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马买车票坐北上的列车,在天津换车去大连。
他不会回北京,那等于自投罗网。
车轮滚滚,河马看着窗外闪过的树木,感到一种孤单,心中十分伤感。
曾几何时,他和温柔、温情去北京的时候,尽管这两个唠哩唠叨很烦人,但是毕竟结伴而行。
如今,就算你渴望别人在旁边唠叨几句,谁又认得你呢?
吴媛呢,永远留在了那无垠的大海的深处。
算起来,河马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这几年生活在一起的伙伴,只有温柔姐妹和吴媛这三个人。
如今,吴媛永远地去了;温柔深陷囹圄;只有温情,孤单地守着他们那个小家,也许……整夜哭泣,彷徨不知所措……
在天津换车的时候,河马看了看去往北京的牌子,咬了咬牙,坚决买了去大连的车票,踏上了东去的列车。
大连,是否是他的归宿?
在车上,他意外接到一个电话,陌生号码,犹豫再三,他还是接了,意想不到原来是于淑丽。
于淑丽问他在哪里,河马怎么敢说实话,只好说自己在武汉。
于淑丽焦急地告诉河马,她和康弘在北京,本来是来参加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桂南美术展的,突然得到消息,染衣病重回国治疗,已经安排到北京协和医院,他们现在赶去王府井,希望河马立刻从武汉来京。
河马答应了以后,挂断了电话。
他高度紧张,心情极为复杂。
从情感上说,如果染衣来到北京,并且已经病危,那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去看望。
只是眼下情况特殊,他很难判断于淑丽和康弘是在什么背景下给他打这个电话的,如果警方套他,那这正好是一计。
无论如何,河马还是在秦皇岛下了车,他坐在候车室不断吸烟,苦苦思考是否转车进京。
想来想去,河马觉得自己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
他觉得自己在吴媛他们的案子里,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警方未必将他列为缉捕的重点对象。再说,能够调查到康弘和于淑丽这么深的关系,那办案进展也太神速。
换任何人给他打电话,他都不会上钩,但是于淑丽,很疏于来往的夜大同学,他想不会有太大问题。
为了慎重,河马决定稍晚再按手机的来电显示给于淑丽回一个电话,最好能够听到染衣的声音,如果真的是染衣来到北京治病,那他无论如何就会登上去北京的车子,当然,他会选择长途汽车。
既然撒谎说自己在武汉,那么即便去北京也不能够太快到达,河马走出车站候车室,找到一家站前小旅馆住下来,打算明天再决定是否去北京。
很简单的单人间,一张床,一个相当陈旧的普通20英寸彩电,连沙发都没有,河马和衣躺下,毫无心情地看着电视,心里仍在琢磨于淑丽这个电话。
过了两个小时,他觉得是时候了,就用手机给于淑丽回了一个电话。
于淑丽接了以后连声问:“河马,你买了来北京的车票吗?我们现在就在秋老师病房里,你赶紧来呀。”
河马冷静地说:“染衣能说话吗?你把电话给她好吗?”
于淑丽说:“你等等。”
接着,电话里就传来了染衣那熟悉的声音,很微弱,但是听得出很兴奋:“嗨,河马,好久不见,你好吗?”
河马一震,心头鹿跳,半晌才回话:“我很好。你怎么样……病情怎么样?”
染衣勉强笑道:“我很不好,现在病得一塌糊涂,大概支撑不了多久了……你如果方便,就来北京一趟,大概我们还能见上一面……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河马心都凉了。
这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坏消息一桩接一桩。
河马毫不犹豫地说:“我今天一定赶到。”
染衣说:“好。你路上要注意安全。”
接着电话里就传来于淑丽的声音:“从武汉过来怎么可能今天赶到,除非你出机票,不知道还有没有航班。”
河马失魂落魄地说:“有……我刚才查过了,还有一班。”
他把电话挂了。
接着,退房。
服务员看着他,就像看一个神经病人。
才入住两个个小时就退房,只好按晚六点以前退房算半天,收了他半天的房费。
河马哪里还顾得计较这些芝麻粒大小的事情,掏出钱来扔下,急匆匆赶往长途汽车站,上了去往北京的汽车。
河马赶到协和医院,已经将近晚上十点钟了,值班医生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告诉他探视时间早已过去,明天再来。
河马硬闯,一溜烟跑进楼道。
值班医生在后边大喊:“探室的都往外走,你小子跑进去,打算我找保安啊?”
