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司空谏特别想给姜歆打个电话。虽然临行前,他说得一个来月的时间才能打电话。可现在,他却有点等不及了。司空谏拿起电话又放下,再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没有打。他怕姜歆听出自己的无奈,会担心。他俩在连队时,姜歆就经常提醒他很多事,没办法,俩人都属于性情中人……
司空谏起先并没有意识到,当了团政委后,他才发现,自己情绪不好,工作开展不顺利,就想给姜歆打电话,俩人只要聊一会儿,所有的烦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指导员,其实很多事你只要这样想一想,就完全释然了。你身为主官,肯定在工作中会出现让某些人的目的可以实现,又让某些人的目的达不到的情况。
那么达到目的人,就会说你‘好’,而没有达到目的人,也就是那些所谓被你得罪了的人,他们说你‘坏’,这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因此,如何对待这种事,关键是看你如何看这个问题?如何保持好的心态?我以为,于公,你只要是按组织原则去办的事;于私,你对得起自己良心的话,你就可以坦然面对任何人”司空谏记得姜歆总是这样开导他
“姜歆,我看你现在改行当心理医生得了”司空谏每次听到姜歆这些话,心情总是很快变得云开雾散,然后他便开玩笑的说出此话
司空谏记得姜歆是这样回答他:“指导员,不是我改行当心理医生,是因为你这位心理学研究生已经不务‘正业’了。对了,我记得曾有这么一种说法,说的是,心里医生可以为别人医治,却不能医治自己……”
不知为什么?司空谏当初听了姜歆的话,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但后来又说起了其他事,把这个想法给打断了。是的,他和姜歆之间,不管彼此分开多久,也不论自己到了哪里?他俩的联系都没中断,而每次分开后的第一个电话,都是由司空谏打给的姜歆。他曾问过姜歆为啥要这样?姜歆说是太难掌握他的日程安排,也不好过分打搅他。这以后,司空谏只要下连或出差,临行前都会打个电话知会一下姜歆,时间长了,倒成了一种习惯。
更让司空谏欣慰的是,他俩的友情,也使得两个家庭之间的关系不断走近。他与谢云飞,姜歆与韩莉也都成了好朋友,只要有机会,两家都要聚一聚。只可惜,他们都属两地分居家庭,这种聚会太少了……
司空谏进了休息室,打开台灯,他斜靠在床上,拿起床头的《资治通鉴》,翻到正在看的那页,可是心情很烦燥,怎么也静不下来。
“算了,今晚不看书了”司空谏伸手关上了台灯……
屋里很暗,暖气烧得不错,相当暖和,厚厚的窗帘被公务员拉的很严。司空谏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他突然想起了一句禅语“冬室宜焚香供梅,夏室宜垂帘供兰”。说的是,“冬天房间遮挡严密,适宜焚香;夏天房间宽敞通风,适宜挂帘。焚香时适宜养植梅花;垂帘时适宜养植兰草”
司空谏不觉“哼”了一声,自己这间办公室是既无冬天的梅花,更无夏天的兰草,此景倒是应了另一句禅语,“没有绝对的空明心境,不适宜谈禅”,而自己现在的心境正是神思不宁。
神思不宁,这是司空谏的一个心结造成的,姜歆将此称为“12月心结”。每年一到这个月,司空谏的情绪就特别爱激动,他总会想起一个人。姜歆并未见过此人,只是听了他的讲述,又看了他发表的报告文学,才知道了这个人,他的名字叫罗杰。
罗杰是司空谏的同年兵,比司空谏大6岁,他们虽不是一个地方入伍,却被分在了同一个班,住同一个上下铺,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使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兄弟。14岁的司空谏被罗杰照顾的无微不致,他也将罗杰视如亲哥哥,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罗杰来自陕北延安老区,唱一口非常好听的信天游,没事的时候,他经常会给司空谏小声唱,声大了,班长会说。
司空谏知道罗大哥有一个心愿,就是想带父母看看天安门,他曾对司空谏说,父母连延安城是啥样都不知道。他们那里很偏僻,自己还是政府给的救济才上了学,才有了当兵的机会。
憨厚的父母总是嘱咐他好好学习,好好做人,学了本事后千万不要忘了共产党的恩,要到北京去给毛主席鞠躬。14岁的司空谏当时还天真的问他:
“毛主席不是刚逝世吗?你咋去鞠躬?”
