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美丽说丑丑是一人物也不全是玄的。 这几年孙德胜在村上,家里家外的活,都被丑丑做得风生水起的。有些活,连他娘都不用,只自己闷闷地干,成了村里有名的一把农活好手。丑丑不但活好,人也长得帅气,两个眼睛会说话似的,常惹了女孩子心跳。而且在生活习惯上,还特讲究干净立整。脚上的皮鞋总是铮亮着,就是平时干活的布鞋,也沾不得一点的泥巴。裤子挽着腿,腿弯上连个褶都不打。夏天的白衬衫白背心,永远都是净白净白的,水印都找不出一个。他娘出来跟人告诉,说丑丑这洗衣服刷鞋的事,从来都是他自己弄,干活再累,也是回到家洗头洗脸洗衣服,从不让脏衣服过了宿睡觉。丑丑娘的话在人堆里引了不小的轰动,村里平时看丑丑眼睛就发红的女孩子更是对丑丑爱慕得不行,找了各种机会跟丑丑搭话。只是找媳妇这一块上,孙德胜的媳妇管得较严,一般的女孩子跟丑丑搭话是搭话,可也得先过他娘这一关。他娘的眼眶就高了些,说丑丑,你爹大小也算是个支书,也是咱神树村有点身份的人。你找媳妇,一定得上点标准。第一,咱得要长相,在人头百众前,得能戳住头脸的,不要让了外人笑话。丑丑说,那自然是,谁找媳妇不找漂亮的,董二丫那样的,白给我都不要。董二丫是董老闷的二丫头,从小胖得跟个小二缸似的,脸大,眼睛特别小,一条缝似的,眼睛闭上也看不出跟睁着有啥区别。二十三四了还没找着婆家。丑丑他娘笑着瞪了丑丑一眼,又接着说第二条。说第二,得要人品,咱家媳妇为人处世,都得要大气端庄,不能动不动甩脸子,说啥骂啥张嘴就来开口就骂,一撇两脸地没个教养。更不能天天描眉画眼扭腰扭胯地,庄稼人不庄稼人,唱戏的不唱戏的,惹了人笑话。丑丑却又截了他娘的话,说,娘这点可是说错了,那描眉画眼咋了,你那是看不惯,等你看惯就好了。他娘这回可没笑,拿眼使劲地瞪了丑丑一眼说,那种妖精人,我怕是这辈子都看不惯了。我可跟你说下,这样人的主意你最好少打,打了,我这也不成。看丑丑低了头,掰着指头又说第三,说这第三,就是得孝顺,懂人味,知道尊重你爹跟我。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媳妇要不孝顺,我们到老了还活不活了?丑丑一听便笑了,说这前两个你看着人还能有个着摸,这第三个,你咋知道她孝顺不孝顺了?她脸上也没写着,她就是不孝顺还能告诉了你?他娘说,这你不懂了吧?孝顺这东西是得看人家的。啥人家出啥样的孩子。爹妈要是懂人情道理的,孩子也指定错不了。比如前街老田家那支人,西头老温家那支人,永远不会出打爹骂娘的。
说这话的时候,老彩还没回村。多少家的闺女上门提亲的,都被丑丑娘的标准一个一个地刷下去了。有时丑丑有点心思,对那拿定主意的娘,也没了辙。老彩回来那半年,老孙家观望了好一阵子,看人家也是推了一个又一个,心里多少也有了思想。有一阶段,甚至还有着让老温家上赶着来提亲的想法。直到入了冬,看老温家还是没一点的动静,这才忍不住托了媒人过去。没想到老温家竟没直截了当地答应,只带出这么一句话来。老孙家虽然有些不痛快,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嘱咐丑丑,好好跟老彩处,老彩那孩子可是神树村的彩儿,你要错过了,可再也找不着那样的了。
其实,丑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着老彩,从小就喜欢。在老彩还做小学班长的时候,丑丑就偷偷地做了个梦,梦见跟老彩在班级门口,用小木棍正正当当地画了个四方的格子。他和老彩坐在格子里,说那就是他和老彩结婚后的家了。当时丑丑记得特别清楚,梦里的老彩一边写作业,一边手里还抱了个孩子,说这个孩子,就是他跟丑丑的孩子。他孩子不大点,老彩抱在怀里,跟抱着个大眼贼似的。丑丑偷着去看那孩子,那孩子一挣,哇地哭了起来,当时就把丑丑吓醒了。醒了的丑丑很不好意思,觉得这个梦可真是寒碜得不行,寒碜得让他连想都不好意思想,更不要说说给谁听了。后来一见了老彩,他就会想起那个梦,自己先心虚起来,躲得老彩远远的,连看都不敢看了。他初中毕业,老彩上了高中,他觉得自己跟老彩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开了。那时老彩学习又好,他以为老彩以后指定是要去上大学的,自己心里有那点念想,也不该想了。直到老彩也回了神树村,丑丑才恍然做了一场梦一样,心思里,又全是了老彩的影子。听他娘和他姑都嘱咐他跟老彩好好处,不要错过了,他还憋不住笑,心想,你们不说,我也会好好地处呀,你们谁能知道,那可是我一直以来做梦都想娶的人呢!
