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掉落西方前的太阳通红地挂在驮岭西边的一座山头上,一堆妇孺满脸灿烂地聚集在村口,说长道短。有个看上去二十来岁上下黑黝黝的外地姑娘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走近了村口,那堆妇孺立刻便把目光聚焦在外地姑娘的身上。有人突然一声惊叫:“这不是老芋头家的媳妇吗?”紧接着这消息便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全村。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关于老芋头家媳妇的传闻。
老芋头家花了五千元钱买来的媳妇小琴没待几个月,便在一个晚上趁老芋头家疏于看管的当儿跑走了,还带走了肚子里两个月大的孩子。为这事老芋头胸口憋了一口气,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月。
小琴从老芋头家跑出来后,越过了不知多少崇山峻岭,跋涉了不知多少蜿蜒山道,在一片漆黑中披荆斩棘,触碰过滑溜溜弯曲着的东西,听到过令人发毛的野兽的嗷叫……其中的艰难困苦自不必说。跑出山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她回到了老家,一个比驮岭好不了多少的小村庄。
小琴回到老家不久便发现自己肚里装进了老芋头家的孽种,那阵阵恶心呕吐使得已算过来人的母亲一眼便看出了究竟。小琴听了母亲的分析后,一阵心悸,要知道未出阁的姑娘肚里便有了男人的种,在那个小村子里是容不了的。一旦被人发现,那一束束看妓女似的眼光便会齐刷刷射了过来,射得你抬不起头,再也甭想嫁个好人家。
小琴和母亲都深知其中的危害和后果,于是趁着村里还没第二人发现的当儿,做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打胎!她们认为没有比这更英明的做法了。
小琴根据母亲的决定,实施了秘密打胎计划。她穿着白底红花的半旧衬衣,带着母亲塞进她手里的两百元钱,坐上了去一个难得遇上熟人的地方的公共汽车。到了那个地方,满眼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花花绿绿来去匆匆的人们,把她看呆了。她不知该如何起步,更不知道打胎的地方在哪里。
大医院显然是不能去的,母亲说过,再说就那两百元钱也死活不够,只能去些小诊所,小诊所在哪儿呢?她茫然四顾。
来往的行人如流,但似乎都没兴趣看她这个充满山村气息满脸敦厚的女人。人们似乎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而不去关注别人需要的帮助。她茫然地呆立,不知该如何是好。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在那簇行色匆匆的人群中还是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她,并对她的山村气息表现出了极大的好感和浓厚的兴趣。
那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一看到那副架在鼻梁上泛着白光的眼镜,小琴就想到了文化人,并表现出了十分的信任。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近她,并表现出十分友善的样子,问她:“小妹妹,你是不是需要帮助?”在人群中充分享受了冷淡的滋味后,得到瞬间的热情会使人茫然失去所有的警惕和疑虑。小琴“嗯”地应了声,并努力睁着渴盼的眼神望着男人。
“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戴眼镜的男人还是友善地问,“可以告诉我吗?”小琴巴不得他这样问。她觉得自己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并坚信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可以帮她。
“我想打胎,但不知该往哪儿去?”
“哦,这事儿简单,我带你去。”戴眼镜的男人豪爽地说。
“你知道那地儿?”
“嗯,那地方好找。”
小琴就跟着戴眼镜的男人走,走过两条街,拐进一个胡同,“眼镜”停住了脚步,说:“到了。”小琴这才抬头仔细看起来,这是一个老胡同,大概旧城还未改到这儿,没什么高楼大厦,一条窄窄的弄堂,两旁是高矮不齐的民房,剥落的房门油漆和斑驳的墙体都在证明着它的历史。
没看到有医院和诊所的样子,小琴有些疑惑,但这种疑惑一闪而过,如昙花一现,马上被冲溢而出的心虚化解了,她想找的就是这种深藏在里弄里的小诊所。
小琴停住了脚步,上下左右环顾着还没打量好,“眼镜”已把她扯进里弄边的一间房屋里,她正欲问话,“眼镜”已伸出一个手指凑到嘴边,做了个让人闭嘴的手势。小琴只好咽下未说出的话,但疑惑却瞬间又涌上心头。
“这里是……”
“打胎的地方。”“眼镜”简短地回答,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这里是诊所?”
