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日
今天上午,我和含来到民政局,准备办理离婚。
工作人员是一名年纪四旬开外的女性,不过她仿佛临时有事,在见到我和含进门之后,她指指一旁的椅子说:“你们先坐下等等。”
说完,她急急去了。
我和含便坐着等待,等待很长,时间过得很慢,我们一直安静的坐着,真的很安静,我似乎能够听见更漏之手,在沙沙作响。
坐了很久,依然不见那名工作人员姗姗归来的身影,我忍不住有些焦急,便从座上起来,在房门口来回小小的走动。
走着走着,我忽然对这道房门生出一些说不清的感觉,一对男女,前脚进来时,他们还是一家人,短短十数分钟后,当后脚再从这道房门迈出时,他们已被成为两个家中的人。
这道房门看似很轻,其实是一道关口,进来与出去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含始终一动不动的坐着,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
换做别的会抽烟的男性,在此时,一定会点上一支烟,可是含没有,他不会抽烟,因此这让他始终一动不动坐着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呆滞,也有点可怜。
如果说我们的这场婚姻是一个毁灭器,它最终让我背上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那么对于含呢,他收获了吗,他又收获了什么,难道就是一个来路不正的女人莹吗?
这场婚姻,它不仅毁了我,同时也毁了含,不过,究竟是我们谁先毁灭了谁,或者是由于我们太天真,因此我们才被婚姻蒙骗了一把?
当初我们很天真,我们衔着芳馨的笑容,相携而来,以为从此我们就可以在爱里长生。
殊不知,在婚姻的漫漫征途中,不仅有爱,还有沙子,那些沙子看似很轻,但是禁不住日积月累,它被日积月累成山,亘卧在我和含之间,最终成了我们婚姻无法逾越的堡垒。
早知如此,我和含都不会轻视那些沙子,我们定当及时将它们清理,即使被羸弱了生命,我们也要做一回愚公,奋力将那座大山搬走,让我们的婚姻恢复平坦。
然而愚公不愚,他是不朽的传奇,而我和含都太平凡,我们注定做不成愚公,因此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大山将我们的婚姻压弯。
想至此,我双眼一热,眼泪立刻扑了下来,沿着面颊涌流。
为了不让含看见,我急忙将身体背出房门,面贴墙壁立着,默默流泪。
这场婚姻,已让我付出太多的眼泪,尤其是近半年来,然而此时,我依然止不住泪水潸然。
我出生在一个朴素的小县城,那里的人们过着简单而温暖的生活,将全县城的夫妇加在一起,离婚的也屈指可数,并且我的父母一生美满,还有我的姐姐们,她们其中没有一个离婚,因此在我从小的熏陶中,婚姻是用鲜花铺成的天堂,它芳香而优美。
甚至在我的潜意识中,曾抱着这样一个定律:女人当从一而终。
然而数年后的今天,我非但没有做到从一而终,并且被背上了一名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
生活,请你为我作证,我只想有一个温暖的丈夫,和他一起从容的生活。
我的这个要求是不是太高?我的这个要求算不算太高?
一个多小时后,工作人员终于回来了,在浏览完我们的离婚协议后,她将协议翩然朝桌上一丢,说:“你们的协议不合格,需要重新写。”
我和含不觉同时一震,望着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靠在椅里,看着我们,说:“你们写得有所欠缺。”
我喃喃道:“欠缺?”
工作人员点点头说:“你们把最重要的一条遗忘了。”
我再次喃喃道:“什么?”
工作人员说:“有关孩子的抚养问题。”
我愣了一下,道:“我们没有孩子。”
工作人员倏地从椅里直起身子,看着我隆起的身体,说:“没有孩子,你肚里的是什么?”
我顿时被变得哑然,不由扭头去看含,含垂眸而坐,我轻轻叫了一声:“含?”
含方才抬起目光,对工作人员说:“对不起,是我们疏忽了。”
工作人员有些忿然道:“嘿,你们两口子真行,居然将这么重要的问题给疏忽了,怎么不将你们两个大人给疏忽了?”
我和含都如坐针毡,低头不再语。
稍作缓和,工作人员再次靠在椅里,淡淡的道:“你们两个,是谁先提出要离的,倘若是男方,我有权拒绝受理,因为法律规定,在女方妊娠期间,男方不许提出离婚。”
我急忙说:“是我先提出的。”
工作人员将目光转向含,问:“是这样吗?”
含说:“是,起初是她要离,而后我也想离。”
工作人员忽然将脸伸近我一些,有些温和的说:“那么,你为什么要离?”
我一时慌张无措。工作人员继续温和的说:“说吧,现在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作为孕妇,主动提出离婚,可见你在婚姻里备受委屈。”
工作人员的如是之言,令我更加如坐针毡,不知所措。离婚协议是我写的,含仅仅是签名,他大概连协议的内容都没有看,他自然不知被我遗漏了孩子这一条,而我是初次写离婚协议,没有经验,自以为这个孩子与含无关,就没有必要写上去。
工作人员依然在追问我:“怎么,你有难言之隐?”
我一脸尴尬,无言以对,含忽然站起身,对工作人员说:“很抱歉,我们改日再来。”
工作人员冷眼观望含从桌上一一拾起身份证、户口本,以及离婚协议,说:“你不必对我说抱歉,你应该说抱歉的人是你的孩子,他还没有出世,就被他母亲带着来离婚,可见你这个父亲做得差劲之极。”
含无声而去,我跟着站起身,朝外走。
工作人员在身后说:“你们最好缓后再来,还有三两天奥运就开幕了,你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也该知道爱爱国吧。”
我回过头,给牵强的笑笑,道:“好的,我们知道了。”
来到外面汽车旁,我和含无声的站着,今天这个离婚,让我们都有些沮丧,不过想想也是,举国欢庆,为奥运加油,而我们竟然在忙着为我们的婚姻喝倒彩,是有些滑稽。
我看着含,问:“怎么办?”
含面无表情抬起头,看了一下天上,说:“还是等奥运结束以后再说吧。”
含刚说毕,他的电话响了,接罢电话,含说:“祎的母亲在电话里说祎病了,让我过去一趟。”
我说:“哦,那你快去吧。”
含便进入车里,匆匆驰去。我也进入自己的汽车,默默往前。
今年气候反常,雨水偏多,天气很难放晴,天幕犹如一枚偌大的湿布,整日低低热热的垂着,令人压抑得想要窒息。
我一边开车,一边闷闷的想着离婚之事。迄今为止,我不曾接触过离婚者,因此对离婚之事知之甚少,但是听说过,都说在当今这个时代,只要身份证、户口本,和离婚协议俱全,离婚很简单,仿佛进澡堂,进去时,两人尚穿着同一件衣服:婚姻,一场洗澡下来,出来时彼此都已被换上各自的衣服:自由。
从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不过,从今天的情形看来,事实并非如此,离婚也不是进澡堂。
因为奥运,不论小区,还是单位门口,随处都能够看到花团锦簇,每每经过花团时,面对那些缱绻绽放的花朵,我都会忍不住黯然神伤。
2008,8月,一个吉祥而馥郁的季节,而我和含这场婚姻上的花朵却已枯萎,唯余下一束空枝,独自站在生活的巷子里,无人来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