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达跟他们中的一部分成了朋友。因为他挺讲义气,为人豪爽,又乐于助人、手脚勤快,很多乞丐都愿意跟他交朋友。他在这城市里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也就很乐意跟他们交朋友。
他们中有三分之一是好吃懒做没有别的门路,看行乞这行业挣钱容易,不费神费力的,为了挣钱才干上的;三分之一是没父没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纯粹为了混口饭吃为了活着才干上的;还有三分之一是像他这样外出打工,找不到活儿干,或身体残疾才卷入了这个行列。米达有父母有兄弟,有着自己出行的目的,跟他们相比,他觉得自己很有优越感。事实上,在那个群体里,他算是出类拔萃的,他不出卖自己的尊严,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吃饭,虽有时被他们笑作迂腐,千方百计劝他去沿街乞讨,但他觉得自己靠劳动挣钱心里踏实,钱花得安心。
当然,行有行规,他们这行也有行规,还挺严。谁要触犯了,非受点皮肉之苦不可。米达刚进城那会儿,就犯过行规,受过那般皮肉之苦,被一群乞丐揪着,说他占了他们的地盘,把他打得鼻青脸肿。那会儿他不敢还手,他怕自己不能在这个城市里待久。他只得忍气吞声,后来那帮乞丐越来越猖狂,对他越来越颐指气使,米达对他们稍有不从,他们就对他拳打脚踢的,他走到哪儿,那帮家伙就跟到哪儿,像阴魂不散似的,令米达心悸不已。后来,米达忍无可忍,决定还击,也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米达长得五大三粗的,在家又整天干体力活,浑身是力气,这会儿在城里正愁没地方使。等那帮乞丐再来作威作福时,他就抡起拳头,把他们一个个全打趴下。那以后那帮乞丐就全服了他,都要让他做老大。他也没把他们当下属看,只说以后不要耀武扬威恃强凌弱就行,说完就走了。这以后,他的名气就在同行中传开了,越传越神,后来有人干脆说他出身武术世家,身怀绝世武功,一人打十来个不费吹灰之力。这传闻一传十,十传百,连周围一圈的城市都传遍了,大小乞丐都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从那以后米达走到哪儿,同行都让着他,只要说上“米达”的名字,对方准乖乖地服他。
他也不摆老大的臭架子,更不盛气凌人,把大伙儿都当做兄弟看,这更让大伙儿感到亲切,心甘情愿地服他管,渐渐地,他在这个群体里的威信越来越高了。
米达称这个群体为“流浪家族”。流浪家族一般都要划分地盘,划定自己的行乞范围。米达到过几个城市,所到的每个城市那帮同行都给他留了一块。所以在这些城市走到哪儿他都有落脚的地方。
米达后来想到了利用流浪家族里的那帮人,帮他找嫂子。他把韩香的容貌、身材大体上跟大伙儿描了描,把他们分成几个小组,分头去邻近大小城市去寻找。还对大伙儿宣布了悬赏的条件,谁先找到他嫂子,从今往后他就死心塌地听那人的,愿效犬马之劳。
遗憾的是过了半年,还是没有嫂子的消息,自从那天在包厢里看到过一眼,当然也不能确定那人就是他嫂子,后来就再也没见着那人一面。他那帮兄弟回来禀报,也都说没有。连相像的人都没有。米达不禁有点失望。莫非她离开了贵州?那她去了哪里呢?米达担忧起来,但不管怎么着,他还是决定在这个县城里呆着。米达心想,她老家在这儿,她总有一天会回老家的,只要她回老家,那就还有碰到的可能。
找不到嫂子,米达急,那帮流浪家族的兄弟也急,但人海茫茫,要无名无姓地找个人简直就像大海捞针,难得很。大家都只好干等着,不过一个个眼睛还是不断地盯着街上漂亮的女人看。
受那伙兄弟的影响,米达除了捡垃圾外,还干起了收废品的活,收入还不错。米达一有钱就往家里寄,近一年了,仔细算起来他也给家里寄了七千多块钱。头一年春节他没回家,路费太贵,他想省着点,再说没找着嫂子他也没脸回家。整个春节就跟他那几个流浪兄弟在一间破厂房里过,买了鸡鸭鱼肉什么的,吃得很丰盛,过得还挺像样的。米达在家时可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不过还是很想家,看到城里人一家家在热闹地放烟花,忽然觉得很孤单,像被社会遗弃了似的。米达有些想哭。他看看大伙儿,喝酒划拳闹完后,也是一阵沉默,有几个小点儿的还哭了出来。过会儿不知道哪儿传来一首歌:“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伤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有几个跟着唱了起来,唱着唱着就哭了,米达不会唱,但也跟着哭了起来。
米多村长自从老二米达走后,就一直等着他的消息。可米达就给他汇过几次款,关于嫂子的事没半个字儿。他就知道米达肯定没找着嫂子,要不然他去年春节早跑回来了。
