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到了王老歪家,得知对方还没有来。
王老歪笑嘻嘻地指着墙上的挂钟说,时间还早,并让李东山放心,他侄女一向都很准时。
李东山方才醒悟,母亲大概为了自己有个好的表现,谎报了约定时间。再看看时间,果真还早,他不由脸上一热,心底暗自升起一阵羞惭:这就好像表明自己对此——多么心急火燎、如饥似渴似的。他忙端起茶杯,想借喝茶遮掩脸色••••••
王老歪却不失时机地在一旁对他是品头论足、大加赞赏。
可他哪里晓得,这些赞誉之词,李东山听了后,心里更为恼火。
就在刚才,出门前,母亲硬是逼他换上特地为此行给他置办的一身行头——一身黑西装、一件白衬衣外加一条红领带,再配上那双擦得直晃眼的黑皮鞋。等他穿戴完毕,一照镜子才发现,怎么瞅怎么觉得自己像一酒店服务生。可母亲对此却振振有词,说这第一次见面,只有这样才显得够正式,便死活都不允许他脱掉。这还不算完,临出门,母亲还趁他不备,不由分说地逮住他,又是头油又是面霜的,直把他拾掇得近乎油头粉面之后,才连推带搡地逐出了家门。
眼瞅着时间就要到了,李东山开始不住地扯着紧箍在脖子上的领带,还时不时地向门的方向偷偷瞄上一眼,心中没底,暗自大发感慨:眼下,自己如此盛装出场——这要拎到舞台就可以直接演戏了!这要是万一对方不来,把自己闪了,晾这儿••••••俺老李这一世英名?这颜面何存呐?••••••
正思忖呢,门铃响了。
王老歪开门喜眉笑眼地把一个女孩子领了进来。
李东山随之相望,顿觉眼前一亮。
女孩的相貌着实不俗——尤其是那肤色,像经层层过滤后的新鲜牛奶一般,白嫩里荡漾着诱人的润泽,在那一袭淡雅的连衣裙的印衬下,似乎正向外微微地透着湿气,看了使人不免口干舌燥。俗话讲:一白遮百丑。女孩有了骄人的肤色和较好的面部轮廓,再加上一副傲岸的神情,稍加修饰就能呈现出几分高贵的气质——眼前这女孩就大抵如此。李东山心底暗自琢磨。
王老歪为他们稍作介绍,笑呵呵地让他们彼此谈谈,加深了解。随后,找个借口,相当知趣地出去了。
李东山暗笑:没想到如今这个王老歪,无论是眼力还是眼力价儿都大有长进。实属不易!
他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女孩,那女孩正仰着头,轻巧地转动着她那修长的脖颈,目光沿着墙壁、屋顶,四处游走,好像是专为参观这间房子的装修而来的。
女孩参观够了房子,拿起随身带来的一本厚厚的外文书,随手翻了几页,便投入其中,一副专注忘我的神情。
李东山心中嘀咕:得,遇见了个冷美人!瞧这架势就属于平日里被众星捧月出来的,被人宠着、惯得都没点儿样子了。说不准在学校还是个什么头目,有过些支配人的经历,便自觉高人一等;求职路上恐怕也是波澜不惊,没费多大周折,于是乎自以为自身能力颇强,对什么事物都能掌控••••••若是如此,你越是往上贴,就越助长她的傲气••••••若真如此,岂还得了?干脆先冷冷她的场!
