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马搬出了水泥管道。
原因很简单,那里乱套了,小个子和寡妇搞到了一起,终于被更矮的女人捉住了。
更矮的女人其实早有察觉,她装作出去卖破烂,半路上回来了,看到自己的娃儿和寡妇的女儿坐在沙滩上玩,就闯进了自己的房间,揭开了和寡妇隔着的那道帘子,把光着屁股的小个子和赤裸着上半身的寡妇逮了个正着,结果,不是她打了那两个狗男女,而是被人家联手揍了个鼻青脸肿。
小个子扬言要跟更矮的女人离婚,就地娶了寡妇。
这是拆了破帘子要变成一家啊。
够乱。
小个子更矮的女人来找河马哭诉,要求他把寡妇赶走,因为是河马允许那个“骚货”住进来的。
河马当然很烦寡妇,但是河马更烦小个子,于是河马揪住小个子脖领子警告他说:“再去吃人家死人老婆的咪咪,把你打成跟幼儿园娃娃一般大小。”
更矮的女人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骂:“好不要脸皮呦,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情,哪个还能跟你过噢。”
小个子不敢跟河马反嘴,但是对他女人却很凶,骂道:“老子还不想跟你过呢,白天乌鸡眼,晚上不得摆龙门,有啥子意思嘛。你滚,你滚!”
原来他嫌弃更矮的女人不能满足他。
更矮的女人爬起来奔了大海,意思是要投海自杀。
河马没有拦她,也没有追她,抱着胳臂看热闹。
河马认为更矮的女人是演戏,不可能自杀的。
果然,更矮的女人跑到海里,刚走到齐腰深就不走了,她蹲下去沾湿了头发,惨兮兮地咧着嘴大哭。
她站的那个地方,肯定是不怕的,因为她常在夜里跑到那里去洗澡,洗了上来用那把破壶倒事先接好的自来水冲洗。
小个子跑到沙滩,指着她骂:“你死啊,格老子吓唬谁?”
河马看不过去了,走过去抓住小个子的裤腰带,提起来把他扔进了海里。
水不深的地方,本来站起来就没问题,但是小个子不会游泳,一进水就呛了口水,于是在那里抓挠起来。
更矮的女人急了,赶紧过去把她丈夫扶起来,然后站在水里朝河马破口大骂。
她可真是里外分明,关键时刻,枪口一致对外。
寡妇也跑过来,好像忘记了刚才还在与更矮的女人打架,指着河马大骂起来。
河马轻蔑地抓祝糊,把她也丢了下去。
小个子两口子立刻抢前扶起寡妇,结成了统一战线,一起指着河马大骂不止。
不过,三个人谁也不敢上来,怕受皮肉之苦。
河马大怒,恶从胆边生,跑回去一手一个拎着小个子的儿子和寡妇的女儿,走向海边,说:“闭上你们的臭嘴。”
三个人惊呆了,一齐从海水里踉踉跄跄地跑上沙滩抢夺自己的孩子,哭求河马饶过他们。
河马想让他们都搬走,滚得越远越好,但是,他焦躁地转了两圈,突然决定,最好还是自己卷铺盖滚蛋,他也受够了。
说是卷铺盖,其实夸张了,哪里有铺盖,就是一件破军大衣而已。
再就是搭在管道中的木板,没有那个,睡觉会被累死的。
河马拆了,扔了。
河马背上他的挎包,领着混混去了温柔住的地下室。
温柔帮河马到她们那里的物业部问了问,男宿舍满满当当,只有靠厕所的那间,有个空床位,是人家回家探亲了,不知道回不回来,可以先搬进住。再三讨价还价之后,每月七十元,先住下再说。
温柔为河马付了房钱。
因为,一直以来倒卖丸子挣的钱,温柔要分给河马一半,他都拒绝,他要温柔除了付饭钱和房费以外,全部存起来攒手术费。
温柔说道:“河马,我们欠你的,可能这辈子都还不完,你不觉得委屈吗?”
河马笑了笑,说:“钱是王八蛋,花了明儿再赚。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用到最值得用的地方,也就不冤了咱们白白辛苦。”
温柔用她那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河马,久久没有说话。
不过,生活并不是一潭死水,静如湖面,在河马带着他的宝贝混混搬到地下室的第一天,他们吵架了。
认识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吵架。
温柔跑到外边给河马买了一床被子,花了一百二十元。
河马说:“你简直是疯了。”
温柔说:“我不能让同宿舍的那些餐厅打工仔看扁了你,连床被子也没有,会受他们欺负的。”
这倒好,睡了一宿第二天回来,新被子没有了。
河马就知道肯定被偷。
河马趁着大部分打工仔都上班去了,一个夜班的小子在睡觉,就把他提起来,逼问:“谁弄走了我的新被子?”
