去看看情况。萧贵子却在旁边烦躁地责怪:“阿六,你们两口子,净他娘的添乱子!对叔伯婶子,难道就不能忍一忍,憋一口气?”
萧萱草跑到派出所。此时门口围观的人逐渐离去,室内传出阵阵不堪入耳的争执声。只见大姐和堂婶丁阿秋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堂婶丁阿秋盘起双腿坐在桌子角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嚷着:“谖苗闺女哪,你堂伯死得早,难道你们也忍心欺负我与新燕这孤女寡母?我买你家的豆渣养几头猪,可是你们也不能掺砖压秤坑害人哪!”
大姐萧谖苗也寸步不让地拍着巴掌,厉声反击:“哦,沾了便宜还卖乖?你自己莫名其妙登门撒泼和辱骂,半路又摸了块砖头砸我家的锅,到底谁欺负谁啦?”
“哎哟!是你家卖的豆渣,里面掺块砖头,分量可不轻哪!怎么还不肯承认?俗话说‘叫花子拨算盘,穷有穷的打算’,我可不能无缘无故吃哑巴亏!”
“胡说,哪儿来的事?是你从外边拿着砖头冲进来的,怎么非要诬赖我们掺假?抱窝鸡下蛋,不知咯咯多少遍!你到底是有完没完?”萧谖苗激愤地问。
蔺所长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摇着头笑着说:“不必争论了,双方都不够冷静,当然也不好各打五十大板。先平息下来吧,等调查清楚了再判断是非,裁定赔偿金额。几斤豆渣和一口锅是小事,关键要先解决这块砖头。查清它的神秘来历,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我可有话在先,说不定到头来,大家又会为了争这块‘宝贝’,闹得不可开交呢!二位暂且息怒,都先回去吧!”说完,萧谖苗和堂婶丁阿秋这才离开派出所。一路上,双方都在盘算:什么?这块砖头竟然是个“宝贝”?
突然,派出所内屋的门缝移开了。只见杜靓躲在门后,探头探脑向外边张望。萧萱草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也在派出所里?
杜靓悄悄对她说:“是派出所的警察,秘密地叫我来看一样东西,她们是不是回去了?到底看什么,是不是一块砖头?”
崔队长急忙摇摇手,机警地走过去把房门关紧了。正当大家走出门口的时候,崔队长又神秘地拦住萧萱草和杜靓,悄悄地说:“你们二位请停留一会,有件事还要你们对证一下。”
萧萱草与杜靓一时大眼瞪小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因此连忙开口问:“为什么,怎么把我们也扯进去?我们俩并没有参与生意买卖和争吵,确实说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啊!”
崔队长连忙微笑着说:“不,不,别误会,完全是两码事!你不是说能积极配合我们办案吗?现在就要你们登台亮相了。只要紧跟着我们的锣鼓走,下一幕就能听出‘好戏’来!”
萧萱草与杜靓猜测不定,小心翼翼地走进左边的房间。只见崔队长正蹲在地上,轻轻地掀开一张破旧报纸。笑嘻嘻地问:“萱草姑娘,请仔细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萧萱草瞪着眼睛往破报纸底下一看,深深松了一口气。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哟,不是那块花砖嘛,有什么值得看?何必搞得这么神秘?我还当是又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奇迹呢!真是小题大做,叫我虚惊一场了!”
杜靓随后也微笑着摇摇头说:“是呵,这么点小事,根本用不着我们来对证嘛!”
突然,蔺所长又“嗖”地一声拉开抽屉,手指着抽屉里说:“来,快过来!再来看看这是什么,难道这也不算奇迹?”
萧萱草与杜靓怀着好奇心,急忙向抽屉里一看:咦,怎么,又有一块同样的花砖?萧萱草连忙转回身来,疑惑不解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出现一块砖头?这一对‘双胞胎’砖头,可真是难辨真假了!”
崔队长赶紧示意他们坐下,并且解释说:“不必惊讶,事情是这样的,据你丁阿秋婶子说,她下午在挖豆渣喂猪的时候,意外发现木桶里掩埋着一块砖头。她仔细一想,这50斤豆渣是从顾阿六家买来的,而且是临时向他租桶抬过来的。这块砖头岂非你姐夫掺假压秤,存心坑害她?所以她觉得亏了三斤豆渣,一时心头不平。何况依仗斗嘴骂街不服输的脾气,赶忙抱着砖头去向你大姐论个是非。结果你大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接着便发生了口角纠纷,随后又出现动手砸锅、斗殴的一幕。总体上说,这是邻里间琐事纠纷,性质并不严重。无非是通过调解,赔偿些损失罢了。可是花砖的来历,却值得我们深思。到底是你姐夫故意坑人,还是你堂婶故意拿块砖头诬陷人呢?双方为了几元钱,值得为块砖头大动干戈吗?这里边似乎有点蹊跷。何况,眼前这两块花砖一模一样,为什么会如此巧合?从你姐夫向井里丢花砖这件事上来看,还真是不能排除他实施‘调包’的可能。这样,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必然使我们往清心尼师被害的案子上考虑。反过来说,你堂婶丁阿秋是不是也有可能受他人操纵,故意制造事端、嫁祸于人呢?”
