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北京的列车上,河马一直躺着。
睡不着,但是河马不愿意说话,于是就在中铺躺着,看着窗外忽闪而过的落尽了叶子的树。
温柔和温情睡了一觉起来了,姐妹两个在下铺坐着聊天。
看来温情对河马爸爸劝他们读书的建议着了迷,一直在和温柔讨论什么时候读书为好。
温柔的意思,还是留在北京为好,如果读书,她完全可以供温情去读北京的成人教育学院,这种学院北京很多,甚至有交费就进,完全免考的,只要结业考试通过了,就会颁发教育部认可的大专文凭。
显然,她对到手的酒吧和茶室经营权不舍得放弃,仅仅是两边的月薪就有两万块。
也许,回家去和河马父亲一起住,会有吴姨的照料,但是,不可能找到这样高薪水的差事的。
温柔不愿意依附于河马的父亲。
但是,也许,她会考虑将来把孩子留给吴姨去带。
河马的思绪很乱,听她们聊了一会儿,就走神了,老实说,他现在顾不到半年以后的事情,河马满脑子都是吴媛,不知道她的状况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河马和温柔登记结婚了,虽然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能说有意外打击,但是,绝望的情绪必会笼罩着她。
吴媛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是,她和河马在一起的时候,是别人难以想象的一种柔情。
本来,作为河马,自私一点考虑的话,是一定要劝吴媛打掉这个孩子的,她不像温柔已经错过了流产的时机,他们必须接受这个结果,吴媛是有条件流产的,这个孩子如果打掉了,虽然也会给他们带来一时的伤感,但是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一但生下来,将给河马的后半生带来巨大的压力。
这个事情根本瞒不住温柔的。
他们在山区住了一个多月,吴媛生产的日期屈指一算,你就算是编出天大的故事,温柔也不会相信。
温柔事实上已经放弃了追究他们那段不明不白生活的想法,综合各种复杂的原因,她咽下了这口气,这无论对一个男人,还是对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不容易的,但是要她接受吴媛为河马生一个孩子,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要说吴媛帮助过他们,事实上他们为吴媛卖命,温柔认为已经扯平了,她是不会接受这个奇耻大辱的。
可是河马怎么办?
吴媛双目失明了,这个孩子可以说是她处心积虑算计到的,此前他们两度单独居住在渔村,她没有对他们的性生活有强烈的愿望,可以认为吴媛是对河马有感情的,但是,她并不是一个淫荡的女子,她对这方面看得似乎相当轻。这次在山区,她在双眼重创之下,绝对想到了自己今后的生活,她有意识地要了这个孩子。
她在电话里说的不是假话,是发自肺腑之言,她打算与这个孩子相依为命。
河马,没有算计到。
河马回去怎么办?
劝她打掉这个孩子,近乎于残忍。
可是,温柔这一关怎么办?
她也怀着孕,经受得住这个打击吗?
河马听着温情兴奋地跟她妹妹讨论读书的事情,越来越烦,河马甚至有点妒嫉她,一度,不,一直河马认为她是最不幸的人,但是,河马现在真的愿意和她调换一下,让她来做自己,自己去做温情,哪怕她这个病活不到二十年那么长。
人活那么长干什么?
能够有一份渴望去读书的好心情,还不令人羡慕死掉了?
下午到了北京,一片白色,走出西客站,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站前的的士拍成了长龙,而站前的马路上,塞得一塌糊涂。
雪这个东西很怪,当它轻灵地从天空飘落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特殊的感受。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但是不外乎两大类,就是,心情好的人,情绪更好,甚至兴奋;心情不好的人,情绪更坏,甚至沮丧。
他们走出来的三个人,你看温情,兴奋得像个小孩子,抓了一把雪,用力攥着雪球,趁河马不注意就向他打来,弄得河马满脖子都是雪粉。
河马烦透了,没有情绪和她闹。
这个大姨子,为她妹妹有了归宿而高兴,为有了重新读书的机会而兴奋。
河马呢,将面对两个挺着肚子的女人而欲哭无泪。
不用考虑将来到了阴间怎么劈河马,现在,在人世间,河马就有被撕的感觉。
这不完全是我花心惹的祸。
河马委屈地想。
温柔微笑着看着她姐姐,又关切地看着河马,也许,她还在为河马在河边大吐特吐而担心他到现在都不舒服。
河马苦笑一下,伸手要车,排队的的士迅速开了过来,他们上去,就缓慢地走上了回他们小家的艰难路程。
到家,温情哼着歌儿先占了卫生间,开电热水器冲起了澡。
就像每一个旅游的人玩爽了回到家里一样。
温柔关上他们的房门,轻声说:“你去怀柔要小心,路很滑。”
河马惊讶地看着她。
她把手机递给河马,说:“先用我的吧,明天你再买一个。”
河马木纳地老老实实接过她的手机,居然强作欢颜地笑问了一句:“电池冲足了?”