不出意外,他推说不知道。
河马说:“我要是弄死你,也不见得有人知道。”
小子还嘴硬,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谁弄的你找谁去。”
河马不知道谁偷的,他找谁去呀,倒霉蛋,就是你了。
河马把他拖进了对面的厕所,按在涮墩布的水池上,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说:“你替他们扛着,你好汉,等他们回来会为你收尸的。”
冷水激在那家伙脸上,连口气都喘不过来,确实令人有末日之感,他怕了。
都是天南海北的,河马弄死了他,警察到哪里找河马去?
他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喘息着说:“好像是厨师长拿了……拿到餐厅厨房去了。”
好,冤有头,债有主,河马放了他。
河马去找那个厨师长,但是他矢口否认,河马就到餐厅的厨房去翻,早转移了,不定是给他在哪里打工的亲戚去盖了,哪里找得到?
河马回手一个耳光把那胖家伙打了跟头。
河马警告所有同屋的小子,谁要是再使坏,打不出你们屎来,算你丫眼儿紧。
这帮孙子根本也不齐心,平时就窝里斗,争吵不休的,一个敢说话的也没有。
不过,被子丢了,是最实际的。
温柔气的什么似的,也没办法,把她的被子拿来给河马盖。
河马问:“你盖什么?”
她说:“打扫卫生的王姨回家了,铺盖一直存放在她的床下,先凑合用着,等人家回来再说。”
再说什么,还给人家,还是没得盖。
河马让温柔把她的被子拿回去,他就凑合盖那件破军大衣。
倒卖丸子,本身是违法的事情,这不用说,风险很大就不光是防止被警察抓,上货出货也是要防止被黑,河马一直为温柔担心,怕她被同卖丸子的其他小子欺负,也要防止客人不给钱。
因为你不能闹起来,闹起来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别人的丸子被客人拿了,客人走不了,他们有人。
温柔就不行了,客人拿了不认账,硬是不给,就得河马在散场的时候拦着要,深更半夜带着墨镜装得凶霸霸的,好像黑社会。
客人一般不敢跟卖丸子的叫板,因为他们不在乎这几个钱之外,也不愿意惹麻烦,特别是经常来的人,很怕自己以后回家的路上被人黑灯瞎火地拍板砖,那才叫真晕呢。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在里边喝酒醉得不成样子的,酒壮忪人胆,不但不给钱,反而骂骂咧咧的,那河马就不客气了,抓住脖领子脚下一个绊,扔在地上。没有不怕死的,都会老老实实把钱拿出来。
河马也不多要,点清了钱,其它扔还给他,免得结死仇。
河马很得意自己长了大个头,要是再魁梧点就更好了,于是,他每天发疯似地跑到海里游泳,一游就是两个小时,然后上来在海滩上做仰卧起坐、俯卧撑,一边擦汗一边嘟囔:“妈的,真累,纯粹脑袋进水了。”
脑袋进水是假的,脑袋出血可就是真的了。
有一次亏了,河马被人家认了出来。
那几个商业学院的学生说:“这小子不是学校门口那个卖唱的吗,这阵子不见,原来跑到这里唱来了,怎么着,还倒卖丸子了。”
河马分辩说:“胡说八道,老子生下来就干黑社会,什么时候卖过唱?”
这几个学生挺壮实的,有两个都在一米八以上,他们嘻嘻哈哈不拿河马当回事,推推搡搡要走,河马急了,一手一个,揪住了两个学生,不提防第三个抄了块板砖,从后边锁祝蝴脖子,照着脑袋给了河马一下子。
血顺着耳朵根流下来,河马没有觉得疼,就是脑袋懵懵的发木。
河马倒在地上,还是没有松手,嘴里喊着:“孙子,有种拍死我。不给钱,别想走。”
又挨了两脚踹,人家挣脱了,扬长而去。
钱没有要回来,河马反倒去医院花钱缝了三针在脑袋上。
温柔急得什么似的,不停地哭。
最后,吴媛和她男朋友出面了,不赔偿,要砸断他们的腿,几个学生害怕了,总算凑了两千块钱赔给了河马。
河马把钱交给温柔,苦笑说:“只要不把我脑袋砸漏了,他们有胆量就再来一次,一次两千,十次就是两万。”
温柔忧虑地看着河马,觉得他被砸得神经出了毛病。
干这行的,都是三五成群、结帮结派,互相制约,否则根本就站不住脚,别说客人欺负你,就是同行的那些小子,也早把你挤兑走了。再损点儿,把你点给警察,抓进去还不知道被谁卖的。要不是吴媛罩着,你就是再壮实也没用,干不多长时间就陷了。
河马和温柔都很明白这里边的事情,但是又不愿意陷入太深,除了几个常在一起的小子,一般外人都不搭理,因为搞得太熟,就很容易出事。
温柔在那里,永远是一副冷脸子,很少人敢招惹她,都知道她脾气倔,很厉害。
很快,她在那里也被人送了个绰号,叫作“冷血美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她从来不说,也不许河马说,大家管她叫冷血美人,她也就应着,反正只要大家都不知道她的真名实姓就好。