萧萱草与杜靓非常紧张,不知该说什么好。杜靓仓促地问:“你们考虑问题总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令人佩服!可是我却想不通,我母亲与当地民众到底有多少缘分?为什么一说起这块花砖来,竟会引来这么多人的关注?甚至连一起普通邻里纠纷,也要扯到我家事上来?我建议你们尽量撇开枝节,避免误入歧途为好。”
萧萱草也疑惑不解地说:“不是我在袒护姐夫,说句实话,他在当地是憨厚老实出名。掉下树叶怕打破头,纯粹是个榆木脑袋的胆小鬼。他怎么能耍‘调包计’?何况,双胞胎的孩子也有个区别嘛!而这两块砖头又有什么差异,能发现什么破案的线索?”
崔队长转身指着抽屉里那块花砖说:“说得好,问题就出在‘差异’二字上!你们再仔细看看,这块花砖的下沿刻着几行字哩!这不是一块‘刻字花砖’吗?萱草姑娘,你回忆一下,过去有没有见过家里的女墙上,哪块砖头上刻有这种字?”
萧萱草与杜靓喜出望外,急忙细心观看起来。只见砖头下边两寸宽的横沿中,隐隐约约显露着年代已久的刀刻中草药名:
半夏、大腹皮、忍冬、千金子、生地、甘遂、杜仲
卜子、使君子、知母、续随子、当归、硝石、桂枝
一枝黄花、浮萍、茴香、花信子(庚午)
王不留行、熟地、续断、雷公藤(端午)
看了这些文字,萧萱草抬头思考起来。然后将信将疑地说:“奇怪,上面刻的都是中草药名,我家药橱里大部分都有呢!可惜,我看不懂这个药方是治什么病,又是给谁开的。怎么连剂量也不写呢?长这么大,我可真没注意女墙上有这种文字。难道清心尼师梦寐以求的,就是这个神秘药方?她是如何知道这个事,又怎么能和认子的证据联系起来?我看或许有误会,说不定我家还有一块花砖,那上面的文字才能揭开谜底?”
杜靓疑惑地说:“确实如此,刻字花砖何止这一块?说不定是萧家的祖传秘方?何况我从来没听说我母亲行过医,她要这个药方有什么用?难道是与治疗自己的翳障眼疾有关?”
蔺所长便将花砖锁进抽屉里,然后又无可奈何地微笑着说:“是呵,对这两块一个模子的砖头,我们都说不出个名堂来,但是我们却不会轻易放过它。不管怎么说,多出这块有字迹的砖头来,总要往深层次考虑,努力破解这些文字秘密。下一步我们还要另求高见,帮忙破解这个药方?”
处于僵持局面,大家都在认真思考着。稍过片刻,只见堂姐萧新燕慌里慌张跑进来,并且羞愧地说:“蔺所长,萱草妹,实在对不起!我娘是‘捂着眼吊孝——哭错坟头’了。她不该与谖苗大姐争吵,更不该拿她家的铁锅当铜锣打。那块砖头,确实是我家祖辈上遗留下来的。也是我将它放在墙头上晾晒,不慎滑落到豆渣桶里去了。我娘是个老花眼,根本没看仔细。所以莽莽撞撞跑去责怪人家,实在是冤枉好人。既然是误会,就让我把砖头拿回去吧!至于砸破铁锅的事么,当赔的则赔,该道歉的就道歉嘛!”
听了萧新燕赔礼道歉的话,大家都觉得事态发展得太唐突、太玄妙。她母亲刚才还是个“白脸曹操”,她自己怎么转眼间变成“红脸关公”了?真是不可思议!
蔺所长镇静地说:“你能负荆请罪,自动认错,值得称赞。可是你‘骑驴过山坡,自找台阶下’,能代表你母亲的意愿?你们母女俩是否达成共识了?另外,我还要问你,你知道这块砖头到底是什么样式,又是什么年代坯制的?”