温柔点点头说:“没问题,我不会像你那样没算计。”
河马想了一下,说:“算了,你这个号码都是业务,我不拿了。我现在就出去随便买个普通的,六七百块钱的就行,我还用我自己那个号码。”
温柔没有说什么,拿出一千块钱给河马,河马虽然身上有,但是还是接了。
河马冒着雪到附近的一家电讯器材店,随便买了个手机,虽然电池有余电,但是没有号码,得明天去西直门挂失补号才能恢复,就在报亭子用公用电话给吴媛挂了一个,打招呼说他回来了。
吴媛似乎情绪不坏,嘱咐河马不要过去,怕路滑出事,过两天再过去。
河马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回到家里,河马把装在盒子里的手机放在桌上,温情吃着苹果,就打开了盒子看,说:“河马同志很会过日子,买了前年的最最流行款,便宜了一千块钱。”
温柔看着河马,轻声说:“都心疼你,怕路滑。”
河马没有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
河马和温柔认识以后,常常有被堵得没话说的感觉。
晚上,温柔没闹,没哭,睡得很沉。
河马继续失眠,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从现在开始,半年之内,不,一年之内……也许更长的时间,河马这种状况不会改变。
从现在开始,河马每天清晨打鼾,像老人一样,或者像胖子一样。
“水平一般。”温情讥讽说。
中午起来,温柔和温情不见了,打温柔手机,原来她和温情去了百脑汇。
河马随便吃点东西,开车去怀柔。
雪后的北京,一片白茫茫的,但是主要干道都没有雪粉了,据说撒盐水会使土壤板结,马路上融化的水流到草地里很破坏环境,现在都洒配置的融雪剂,但是仍然塞车,马路上湿漉漉的,车子都开得很慢。
河马一路上盘算着如何面对吴媛怀孕这件事情,最后,他决定尊重吴媛的想法,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后果如何,河马不去考虑,也不敢去考虑了,只要她高兴,他一切无所谓。
把车子停在溪边空地,河马徒步上坡,走进她的院子。
吴媛坐在廊子里晒太阳,今天化雪,应该很冷的,但是太阳很足,居然不冷,她就坐在那里,腿上盖了毯子,似睡非睡地养神,听到河马的脚步声,脸上露出微笑。
河马把家乡的土特产放在小桌上,看看保姆没在,就抱祝糊。
吴媛没有说话,静静地依偎在河马的怀里。
半天,河马才说:“外面时间长了不行,还是进屋吧,别感冒了。”
她点点头,轻声说:“抱我进去。”
河马就伸手到她的毯子下边,先把捂得微温的手枪拿起来,免得掉在地上,然后抱她起来,进了屋子,把她放在沙发上,将手枪掖在靠枕后边。
电视开着,她看不见图像,但是从来不听收音机或放CD盘,她就喜欢听电视伴音,觉得只有这样,她才没有与世隔绝。
河马倒了两杯热茶,他们挨在一起喝着。
吴媛突然说:“喂,新郎倌,怎么样,这次回去,爸爸没有为难你。”
河马说:“不会,我预料到了不会。但是,恐怕我很难回去和他一起生活,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吴媛问:“那,你要一直留在北京?”
河马说:“你在北京,我就在北京,你去别的地方,我就跟着去别的地方。”
吴媛撇嘴,说:“甜言蜜语,河马你也会了。”
河马说:“这个不用学,到时候自然就会了。”
吴媛噗哧笑了,说:“你学坏了。”
河马说:“真的,实话。”
吴媛说:“那你说说:“为什么,是舍不得我吗?”
河马说:“是呵。”
吴媛道:“很勉强。”
河马说:“怎么会,我是大实话。我得看着你,别到时候偷汉子。”
吴媛叹口气说:“我都到这份上了,你就别拿穷人开心了。你也不错,家里一个,外边一个,真够风流。”
河马说:“花心不是我的错,是你勾引我,我是失足青年身不由己。”
吴媛说:“你可真是学会油腔滑调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说:“其实,你说得不错,是我先喜欢上你,而且,你是我唯一真正爱的男人。”
河马说:“信了。反正被你懵惯了,不信也不行。”
她就捶河马,说:“你现在真是不可救药了。”
说到正题了,她先开口,说:“孩子的事情,你怎么考虑?”
