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梅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嗫嚅道:“庄稼人,干活儿干习惯了,闲下来反倒不自在。我现在身子骨硬朗,做得动。等我老得动不了了,再来找麻烦你。”
华珠见她委婉地拒绝了华自己的好意,也不急于一时,就点了点头:“你先在提督府住一晚,我明天打点一下过来接你。”
“这次真的多亏了你和提督大人,要不是你们急中生智,我输定了。”她是乡巴佬,权谋术数之类的不大明白,但也看得出明明快要输掉的情况下,华珠找来了晴儿。至于投票环节,她没瞧出啥子猫腻,但余斌吐了血,应该是气得不轻,“晴儿今天帮我作证,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她找了个好归宿,我想,富儿在天有灵的话也不希望我破坏她的幸福。”
华珠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
送吴秀梅回了流音阁,又略坐了一会儿,华珠起身告辞。
坐上马车后,车夫问:“表小姐,咱们回府吗?”
华珠早饭吃的不多,又忙了一上午,眼下有些肚饿,便对车夫道:“去香满楼附近,我要吃汤圆。”
刚下了一场大雨,地上湿漉漉的,行人不多,也不知摆摊了没。
马车很快抵达了巷尾,车夫放了木凳,又为华珠掀开帘子:“表小姐,到了。”
华珠踩着木凳下车,微提着裙裾,走向卖汤圆的摊子。却在那里,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
相见又不敢见的熟人。
廖子承换下了官服,穿一件素白锦衣,外罩黑色轻纱,袖口与领口以金线纹了麒麟,精壮的腰身为两寸宽的腰带所束,中间一枚金扣,也雕着麒麟。
周围的景物灰暗沉寂,却因为他,仿佛瞬间有了彩虹的光华。
华珠的小心脏又规律地跳动了起来,一种近似于窘迫的感觉悄然在心底蔓延。好像……很渴望他看见自己,又很害怕他看见自己。
华珠瞄了瞄一身装束,鹅黄色燕云纱琵琶襟短袄、素白月华流仙裙、白色绣腊梅小靴,都是八成新的衣裳。
出门的时候不觉得,这一刻忽而真后悔,应该穿崭新的才对。
又低头,想看裙裾上是否染了污泥,却瞧见右脚边飞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丝线。这是刚刚被提督府的月季刮花的。华珠暗暗懊恼,觉得待会儿他一转头,一定就能发现她的裙子破了。
华珠就想,干脆把它拔掉!
可是,华珠刚一蹲下身,裙裾就贴在了湿漉漉的地上,染了雨水和泥浆。
这下,更糟糕了!
华珠的脸一红,皱眉,又直起了身子。
一条丝线已经很糗了,又来一片污浊的泥浆,华珠已经没有勇气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了。
于是,华珠打算直接掉头上车。
这时,廖子承转过身来了。
华珠纤长的睫羽一颤,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这么巧啊。”笑容有些僵硬,捏着裙子的手更僵硬,心中祈祷,别看别看,千万别朝这儿看。
廖子承却偏偏看了,看完,拍了拍身旁的凳子“杵着干嘛?过来坐。”
华珠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
“躲我躲得很开心,嗯?”廖子承似是而非地看着她。这种目光,如烈火一般灼得华珠心发烫。
华珠若无其事地哼了哼:“谁躲你了?自作多情!倒是你呀,是不是一天到晚盯着我?”
廖子承轻轻一笑,带了一丝玩味:“一天到晚盯着你,然后我不用做事了。”
小女孩儿笑盈盈地行至跟前儿:“姐姐你这回要不要换一种口味呢?”
记忆力真好。华珠笑了笑,说道:“芝麻汤圆,小碗。”
小女孩儿的笑容一收,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抱歉道:“对不起,芝麻汤圆卖完了,能换别的吗?”
“那就豆沙的吧。”华珠随口说道。
“好嘞!姐姐稍等,很快就好。”小女孩儿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须臾端了一碗汤圆过来,“大哥哥,您的芝麻汤圆。”
华珠眉头一皱:“为什么你有?”难道这也是个看脸的时代?
廖子承用勺子搅拌了一下,云淡风轻道:“刚好它是最后一碗,想吃的话我不介意分你几个。”
华珠垂了垂眸子,低声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小气,都不晓得让给她。
很快,华珠的豆沙汤圆也端了上来。
华珠探出手,去拿。
廖子承先她一步端到了自己面前,又把凉得正好的芝麻汤圆推给了她,尔后不等华珠开口,便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华珠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一份很细小的关怀,好像都能让她觉得……甜蜜。
握着还有他手指余温的勺子,忍不住多捏了两下,随即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廖子承倒是吃得很快,一碗汤圆见了底,她的才干掉一小半。廖子承就道:“你再没形象的样子我也见过。”
华珠瞪了他一眼,她什么时候没形象了?她一直都是梳云掠月、仪态万方的淑女好不好?