连河马和吴媛都管她叫冷妹。
以致有些人真以为她姓冷呢。
河马脑袋上缝的针拆线了,但是,脑袋却时常隐隐作痛。
说是痛,其实不准确,感觉更多是胀,并且时常伴随着嗡嗡的轰鸣声。
只是一阵,大概一天也就两三次。
每当河马捂住头,休息片刻,温柔就担心地看着河马,帮他轻轻挤压太阳穴,减轻痛苦。
温情极少说话,这个时候,她从地上抱起混混一边给小狗顺着毛,一边不安地说:“可能是造成了脑震荡。”
温柔说:“这是肯定的。去缝针的时候,大夫就说是造成了轻微脑震荡。一大块砖拍上去,能轻得了吗?”哭了:“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好,否则,我会一辈子自责的。”
河马说:“哪有的事,过一阵就好了。”
温情责备说:“你们也不小心点。以后,不要到商业学院唱了。也许,你唱得好,那些学生嫉妒。”
河马和温柔哭笑不得,也不能把实情告诉她。
卖丸子这事违法,为这个事打架就更违法,被人家揍了就……妈的,总之是有苦不能说,有冤不能伸,想想真够郁闷。
河马摇头,像横路敬二。
话又说回来,要是河马把人家学生打了,也缝了针在脑袋上,那可就不是赔两千块钱的事情,也许,事情就闹大了,说不定会被拘留,而一拘留弄不好就会抖出卖丸子的事情,那就是真的坐大牢……要是真坐了牢,说不定温情治病的事情也就吹了,那她也就……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有的时候真怕细想,细想的话后怕的事情太多了,那就没完了。
“吃亏是福”,用在这儿真合适。
可是哪有用着不合适的时候呢?
河马想得直发愣。
温情若有所思地说:“不能老是你们两个干活,我在这里吃闲饭,我也得干活了,无论挣多少钱,我都得干活,能挣一点是一点。”
温柔急道:“姐,你说什么呢。不干活,你还出虚汗,你哪能干活呢。”
温情说:“王姨回家探亲,这样久了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绊住了,那个替她的女孩儿不好好干,公共浴室老是堵了头发,物业部把她辞退了。我今天跟物业部说了,想试一试。物业部同意了。每个月五百块钱,还免了我这个床位费。这样算下来合六百多了,挣多挣少,总得出一把力。”
温柔眼圈红红的,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河马说:“这样,我和温柔能够帮你一把,就尽量帮你干点。只是浴室地滑,你千万小心不能摔跤。摔一下就麻烦了。”
温情勉强一笑,说:“我这么大一个人,你们还不放心。我自己小心就是。”
其实,保洁员这个工作是很累的,五百块钱不会让她挣得很轻松,别的不说,这三层楼的楼道,每天要随时清扫不说,还要至少一早一晚用墩布拖两遍。
以后,在很长的时间里,河马和温柔都是早晨或晚上帮她拖一遍,以减轻她的工作量,要是真的累着她,那就麻烦了。
不过,在倒垃圾的问题上,他们产生了一点不愉快,她们姐妹总是先把垃圾桶里那些能够卖些小钱的东西诸如可乐罐子、啤酒瓶子之类捡出来,卖给收废品的,河马则不然,他嫌在那里边翻这些东西太脏,用物业部给的黑色大塑料袋一装,骑上三轮车就全都倒了。
后来,连出去倒垃圾都省了,因为那个小个子更矮的女人来了,专门找河马要垃圾,河马就把那些黑垃圾袋都给了她,也不要钱,她挑完了自己去倒。
温情因为少了这点收入,有点不高兴。
河马不管她那一套。
脏活累活河马可以干,但是捡破烂,他还不适应。
也许,很长时间河马都会不适应。
温柔勾河马鼻子,笑着说:“你是流浪汉,谁信呢?你整个一个公子哥儿。”
河马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温柔撇嘴说:“臭美吧你就。”
河马没有跟她说自己的身世,河马要是说他爸爸是县财政局长,她一定不信。
要是真的信了,那就更麻烦,她一定又会认为河马脑子进水了,而且吃错了药。
河马问温柔:“你们什么时候住院动手术?”
温柔当着温情的面,睁眼说瞎话:“那个公司说赞助费下个月就可以打到医院,先压张支票。”
温情忧郁地说:“这个人情可大了,咱们一辈子都还不完。”
温柔安慰她说:“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其实,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只是他们赚钱这样快,没有办法跟温情解释就是了。
这是赌命的钱呐。
温情说:“还是大公司好心人,不然我这个病是没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