李东山四平八稳地让身体沉在沙发里,端起茶杯用嘴来回吹着飘在上面的茶叶梗,有滋有味地品着茶;一会儿,又打开电视,神态悠闲地抬手用遥控器一按一按换着频道。
这种自诩可以吸引天下所有异性的女孩,一朝发现自己丧失了那种得天独厚的吸引力,对她来说,无疑是个要命的打击。尤其在当下这种特殊的场合,她难以忍受遭人冷落的局面。如果不是个小气鬼,悻悻离去的话——那样也好,一了百了,落个省心——那么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非凡,一定会主动出击,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博取对方的欣赏。若对方的热情一旦被勾起,获得预期的那种倍受关注的效果,恐怕她就会立刻恢复冷若冰霜的模样,反客为主、挫其自尊、还以颜色••••••
李东山坐在那儿胡思乱想之余,把电视固定在体育频道,里面正转播拳击擂台赛——两个重量级的大块头,不知厮杀了多少回合,对战双方都已是鼻青脸肿、面目狰狞,可仍旧不知疲倦地铆足了劲,毫不留情往对方头上猛抡••••••
李东山被拳手的精彩对决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随着激战场面的升级,嘴里情不自禁地叫着好,手上不时得还跟着比划两下。
“喜欢体育节目?”女孩冷不丁地发问。
“啊?”李东山正沉浸在激烈的赛事之中,被突兀的一问,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只得仓促应答:“••••••对对,喜欢。”
“噢,听我叔叔说,你还是个运动健将呢。”女孩眨着漂亮的眼睛,笑容妩媚地直望着他。
“这••••••言过其实了恐怕,只是点业余爱好••••••都是过去的事了。”在女孩频频的注视下,李东山忙端起茶杯,低头饮茶。
“除了体育运动,还有什么别的爱好呢?”女孩轻轻地端起壶,给李东山的杯子添了水,颇感兴趣地问。
“我平时也就喜欢看看书,还爱鼓捣一下无线电什么的••••••”李东山有点受宠若惊,用手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说。
“嗨,别那么谦虚!听我叔叔说,你可是能文能武的。”
“咳,其实•••••也没别人说得那么好•••••”李东山不自觉得竟扭捏起身子,手里还摆弄着那茶杯,一不留神杯身倾斜,险些泼出水来。
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凑上前去,佯装嗔怒地逼问:“嗳,我问你,你可要实话实说。一开始,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一见你,也想去上前搭腔••••••可又觉得你高贵的像个公主似的,心里立刻七上八下地没了着落,生怕会自讨没趣••••••”李东山嗫嚅地回答。
“嘁,真的假的?”女孩飞快地白了他一眼,“我看到你刚才可是大模大样的。”
“我那是强作镇静,心里却••••••如同揣兔!”
女孩头一扬,头发一甩,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转瞬,沉下脸,又专心地啃书了。
李东山呆呆地望着女孩,一动不动。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女孩发现了李东山这直瞪瞪的目光,用书在李东山眼前晃来晃去。
“我••••••可以请教你个问题吗?”李东山小心地抬起头,怯生生地问。
“那好,只要你别那么看人——你说想问什么吧?”女孩怕是对李东山这种毫不遮掩的目光已心有余悸,便不愿再与其对视,于是不耐烦的敷衍他说。
“我猜,你一定是在南方上的大学吧?那一定是个山清水秀,气候宜人的地方••••••”
“你错了。我是在北方上的,那学校很有名的。”女孩无不骄傲地说。
“那么,你祖籍一定在南方。我意思是你的父母,起码有一方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吧?”
“他们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那太没道理啦?”李东山一脸困惑地嘟哝着。
“怎么啦?”女孩略带惊讶地望着他。
“如果没有遗传原因的话,咱们这里整天风吹日晒的,怎么能出落出你这么一个肌肤似雪、清丽脱俗的璧人?就拿你这张脸来说——好像都没怎么化妆,却比其他那些女孩,经过凿平,打磨,漂染后的还要好!我深信要比那些江南佳丽都更胜一筹••••••”
女孩的笑容逐渐收敛,像遇见怪物似的睁大眼睛,目光警觉地在他身上上下下地探寻。
李东山仰起脸,眼神依旧略带迷惑,与其对视。
片刻,女孩似乎终于窥出了他的底细,看到他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捂着嘴直笑得花容乱颤,歇了口气,才正色道:“别装了!当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呢。就你这套,都被人用滥了。”
李东山一脸的无辜:“谁装了?我一贯如此,本色出演。”转眼又换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嗳,说实话,谁还对你用过?一直以为这是我的专利呢。怎么这么快就被人盗用了?”
“没发现,藏得还挺深!开始我还差点被你貌似忠厚的样子给蒙住了。喂,跟多少女孩套近乎,使过这招?”
