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颈椎以下高位瘫痪的、仅有一只胳膊能动的是我的女儿吗?
米米,到底发生了什么啦?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米米!我冲上去抱住我亲爱的米米我亲爱的女儿,哭着对她说:是哪个混蛋?!妈妈替你报仇,妈妈不要命了也要替你报仇!
可是,米米一直哭一直哭,哭到那只手擦不动眼泪了,她对我伸出胳膊,渴望我的怀抱。
她4岁那年,也是这样对我伸出胳膊,说:“妈妈,和米米相依为命……”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跟你相依为命啊!
“你这女儿啊,额窄面窄,没福气的命哟!”米米出生那年,产婆略懂一点易术,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时我大为不快,一年后抱着米米去九华山上抽签,结果抽到一支下签:“一生行事似飘蓬,为人能干异凡庸;初年运蹇事难谋,渐有财源如水流;此命福气果如何,朝晚拜佛念弥陀。”
穿着僧袍的大师为我解签:能干为别人了,挣钱为别人了,什么好处自己累死累活地得不到,最后还得出家。
我的心突地沉了下去,看着才两岁多就已经粉妆玉琢女儿,仿佛远远地看见了她不幸的一生。那种绝望,埋藏在心底,没法说出来的痛。
我信命,我们那儿的人都信命,人人祖祖辈辈供奉着一个精神偶像,他是权威,是统治,是神也是魔。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可以让你金榜题名大富大贵,也可以让你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然而我抱着我的女儿,和我一样美丽的女儿,决定同命运抗争一次。我要做我女儿的神,在她每一个人生的路口出现。
我生她的时候难产,生了3天3夜,最后医生拿听诊器来听胎音,说不好,恐怕是个死胎了。
我不信,我要求剖腹产,我赢了,生下来她好好儿的,生机勃勃地对我嘹亮地哭。
这是我第一次赢。
她7岁那年放暑假,跟院里一个轻度神经病玩电源开关,值班医生跑过来对我说,护士长,你女儿跟265号玩电,死了。
当时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以为我女儿死了。我也不信,我跟着跑过去看,265是死了,表皮都烧焦了。可我女儿没有,她浑身发紫,没有血色。我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咳了一口痰,醒了。
这是我第二次跟命运争取。
她十五岁那年,我们带着麒麟去公园划船,她那时候还不会游泳,跟麒麟在船上闹,一不留神掉下去了。
我扑通就跳下去,可我拉不动她,她身下竟像有水鬼似的在把她往下拽。我闭上眼睛想完了,水鬼来缠身了,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在水里艰难地对她喊话,跟——我——学!我紧紧地抱着她的头保持一分钟能露出水面几次的,没几分钟她自己游上岸了。
我扒着船舷直掉泪。真伟大,我的女儿!
这是第三次。
不要认为我说的玄乎,真的是命。我和我女儿都是好人,好人是不会死的,就像电影里的好人一样是打不死的。我每年上两次九华山祈佛,我女儿不必,我就是她的佛。
我很久很久没看见我的女儿了,我料想她一定出了什么事情。虽然她平时在家里也是不说话,但她人在家里,我看着也放心了。
女儿很乖,从小就会帮我分忧解难,我们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她从来不跟我抱怨。邻居们老师们谁见了她都夸,你这女儿哟,养的真好,瞧把你疼的……
我肚子疼坐马桶她就伸出小手给我揉,我赶她走我说臭,她说妈妈不臭我给妈妈揉。
我喝酒她帮我挡酒,我醉了她背我回家。谁要是想占我便宜她眼睛瞪得老大,搞不清谁是谁的孩子反正她护着我。
她上初中那会儿数学不行,我又下岗了,不让她跟我捡烂叶子她就跑到病房帮我做护工。人家嫌她小不想让她做,就说一个月100块钱结果她也做。可聪明了,给病人唱歌念诗什么的,病人高兴了家属反而不让她动手了。
我们俩,像姐妹,像母女。有时候我是她母亲,有时候我觉得她又是我母亲。
可是现在,她成了这副样子了,叫我怎么接受得了啊?我们一起闯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可她就成这样了,我宁愿把我的身体给她啊。
她这样多难受啊,她才21岁,她还不如一开始生下来就是个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