河马不管他,急匆匆打听护士台,然后查染衣病房。
医院,他很熟悉。
拜温情、温柔姐妹所赐。
当他来到染衣病房外边时,才突然发现自己手里少点什么。
人之常情,探视病人起码要买点水果、罐头之类,而且按照河马对染衣的感情,按照眼下时尚的做法,也要买束鲜花才好。
六神无主的河马,一样东西也没有想起来买,两手空空地来了。
除了他背的一个破包,一无所有。
正巧,于淑丽端个脸盘出来倒水,一见河马立刻说:“你还真快,竟然赶过来了。”附近他耳朵说:“不要提董君的事情。秋老师已经很弱,千万不要提董君。”
河马皱着眉头看她。
于淑丽低声说:“董君的船出事了,人已经……对秋老师的打击太大了,她一下子垮了……你千万不要再提……”
河马懵懵的:“这都是怎么了?”
他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于淑丽已经去了盥洗间,定了定神轻轻推开染衣的房门。
康弘正坐在床前削苹果,回身看到河马,就站起来说:“你小子够快。”
河马就看到了躺着的染衣。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染衣吗,那个气质高贵、风采动人的丽妇?一张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神态疲惫地躺在那里。
染衣看到他,挣扎起身打招呼:“河马,你来了。”
河马赶紧上前,握祝糊虚弱无力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说:“你怎么了?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
染衣勉强一笑,虚弱地说:“北京人讲话,不是哥们儿不抗,实在是抗不住了。”
河马摇头,说:“你应该早回来看病。”
染衣说:“希腊那边的医疗条件也很不错,但是我做了个手术,不太成功……这不……像泄了闸的洪水,每况愈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河马心头一紧,他不敢问染衣做的什么手术,他想……他刚刚经历了这些打击,他真的不愿意再去碰触女人这些无言的痛楚。
染衣微笑说:“我现在气血两亏,很想协和这里能够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调理一个阶段,但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河马问:“你感觉怎么样?”
染衣叹口气说:“一个字,累。我就是觉得累,很累很累。”
河马说:“万事你要想开一些,这对病情好转至关重要。”
染衣说:“我知道。董君去了,我的泪也哭干了。我现在很洒脱了,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河马默默地说:“你不是说过,不,是董君说过,他在画一幅巨大的画,要一生才能完成……我想,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染衣点头,说:“是的。我不后悔嫁给他,也不后悔又放他去航行。一个人活着,要活出他的价值。”
河马心中如针刺。
是的,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价值何在?
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以致不敢面对这些朋友,价值何在?
康弘怕这些沉重的话题影响染衣的病情,故意岔开说:“河马,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联系,画没有丢掉吧?”
河马惭愧地说:“很少画了。整天忙,不知道忙些什么。”
染衣痛惜地说:“听说你在做生意,帮着朋友开酒楼。为了生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我一直认为你天份不低,绘画、声乐都应该有所成就的,千万不要丢掉才好。”
河马为了安慰染衣,硬着头皮说:“不会的。我不会丢掉的。”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绘画也好,声乐也好,有所成就,一定要出名了?那他现在恨不能缩进地缝里生活,就怕别人知道他。想一想,今非昔比,真的是活得太失败。
可以说一败涂地。
河马木讷地看着染衣,觉得这样长时间以来,简直就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