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我带着麦兜去“沃尔玛”,冰箱里没吃的了,抽纸也用完了,再买一些薯片之类的零食。买了就走,“沃尔玛”离院子很近,经常能碰见院子里的人在这儿转。
我先在二楼把吃的都买完了,然后从电梯下去一楼,楼梯两侧扶手上放着一包包样式精美的食品或者家居用品,麦兜突然兴奋得大声叫。
我可是吓了一跳,本来就是偷偷带它进来的,麦兜是条很乖的小狗,平时不怎么爱动,也喜欢静静地趴在那儿看电视或者看着我做一些事的。
我奇怪麦兜的兴奋,四处张望着有什么让它兴奋的东西,然后我看见一个人看了我一眼,鬼鬼祟祟地低了头,把脸往背着我的一侧扭。
是伊风!再扭我都看得出来!
他和宝儿扶着满满一车东西站在另一侧上来的电梯上,宝儿饶有兴趣地捡着扶手两侧的东西,并没有抬头。我心里不太舒服,擦肩而过时,麦兜又兴奋地叫了一声,我赶紧把它的头往下摁,好在电梯始终是运行着的,我们很快错过去了,麦兜失去了气味,茫然地四处张望。
我摸摸它的毛,发现自己脸红到了胳膊!我刚把购物车从电梯上推下来,碰见迎面走来的王嫂,她很高兴地用夹杂了四川话的普通话跟我打招呼:“你也来啦?”
回到住处,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妈妈的,让我注意身体,吃饱盖好少出门,大热天的不要中了暑。
第二个是南京单位的两个同事,他们现在在北京出差,明天走。这两个男孩都挺好,比我早两三年到学院,对我也挺照顾的。我说请他们吃饭,约好了晚上六点在“池记”见面。
“池记”是一个很有味道的串吧,客人出乎意料地多。据说98年主人刚在北京混迹时,身上只有两万块钱,可现在,分店都好几家了。小本生意,只要把室内装修得有点情调,经营得有声有色一点,利润也就滚滚而来了。上一次祁麒麟来北京玩儿的时候,我就请他去“池记”吃的。
然后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想祁麒麟。
我还记得麒麟十四岁那年的春节,他们一家三口回到乡下去过年,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3个人,回来是却只剩麒麟一人了。
为了一块自留地,他的父母和当地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只是因为新建的火车站要征用土地,而当地人蛮横地霸占了他们家的地。
说理,说不清。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见便宜就占的最最原始的心态,两边邻居都是凶神恶煞一般的莽汉。
麒麟的父母恼了,不为别的,只为那里面有祖坟。那是风水,再文明的人心中亦有一块迷信的天地,受了伤之后方便躲藏,有了愿望可以祈福。人类文明起起落落,却生生世世兜不出心灵的圈子。
麒麟的父母拉来村长和支书,把问题说清楚,再不理睬,法庭上见。把你家男人关进去,你一家都没了来源靠自留地喝西北风?
当晚夫妇俩被毒死,农村的房子,门不是门,锁不是锁,一不留神米饭里被下了药,最简单的毒药:毒鼠强。
麒麟没吃,十四岁还是孩子,大人的事大人自己处理,那么他可以到外面玩一会儿到自留地地看看祖坟。
回来就傻了,爸你怎么了?妈你怎么了?你们说话啊你们谁跟我说说话呀?
没有电话,村长的屋子老远,麒麟撒开两条腿飞奔,送到医院所有脏器已经衰竭了,看邻居被抓走有什么用,能赔给我爸妈么?
麒麟从那时候爱上了写诗,他不停地写啊写,写的诗谁也看不懂,怪怪的,具有了惊天动地的破坏力,常常幻想着某个新鲜活泼的东西瞬间死掉,譬如鲜花、譬如燕子、譬如他自己。
想像着一幅绝美的工笔画,被重重地泼上一瓶墨汁,原先的鲜艳惨不忍睹,浓黑的墨汁坠向地板;
想像着一株优雅的水仙,突然把清水换成了硫酸,洁白瞬间变得黑死,枯萎的花枝伸向死亡。
自杀过一次,醒来泪流满面,喊姐。
妈妈不忍,一个刚念高一的少年,把他收到家里来,视为养子。我更是疼他,当作弟弟。
弟弟不幸,可他不会遗忘,他只学会了像我一样没命地逃避。两颗伤痕累累的心越走越近,近得真跟姐弟似的,麒麟买书没钱跟我要,麒麟谈女朋友没钱跟我要,麒麟受伤了就找我,我就看到他自杀那天醒来时对我叫姐的样子。
好可怜,我心疼。最受不的就是心疼,我受伤的时候就没人疼,我看见的人我都不让他们再疼。
高中麒麟迷顾城迷海子,他们童话诗人他们自杀情节,麒麟总是跟我说,姐,人生下来就有自杀情节,所以人会不停地想要死去。
我说谁说的?
他说弗洛伊德。我若有所思。从那以后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哲学家,我还记得有一次梦魇中他给我讲《苏菲的世界》和《纸牌的秘密》。
后来麒麟拉着我办诗社,轰动了一阵,麒麟的诗也轰动了一阵;再后来他考了军校,妈妈义务养他两年,他花妈妈给我的钱,却不敢花妈妈的钱,自知之明上了军校。
然后就远了,他跑到陆军学院,苦的跟农村似的,又在郊区,他不在了我也没人说话,我们都很孤独,偶尔会彼此寄信,然后就远了。
考上大学后,他基本可以独立了,军校里有津贴,他寒暑假也都不回来,除了谈女朋友仍然找我要钱以外,基本上没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