这村子里没电话,他也就没办法跟他联系,不久前电信局把外线拉到了村里,驮岭村几户有钱人家装起了电话,他就想把电话号码告诉米达,可没办法跟他联系上,米达那儿没电话没地址的,还经常流动,他根本没法找到米达。但看米达汇来的钱,米多村长猜想老二米达还混得不错。他匡算了一下,米达汇来的钱大概也有七千多了。七千多,在家里可得一分不用挣它个两三年了。够米达娶个媳妇了。米多村长心里盘算着。
自从韩香逃走后,米家消沉了下去,整天显得死气沉沉的。米多村长觉得实在有些闷,待不住。他决定到镇上去找老棍叙叙。
米多村长本来想找老棍叙叙旧,解解闷,可他一看到老棍就觉得不对劲儿,很邋遢,一蓬头发又脏又乱稻草似的,胡子一大把,显然很久没刮了,衣服脏不拉叽的,看上去很落魄。
米多村长想他一定是出什么事儿了,一问,才知道老棍花七千块钱买的老婆也跟人跑了,还卷了他的全部积蓄。老棍雇了一大帮人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结果人家坚决不回来,还威胁他说,要把她逼急了她就跑到派出所去,告他拐卖妇女,她那个新相好的也威胁着说要是老棍再敢找上门去,他就让他做不成男人。老棍给吓住了,真的不敢再去找她。一想到那七千块钱,那女人还没给他生个传宗接代的,他就痛恨万分。伤心归伤心,可日子还照旧得过,痛不欲生了几天后,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米多村长看着他那副模样,不觉有些心痛,同病相怜。要在以前,他也许还会幸灾乐祸呢,可这会儿一想到自己儿媳妇也逃跑了,心里一阵难受,不觉同病相怜起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媳妇好歹还给他生了个孙子,这点他又比老棍幸运。而老棍花了七千块钱到头来却什么也没留下,全打了水漂。
米多村长安慰了老棍一些话,觉着实在没有必要跟老棍待在一起了,就站起身准备回家。可老棍拉住他不让他走,说陪他喝会儿酒,解解闷。米多村长有些不忍心,只好又坐下来陪他喝会儿酒。他们聊了一些关于女人的话题。老棍说女人是祸水,沾哪儿哪儿就倒霉,有时你不惹她,她会找上门来,有时你万般留她,她也要溜,真是水性,注定要流。米多村长说女人是这杯中老酒,对男人,多喝误事,却又少不了,而且上瘾,一不留神就会掏空腰带子,还让你东倒西歪,撞得鼻青眼肿、伤痕累累,但却对她恨不得,因为男人自个儿也有错。
米多村长和老棍讲着女人,边喝边说,不觉已近晌午。米多村长想起上次半夜三更走山路时遇到的情景,不觉有些后怕。决定还是早些回去。临走,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是老二米达娶媳妇的事,但瞬间又摇了摇头,自己否决掉了。老棍都成这样了,看来米达娶媳妇的事不能寄希望于他了。
他又想去找香姨,可突然又想起香姨已被派出所抓走了,并被判了刑,就是为了“介绍”外地媳妇的事儿。再说他也越来越觉得心虚,老大的媳妇跑了,老棍的婆娘也跟人跑了,那米达还能这样讨老婆吗?万一跑了怎么办,这外地人不像本地人,路远迢迢,上哪找去。再说大媳妇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想到这,米多村长犹豫了,他决定米达的事再缓缓,看看有没有本地合适的,相貌差点儿不要紧,关键是要会生孩子,还有就是要能死心塌地待在驮岭村过日子。
米多村长拍了拍老棍的肩膀,让他想开点儿,身边有没有女人,那都是命,是你的你就拿,不是你的就别瞎嚷嚷了,总之一句话,生活还得好好地过,不为别人,为自己。挺有哲理性的一段话,不像是米多村长嘴里说出来的。老棍听得老泪纵横,觉得米多村长这人儿好,不会给人落井下石。
老棍把心里的苦闷全倒出来,嚷完了,也就没事儿。米多村长实在不想在这狗窝似的地方待下去了,怕自己也会变得老棍这般龌龊。他再也不顾老棍的挽留,径自回家去了。留下老棍一双苍老迷惘的眼睛,迷茫地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次跑了二十多里路到老棍那儿,不仅没解闷,反而多了些烦闷,去给老棍当出气筒去了。米多村长有些失望。不过老棍的经历使他感慨万千,敲响了警钟,就是娶外地媳妇千万要慎重。搞不好就人财两空,还是违法犯罪的事儿呢,这使他想到老二米达,到时候要仔细琢磨琢磨,不能光看外表俊美,关键要靠得住。不过要是那女的自愿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那自然也是好的。
老三已在首都读研究生,已用不着负担,听说每月还有工资领。这老三人长得俊,读大学那会儿好心人资助了些,老三自己也勤工俭学挣了些,家里也没出多少钱。米多村长想通了,现在这社会他儿子那一代不读书是不行了,将来像老大一样整天刨地球,哪是个出息呀?他决定,无论如何要让老三念完书。所以这钱存着,以后用得着的地方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