“这太小看我了!跟一般俗粉,哪能让我如此费心,先欲擒故纵又假痴不癫的。另外,开始我那也不是装,还真是被你那撩人的风采给镇住了••••••”
女孩笑着掩口:“得,得,少来吧。我都多大了?还能吃你这套••••••”
“那就请你告诉我,你都多大了?能吃哪一套?”
“喂,属猴的?”女孩哭笑不得,“顺杆就爬呀。不清楚女人的年龄不可以随便问嘛。”
“当然。可那是专对半老徐娘说的。你问人家年龄,纯属揭人伤疤。可像你如此风华正茂,这年龄也是炫耀的资本呀。”
“歪理还挺多••••••”
“其实你不用说,我估摸着你也就二十出头吧。”
女孩莞尔一笑,算是回答。
“既然这样,我也给你自报个家底儿。我嘛,论年龄,虚长你个四五岁。按最新科学研究,咱俩是男女择偶,最完美的年龄搭配了。因为我比你大,我会体贴你,照顾你,保护你;什么事都能让着你,宠着你,容忍你••••••另外,这年龄大了,也不多挑剔了。我觉得你这样的也就对付了。你意下如何?我就等你一句话••••••”
女孩忍着笑:“说什么呢,还你不挑剔了。现在的女孩可不是光图你这嘴皮子上的功夫了,人家现在可流行找‘三有’男人呢!”
“‘三有’男人?有身体?有相貌?有头脑?我认为这三方面我都挺出众的。”李东山边说边挺腰昂头,最后像化成了一尊佛像似的,表情严肃,俯视万物。
“收起你自我感觉良好的这套吧。人家现在要得‘三有’:一要有权利,二要有财力,三要有实惠。没听说过吗?”
“说来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还用解释吗?有权利则万事恒通,有财力则坐享其成。至于有实惠嘛,权利和财力固然好,但毕竟还是他人的东西,难道一辈子要依附别人?所以择偶时,一定要弄清,自己从对方手里能真正落下多少实惠。这一点不可马虎哟!”
“••••••”
“嗳,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呀?”女孩用书脊轻轻敲敲茶几,提醒兀自坐着沉思不语的李东山。
“浮躁!你不觉得人心太浮躁了吗?”李东山情绪有些激动,站起身又坐下,“怎么什么事都成了做买卖一般——一把一过的。”说完,他身体前倾,几乎脸对脸地贴着女孩,瞪圆了眼睛,满脸是困惑与迷茫。
女孩在他的逼视下,垂首一笑,伸出右手食指,点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回原处,揭穿他说:“你就表演吧。别在这儿假装超脱了,就好像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似的。你们男人不也一样,不一定还有什么更过分的奢求呢。”
“好吧,既然又被你识破,那我就不用演愤世嫉俗了,原本以为是个讨女孩喜欢的角色。我承认你说得没错,在这件事,大家基本上是本着各有所取,公平交易的原则——说到这儿,我倒有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愿意劳神听一听吗?”
“好啊,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别,千万别戴高帽!全当我是胡扯啊,要不然咱俩也是干坐着。”李东山呷了一口茶,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吧,男女双方,从相识到婚姻,就好比两个兜里装有糖的馋嘴孩子,碰到了一起。他们都看着对方的糖眼馋,经过仔细地揣测,侦查,验证之后决定,每人都拿出一部分来大家混在一起吃;吃得高兴了,边吃边从兜里往外掏,直到吃完为止,这就是那种功德圆满,白头到老的了。当然同样的结果,过程不同的有:一方吃腻或者双方都吃腻了,但由于顾及种种外来因素,只好委屈自己,勉强把剩下的强吞••••••反之,腻了,不愿再吃对方的糖了,于是退出游戏,分道扬镳,各自拿回各自的糖。这混乱中会多拿少拿的,还有被彼此消耗掉的,就再也无法一一追回了——譬如,青春、时光等,这些人人都非常在意的;还有贞洁、名声等,现在人们都不大在意的••••••”
“怎么,完了?”女孩意犹未尽地问。
“你要是愿意听,那我就再说说?”李东山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吐了个烟圈,随即又一口吹散,“有的决定了把糖拿出来,一起分享时,却发现越来越不对了。对方的糖:有的看似很大,却不经吃;有的外表精致,口味却极差;还有的根本就是漂亮糖衣下包裹着的石块和土坷垃。遇到此种情况,有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也有毅然决裂,重新来过的。当然还有这种状况,被对方所迷惑,欣然把糖奉献出,准备一起享用时,可对方趁他一个不留神,抓起糖瞬间消失了——这就是典型的骗婚了••••••你看我在谈挺正经的一个事儿,你净笑了,不跟你聊了。”
“那好,我不笑。还有呢?说呀。”女孩饶有兴致地催促。
“那我就再接着给你谈一种情况啊。本来两人好好在分享这一堆糖,这期间出现了其他孩子,而他(她)兜里的糖正是自己也非常想得到的。受其诱惑或自己主动,把自己的或两人共同的糖,偷偷拿出,与人家交换分享。不用说,这就是婚外恋了。其结果,或是分崩离析,各找各的幸福;或是貌合神离得凑合在一起••••••具体情况太多,我就没法给你一一道来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兜里有你想要的糖吗?”