“哎呀!当然简单喽!只是块普通青砖,上面有三朵梅花。至于什么年代出的……这我倒说不清楚,反正是挺陈旧的。”萧新燕神思不定,含糊其词地回答。
“嗯,说的八九不离十。再问,你家还有多少这样的砖头?原来是用在女墙上,还是砌在照壁上或窗户上的?”
“哎哟,祖辈盖房子垒墙,哪能知道那么多!难道粪坑、茅厕的通风孔也不能用?哼,反正我只知道这一块‘宝贝’。各有所爱,物归原主嘛,认准了就该拿回去!”
“新燕,我可要诚恳地告诫你,在法律面前不得胡编乱诌。一旦随便瞎扯,可要按妨碍公务和提供伪证论处。到追究法律责任的时候,你可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这个事,也许我娘说的清,还是先让我看看吧?”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固执,现在我就让你来辨认一下!”说着,蔺所长“唰”地掀开地上的破报纸,大声说道“看吧,是这个玩意吗?”
萧新燕往前一瞥,喜形于色地叫着:“呀!对呵!没错就是它……”话说半截,匆忙扑过去拿起砖头观看起来。(其实,这是井里的砖头,豆渣里刻字的花砖锁在抽屉里)
此时,窗户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啊哟,不能动,那是我们家的东西!”大家急忙回首一看,原来是萧贵子和顾阿六在喊叫。只见萧贵子额头青筋怒胀,并且慌慌张张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大声嚷着:“老天爷呵,我让女婿投放这块花砖,纯粹是为了摸‘井泉石’。刚才听我女婿说,砖头被你们警察捞上来断案子用,现在新燕侄女又来抢它。哎呀,真是牛头不对马嘴!既冤枉呵又赔老本!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啦?”
顾阿六也愣头愣脑挤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帮腔说:“确实没错,我顾阿六敢豁出命下井去捞石头,当然可以证明这砖头是我岳父为配药材用的。并不是萧新燕家的东西……”
面对这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的混乱场面,让人觉得象是一出滑稽剧。简直是无稽之谈、啼笑皆非。而崔队长和蔺所长却泰然自如地坐在椅子上,耐心地倾听着。
顷刻,忽然大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大家探头一看,原来是堂婶丁阿秋神气十足地迈着罗圈腿,“哒哒哒”地跺着小脚,快步走进来叫嚷着:“嗬,你们三个人敢欺负我女儿?老娘我也跟来算一个!‘小鬼子’兄弟呵,就算你嫂子我有眼无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错把自家的砖头,强加于你大闺女的头上了。我当场收回那些肮脏话,赔口锅,赔个礼,总该把那块砖头归还我们吧?”
这时候,崔队长急忙站起来诙谐地笑着说:“各家的脸色,真象是梅雨天,翻覆无常呵!我看你们是不是听了蔺所长提到‘宝贝’二字,又都钻到钱眼儿里去了?别糊涂呵!我可有话在先,花砖归属于谁,最终必然有个定论!可是因为这块砖头涉及清心尼师被杀案件,谁要是不顾事实,强词夺理来索取,谁就要承担法律责任!谁就要主动提供证据和线索,配合我们侦破此案!怎么样,谁愿当领头羊,首先来报名索取?”
“……”
“……”
听了崔队长的话,两家都不吭声了。片刻,萧贵子盯着地上那块花砖说:“这块砖头,我怎么看,都象丢到井里的那块。可是又怕看花眼、认错物,一旦追究起官司来可吃罪不起……咳,没办法,实在拿不准,干脆就放弃算了!”
萧新燕察言观色,也支吾着说:“既然大家都没咒儿念,都在装哑巴,我也不愿来当替罪羊,暂时也不再提它了……”
崔队长精神振奋地笑着说:“刚才大家又是争又是抢,现在怎么又突然变得不哼不哈了?不想要,不等于最后没有主嘛!说实话,你们争论到岔道上去了。谁知道我手里有几块砖头?上面都留有什么特殊记号?这是一个谜,并不那么容易破解。下一步,我们决定让铁拐李来帮忙,让他来揭开谜底。哈哈,谁要是做过亏心事,可逃不过铁拐李的火眼金睛!等到他挨个与你们对质的时候,可要当心有好果子吃!”
崔队长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明晃晃的刀枪亮在大家眼前。一个个都吓得缩起脖子,不敢出声了。此时此刻,萧贵子和丁阿秋两家人都在想象:这个所谓的“铁拐李”,可能是个高大魁伟、目光深邃、英姿飒爽的硬朗家伙,恐怕不好对付。这家伙怎么不露面?难道他真有崔队长说得那么神通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