河马说:“你做主,想要就要,我承担一切责任。”
吴媛抱住河马的一条胳膊,轻轻地哭起来。
河马问:“你自己怎么想?”
吴媛说:“我怕。”
河马惊讶,没有想到她这样说。
河马吻着她问:“你怕什么?”
她说:“我怕你离开我。”
河马说:“我说过了不会离开你。”
“那……温柔那里,你怎么交待?”
“我到时候会跟她摊牌,接受这个现实,没有话说,如果不行,随她便吧。”
吴媛沉吟道:“问题是,她也有了你的孩子,不是那么简单,何况你们登记了,已经是合法夫妻,你家也接受了她。我不想闹到撕破脸的地步,没意思。”
河马无可奈何地说:“我现在只能耍混球儿,别无它法。我想,她也拿我没办法。”
吴媛说:“我很矛盾。我说过不给你添麻烦的,我都已经让她们收拾了东西,打算趁你们回来之前远走他乡。但是……我发现,我没有这个勇气。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什么,就算我现在这个样子,一片黑暗,我也不怕。可……我怕失去你。我宁愿独守空房,只要你隔几天来看我一次。我知道,这会给你们夫妻生活添上一道阴影,但是……我承认,爱,终归是自私的……”
河马说:“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我做的事情,我一定承担,我不会逃避责任的。我就两个老婆。谁敢把我怎么样?”
吴媛含着泪看着河马,她带着墨镜,没有睁开眼皮,但是,明明白白就是看着河马,破涕笑了,说:“德行,你以为自己是大款,还两房两房的养活。”
河马揪着她的脸蛋儿恨恨地道:“以为两个老婆很威风啊,很幸福啊,我这是他妈的一仆二主啊!”
吴媛俯在河马的腿上笑,一边掏出帕子从墨镜下边进去擦泪水。
哭出的泪水,笑出的泪水。
晚上,吃过晚饭,吴媛主动催河马回去,说:“城里的主要干线都洒了融雪剂,但是山上下去这段小路,一直到京顺路上,都很滑的,你要万分小心。”
河马知道不能在这里陪她,就出来开车回城里。
一路打着滑,一直到京顺路上才好开一点。
过了三元桥,开上迎宾线,到三里屯红绿灯左转,经过酒吧街的,但是,河马一点心情也没有,直接就开过去,钻过长虹桥回家了。
温情坐在屋里的沙发上看电视,尽管河马很疲乏,但是不好意思上床躺下,就在客厅的折叠餐桌前坐下,找张报纸随意翻看。
温情是个电视迷,差不多的电视连续剧,她集集不落看得最全,河马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河马很累,疲乏极了,但是不能休息,很烦闷。
吴媛在山里的农家院独守空房,在听电视,也许在哭泣。
河马在自己的温馨小家感受温馨气氛。
河马气闷地想,是不是前世欠了谁的?靠!
逗了一会儿混混,觉得实在无聊,又穿上羽绒服出来,跑到邻近的一家小餐馆,要了一个小瓶的二锅头,弄了两个凉菜,独自喝起来。喝着喝着,就干掉了三小瓶了,六两酒吧,有点晕呼呼的。
结了帐回家,发现温情还在屋里津津有味地看,河马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有点打晃。
温情朝河马笑着摇摇手,说:“今年的电视连续剧都改每晚三集了,真过瘾呐。”
河马心里骂,靠,这电视台也是没事吃饱撑的了。
河马喷着酒气,不管那么多,就走到温情的小床前,倒下去就睡。
爱咋地咋地。
觉着耳朵奇痛无比,睁开眼睛发现温柔站在床前,轻声说:“回屋睡去。”
河马翻身起来,看到温情在出怪样,心头一股火腾地冲上了脑门,很想发作,大骂几句,但是忍了忍,算了。
回到屋里,河马懵懵忡忡地坐在沙发上发愣。
温柔轻声问:“拉屎吗?”
河马嘟囔:“不拉。”
“撒尿吗?”
“不撒。”
她插上了房门,上床钻被窝,拉灭了灯。
河马坐在黑暗中,想抽烟,但是早已接到她的警告,怀孕期间,不准在屋里抽烟,生了孩子,更不准。没敢抽。
坐到天亮,河马抱着混混偎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