“那我就带着我大、我妈去天安门,让他们看看毛主席住的地方”罗杰用他那鼻音浓重的陕北口音,很认真的回答司空谏
新兵连结束后,他们分到了不同的单位,司空谏到了Z师宣传科,罗杰则被分到了Z师大山里最偏远的一个机务站。他们之间只能靠电话联系,因为写信拖的时间太长,司空谏等不了。
四年之后,18岁的司空谏被保送上了军校,24岁的罗杰也被批准提干。司空谏毕业后,他们还一起穿着四个兜的军官服到照相馆合影留念,也就是司空谏给姜歆看的那一张。
司空谏当宣传股长的时候,他和罗杰是在一个团,只不过罗杰还在那个机务站,已是一名在团里非常有名的工程师了,同志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罗万金”,意思是什么都会的“万金油”。
1990年12月25日,罗杰在外出排障回连的途中,因山里下着大雪,山路湿滑,他为保护一名战士而坠落崖下不幸牺牲。
最为可叹的是,就在罗杰他们一行人冒着大雪出发不到二小时,指导员通过刚刚被罗杰一行人修复好线路的电话,却接到了营长的通知,说是团里已确定罗杰转业了。
指导员和连长听后,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问营里为什么不征求连里的意见,为什么不事先和罗杰同志谈话?他们以连党支部的名义,上报团里,连里不同意安排如此优秀的同志转业,说这样会伤害很多人的心,他们连主官也不好做工作。
团里的回话是,今年师里下达的转业干部指标太多,没办法,要完成师里下达的任务,只能按兵龄,职级往下排,轮到谁就是谁了。再说,师、团两级党委会都开会通过了,名单也上报了军里,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当指导员和连长正在犯愁如何告诉罗杰时,同去的战士回来了,他们哭着说,罗工程师出事了……
司空谏得知此消息已是事发二天了,因为宣传股接到了负责写上报罗杰先进事迹的任务。司空谏周围的人不知道他与罗杰的关系,更没人了解他此时的心情,他将自己关在宿舍,整整一天没有出门。他不能相信,就在事情发生的头一天,他还和罗大哥通电话,罗大哥告诉他,自己的妻子终于有喜了,还让他帮忙给还未出世的孩子起名字。
司空谏当时就说,男女都叫罗亦心,只不过男孩用‘一新’,女孩用‘亦心’。一是取谐音‘一心’,指他们夫妻一心一意相爱对方,感动了上苍,赐给了他们这爱的结晶;二是这是‘恋’字的上下两部分,‘亦’和‘心’的组合,让他们相恋永久。
罗大哥听后直夸他这个弟弟就是比自己当哥的墨水多,那晚他们聊了好长时间,罗杰说了他的打算,他还想再搞几项革新。然后就是完成当新兵时的心愿,这些年都把时间和精力给了部队,一直也没兑现带父母去北京的诺言,现在也该履行了。下来就是准备脱军装转业回家了,司空谏没想到,这竟成了罗杰留给自己的遗言。
从此,司空谏对干部转业这一块就成了一个心结,也成为他不断向上奋进的动力,更是他对此工作格外重视的主要原因。因为只有经历了,才会知道痛是什么?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不说主宰,但至少可以在此事上能起重要影响作用,他当团政委时,在这项工作上,就一直是按着他预想的方式进行。
司空谏想象不出,如果罗杰没有牺牲,而是冒着大雪,拖着沉重的双腿疲惫不堪的返回连里时,他得到的不是组织张开的双臂,却是一个冷冰冰的电话通知“你今年被组织确定转业了”,他会如何想?如何做?
罗杰的先进事迹材料是司空谏这些年完成最困难,最不想干,思想抵触最大的一件任务。他将这件工作分配给了股里的干事,可他们交上来之后,他却总是不满意,几次退回之后,最终还是亲自动笔。
军长看了司空谏所写的材料后说:
“我们天天说没榜样,榜样就在我们的身边,可我们却看不见”
军政委看了司空谏写的材料后说:
“同志们,我是含着眼泪看完这份材料。我感到很惭愧,我为自己没有当好这个政委,把好这个关而自责。
这么好的同志,如果没有牺牲,我们就安排他今年转业,离开部队了,为什么?只因为我们某些领导要平衡各种关系,为了完成转业干部指标。我并不是说罗杰同志一定要在部队干一辈子,但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就一定要将这类任劳任怨,又有能力,却没有所谓关系的好同志安排转业吗?……”
这份材料,使罗杰由上报的二等功变为一等功……
司空谏把这件事讲给姜歆听的时候,他已是Z师C团的政委了。C团离师部很近,姜歆是到团里的通信站帮着排除设备故障,工作完毕后,她就顺便到办公室来看司空谏。俩人聊了一会儿,司空谏就给姜歆看他们从连队分别后,自己这些年所写的文章集册,无意间翻到了《军星在飞雪中闪耀——记一等功臣罗杰》,这是一篇报告文学。他记得很清楚,他曾这样问过姜歆:
“姜歆,很多人都讲罗大哥的一等功是我写出来的,我没更多的说,只是讲了一句‘古今至文,皆血泪所成’,他们问我是啥意思,我不想解释。今天我给你讲了罗大哥的事,又给你看了我当年写的东西,你能明白这话的含义吗?”
“指导员,如果我没领会错的话,应该是说‘古今至美至佳的文字,都是血泪所写成的,如果没有切身的感受是不会写出来的’对吗?”司空谏记得当时姜歆的眼中还含着泪,他知道,她是被自己所讲的事感动了,他轻轻的点了下头,心中很为她能理解自己的话而欣慰。
是的,罗杰牺牲后的那一年,司空谏所写的报告文学《军星在飞雪中闪耀——记一等功臣罗杰》,被很多报纸刊登并转载。
任务完成后,司空谏就休假去了罗杰的老家,他要代替罗大哥完成一件未了的心愿,将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父母带到天安门前去看一看。
那是一个多么偏僻贫穷的村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