心里窝了火,倒是很快就吃完了。
后面的事,顺理成章。
他送她回府。
马车上,暖暖的、香香的,全是他的气息,让人有些沉迷和眩晕。
华珠把绕了绕腰间的流苏,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谢谢你帮了我舅母。”
廖子承翻了一页书:“嗯。”也没客套地说只是尽了为官者的职责,无需言谢。
“梅庄有新消息吗?”华珠又问。
廖子承眸子里浮现起一丝亮色:“另一份地图有了眉目,应该很快就能拿到了。”
这是已经接触那个人了?华珠眨了眨眼,问:“谁的?苗族巫女的?”
廖子承摇了摇头:“不是。”语气有些淡,又迫不及待地翻了一页书。
华珠识趣地没再多问了。
这一路,他没像以往那样拉着她的手。
华珠有些失落。
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软枕上,像一块完美的玉雕,华珠就想把自己的小手塞进去。因为华珠很羞愤地发现,她喜欢和他牵手的感觉。
两刻钟的车程如白驹过隙,二进门到了,华珠跳下马车,廖子承紧追其后。
二人又开始在外院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起来,但眼下是白天,不比上回黑灯瞎火,两个人都逛得不大自在。
特别是有丫鬟经过时,二人会不约而同地分开间距。
以前在一起查案,碰到的人多的去了,华珠从未觉得不妥。现在,却心虚得不想叫人瞧见。
“三斤果子啊,别忘了!四奶奶晚上要熬汤用的,待会儿送清荷院,我就不去取了,你自己记得!”
是银杏的声音。
想起年绛珠总逼问她与廖子承的情景,华珠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拉着廖子承躲到了假山后。
银杏提着装了食用香料的篮子从小路上经过,边走还边嘀咕:“越来越懒,什么都叫我们去拿,白领了工钱不干事儿!”
脚步声与嘀咕声越来越远,估摸着人走得差不多了,华珠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松开拽紧他胳膊的手:“好了,没人了。”
话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搂紧了腰身。
华珠一惊:“你干什么?”
廖子承抬起右手,冰凉的指尖自她脸颊缓缓抚过,把玩了一下她精致的下颚,又握住她纤细的雪颈:“干你想让我干的事。”
他的抚摸令华珠的整个人都僵住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想让你干什么了?”
廖子承眸色一深,唇角微微勾起:“你把我拽进这么隐蔽的地方,又突然跟我讲,没人了。多么明显的暗示,嗯?”
沙哑的嗓音响在华珠耳畔,像低低的喘息,带着某种隐忍。
华珠的心又被撩拨了一下:“我们……”
话未说完,他加大了搂着她的力度,尔后微偏着脑袋,缓缓地朝她靠了过来。
华珠的睫羽轻轻一颤,呼吸急促了起来。
紧接着,他的鼻子碰到了她鼻尖。
温热的呼吸,带着独属于他的男子气息和兰香,在离华珠唇瓣不足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华珠能感受到他唇上的热度,正透过空气,一点点炽烤着她的。
华珠颤抖着睫羽,慢慢闭上了眼睛。
随即,她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
“华珠!”
旖旎的气氛戛然而止,华珠如同被浇了盆凉水,睁眼,一把推开了眸光深邃的廖子承。
“华珠!”年绛珠又叫了一遍,“躲哪儿去了?银杏说看见你和廖提督在这儿逛园子的!”
华珠扶额,原来银杏一早看见了,亏她还躲。
廖子承眼底的热意已经褪去,又恢复了荒原一般的淡漠。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假山,看到了笑容满面的年绛珠。但她的笑,充满了不怀好意。
她仿佛不清楚二人躲在假山后做了什么,只笑眯眯地将华珠拉到自己身侧,并看向廖子承说道:“多谢提督大人送我们华珠回府,也多谢提督大人替吴秀梅洗脱了冤屈,下次喝喜酒一定请你!”
“谁的喜酒?”华珠疑惑地问,总不会叫廖子承跑到京城喝颜婳与余斌的喜酒吧?何况今日在公堂上,余斌把颜宽气得够呛,这顿喜酒有没有还两说。
年绛珠点了点华珠脑门儿,嗔笑道:“你的呀,傻瓜!上回你不是让父亲赶紧给你定一门亲事,对象如何不挑剔的吗?人家特地从福建赶过来看你了!”
华珠的头皮一麻,什么叫她让父亲赶紧给她定一门亲事?她有这么说吗?不是年绛珠一个劲儿地催,还拿年丽珠与年希珠的婚事逼她,说她不嫁,另外两个也嫁不得,她才堪堪点了头吗?年绛珠颠倒黑白的本事,不比余斌的差。
廖子承冷冷地看着华珠,看得华珠头皮一阵接一阵的发麻。
年绛珠却是大大方方地笑道:“提督大人,你是颜博的朋友,也是华珠曾经的夫子,于情于理我都会给你发一份请帖的,到时请记得赏脸啊!我约了绣娘给华珠做几套相亲的衣裳,就不招呼提督大人了,提督大人请慢走。”
廖子承的脸黑成了炭!
*
回了清荷院,年绛珠喜滋滋地坐在了炕上,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华珠黑着脸,坐在小茶几的另一边:“你故意的吧?”
年绛珠笑了笑:“没,绣娘真的来过,但一直没找到你人,我便叫秀云拿了一套你的衣裳给她,叫她比着尺寸做。”
“相亲呢?”华珠皱眉,一脸不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