女孩笑而不语。
“不用说我也清楚。你想要的糖,即便我兜里有那么几块,但还不足以打动你。因为••••••”李东山斜着眼睛,上下打量女孩,“你完全有资本获取,那些兜里揣的鼓鼓囊囊的家伙的青睐。”
“干嘛需要别人的给予呢?我倒希望趁着年轻,许多东西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博取。借用你的比喻:努力为自己攒足了糖。只有这样,得到的才会觉得有意思,将来无论是自己独享还是与人分享时,才会觉得心里踏实,回味悠长。如果只是一味地仰仗别人,当自己仅有的糖逐渐被消耗掉时,难免会受制于人••••••”
“不一般呀!我得重新认识一下你啦,”说着,李东山托起下巴,从头到脚地审视着她说,“如今很少有女孩像你一样明智,还以为自己的青春和姿色挥霍不尽呢。”
“说了半天,你呢?你想要对方兜里揣有什么样的糖?”
“我嘛,情况比较特殊••••••”李东山很坦诚地讲了自己在此事上的一贯态度以及‘光棍俱乐部’的一些情况。
“那天也带我去参加一次你们的聚会,好让我也长长见识。”女孩兴致十足地央求。
“这可使不得,我们队伍可刚建起来,要是把你这样神仙见了都动凡心的带去,那人心还不都散了。”
“嘁,小气样儿,不去就不去呗。嗳,瞧你这么能聊,平常一定不少看书吧?”
“••••••不瞒你说,我也就喜欢看个连环画什么的。”
“那你真的懂无线电?”
“嗯,没错,这倒是懂一些。什么掌上游戏机、随身听、小收音机的,我基本上都会玩、会播放、会收听。你瞧我这一老实交代,这兜里的糖又少了两块。”李东山笑着自嘲。
女孩望着他开心地笑。
“对了,我忘了问你。怎么像你这样的也来相亲呢?”
“还不是我叔叔逼我来的!我就是打算应付一下完事••••••”女孩突然停口,发现自己言语过于直白,容易引起对方误解。
李东山微微踌躇道:“那••••••咱们可算是同命相连了。我也是迫于无奈,打算来应付一下完事。”说完自己倒乐了。
两人相视而笑。
“不管怎么说,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好了,我知道你下句就该说‘有缘我们下次再见’。别念这些告别词儿了,听了令我心里怪难受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感觉到累了、倦了,想找个肩膀靠一靠的时候,一定要来找我。我一直在这里为你守身如玉,我的大门永远的向你敞开。如果抛开所有的世俗杂念,‘真情’这块糖,其实是最大、最重、也最令人回味的••••••”李东山拽着女孩的手,喋喋不休。
“好啦——那下次见面可别装得不认识啊!”女孩终于挣脱开。
“对了,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又套俗了吧。名字有那么重要吗?告诉你没准转眼也就忘了。”
“那倒也是。那下次见面我怎么称呼你?不如这样,简单点,我就喊你‘美女’吧!即便是在稠人广众之下,你也清楚是在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