可是,丑丑咋想是丑丑的事,老彩可是没这么多想法。老彩觉得丑丑这个人虽然在小学时是同学,可十几年过去了,相互之间的感觉,老彩觉得非常的陌生。这种陌生让她不知所措,不知咋样才能把这种陌生撕开一道小口,互相走近对方。一开始丑丑去家里几次,爹跟他唠了一会地里的活,便没了话,娘跟他唠了几句家里的活,也没了话。老彩这些话都不会唠,只站在屋地上,浑身的不自在。几次之后,老彩就在心里有些害怕丑丑再去家里。
有次温实媳妇赶在这屋,大家都闷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温实媳妇说,听说前街董二丫这两天有人来提亲了。那家只两口人,一个老光棍子和一个小光棍子,穷得叮铛地。你说这要是成了,这日子可咋过呀!老彩的娘说,咋过也得过,只要那家人对那二丫好,倒比啥都强了。温实媳妇说,听说那男的都二十七八了,不咋正经过日子,散散悠悠的,长得还算俊的。提了百家都不成,才来提二丫的。秀菊接过话说,其实二丫那孩子挺好的,就是胖点,眼睛小点,说话做事,可都是精着呢。温实媳妇便笑了一声,冲秀菊说,要说二丫也确是不傻,可谁家娶媳妇不是都想要个盘模,实在没辙了,才能提了这儿。人头百众的,一辈子拿不出手,得多寒碜!秀菊听大伯嫂子这么一说,便不说了话,倒是老彩听不过去,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二丫那样,却也不是二丫的错,咋凭了一个长相,就该受了这些!温实媳妇还要接话,却听温金海搡着声音说,都过好自家的日子,人家的事,咸的淡的都少些说。此话一说,众人便都禁了声。炕边上的丑丑坐得闷,又不好说走,看老彩给他使眼色,便随老彩走了出来。到了屋外,老彩说,屋里太闷,去外面走会吧。丑丑正巴不得,跟着老彩就出来了。走在一起,两人又都没了话,半天谁也没说出啥。后来老彩就问丑丑,说刚才我大嫂他们说二丫的事,你咋个看?丑丑想了一下,说,要我说,二丫能找着人嫁很不错了,家过得穷,过几年可能就过得富了。可人要长啥样,可是多少年也变不过来了。老彩看了丑丑一眼,说,你的意思,男人要是找媳妇,相貌真的很重要?丑丑说,那当然,要是不重要,那二丫不是早该嫁出去了么。老彩便不吭了声,明明知道丑丑的话有些道理,可总又觉得有些别扭。别扭的时候,觉得丑丑这个人也别扭。说了几句话,便跟丑丑分了手。那以后,老彩跟丑丑也出去走过几次,可老彩总觉得丑丑说的话跟自己不是一个思路的,说着说着,两人就没了话题。在心里,更是少了谈恋爱的感觉。老彩想来想去想得心闷,便把这话跟二嫂说了。她二嫂就劝她,说,人家都说,这世上连两片一样的树叶都没有,更何况是两个人。凭白无故的,咋好让他的想法跟你的想法一个思路么。两个人要生出感情来,也得慢慢来,又有几个是说了几句话直接对眼的!彩儿你是有文化的人,这样的道理,可比我懂得多。话是这么劝,可老彩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丑丑再找她来,她就找各种理由不出去。即便出去了,也是闷闷地说不上几句。有一次道上没人,丑丑从后面悄么地把老彩的手拉上了。老彩似乎被吓了一跳,脸红得跟上了油彩似的,只让丑丑握了三四秒,就抽了出去。心砰砰地跳,找了个由子跑家去了。再后来,更是躲得丑丑远了,丑丑虽然是爱极了老彩,但对老彩的若即若离,却是没有一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