“不是,是打胎的地方。”
“打胎的地方?哦!”小琴半信半疑地应了一声。想到既已身处其中,也只好听随“眼镜”摆布了。
“把裤子褪下!”“眼镜”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啊?……”
“快!”“眼镜”又命令道,粗糙的脸上肉开始抖动起来。
“嗯……”小琴有些难为情,不知这打胎是怎么一回事,只好照着做。
“快躺下!把衣服往上抹!”“眼镜”指着房间里的一张破床说道。
“嗯……”
小琴看到“眼镜”的脸开始发胀,涨得通红,眼里发出绿光,她有些害怕了,终于忍不住问:
“大哥,你这是?”
“别动,人工打胎!”“眼镜”喘着粗气说。说罢他脱下自己的裤子,像老鹰般扑了过来……
小琴吓得不敢喘气。
过了会儿,“眼镜”从小琴身上下来,说:“好了。”
小琴这才睁大眼睛,说:“好了?”
“眼镜”还是简短地说:“嗯。”
原来人工打胎就是这样!
小琴顺着来时的路回到了老家,欣喜地告诉母亲说胎已经打了。当然她并没告诉母亲打胎的细节,那细节让她感到难以启齿。小琴和母亲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母亲打算来年就给她找个男人,把她嫁了出去。
可事情并没有小琴和她母亲想象的那么简单,回到家后,小琴的腰还在不断变粗,肚脐眼那儿的肉在不断鼓胀。已可看出一些隆起的疙瘩。那疙瘩的蠕动越来越明显,这让小琴感到迷惑不解。母亲更是惊异万分。凭经验母亲判断出了那疙瘩绝非其他,那孽种还在她女儿的肚子里继续鼓胀。于是母亲也顾不得羞怯,决定带着女儿到离家二十里外的镇卫生院做个检查。
母亲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镇卫生院那个人老珠黄的妇产科医生,带着满脸冰霜告诉她:“已经六个月了。”嘴里还嘟哝着:“这么小的孩子就怀孕,真败门风!”
母亲战栗着,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接着恳求那医生说:“求求你,把那孽种给做了吧,否则我姑娘没脸见人了。”
那医生还是一脸冰霜地说:“太晚了,我看过你姑娘的子宫,要引了以后就结不住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转头接其他的活儿。
小琴看看母亲无奈的脸,心里咯噔了一下。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最终母亲决定让小琴把孩子生下来,并表示不管如何都要把孩子养大。
小琴这次回到驮岭,把孩子也带了来。她是下了很大的勇气的,在生孩子的问题上她始终对母亲心存感激,并看到了母亲作为普通农妇身后隐藏的伟大形象。生下孩子后,她去报了警,理由是那“眼镜”骗了她,说是人工打胎却没能把她的胎给打下来,还强奸了她。
公安局立了案,并立即在她的带领下赶赴那人工打胎的地方,可惜等警察们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房东告诉警察们说那男的是个骗子,没有正当职业,专骗女人,都不知女人换了几茬儿,走时还欠着她一半房租钱呢。
小琴便知道自己委实被骗了,她想不到戴眼镜的看起来那么有文化的人也会骗人。
母亲见抓不着骗子,便开始着想女儿的出路。思来想去,母亲最终决定让小琴回到孩子他爸那儿,按她的说法就是女儿下半辈子也可有个完整的家。小琴向来认为母亲的做法都是英明的,所以她听从母亲的安排,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决定回到驮岭。
当然她知道,再次回到驮岭也许得给村人“剥”层皮,驮岭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清她的底细,搞清她这几年的去向的。
老芋头见媳妇回来,还带了个活蹦乱跳的孙子回来,不由一阵兴奋,也不去管那些关于媳妇的乌七八糟的传闻了。心想,反正他那儿子以前外出干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活儿,再说他那孙子的种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