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莫德自言自语,一边说还一边露出了坚定的眼神,这让伊芙想到了跟朋友闹了不愉快就暗自决定跟对方绝交的小学生……她觉得有点好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再度转移了话题:“那你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呢?”
“哦,这个啊。”阿斯莫德看了一眼手上狰狞的伤口,表情不太在意,反而忽然想起了什么,往旁边退了一步,露出了被挡在自己身后的、一大堆魔物的尸体。
阿斯莫德得意地说:“喏,这些全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都送给你吧。”
伊芙看了看那些死状凄惨的魔物尸体,顿时说不出话:“……”
“……”想到这可能是对方能想出来的、最有诚意的表现,伊芙对他笑了一下,温和地说,“谢谢你,阿斯莫德。”
伊芙的目光在阿斯莫德的身上巡视了一会儿,最后停留在对方手臂上的那几道血淋淋的伤口上。她思考了片刻,然后温声细语地询问他:“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要不要我来帮你处理一下?”
“不用了,”阿斯莫德的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说,“我舔舔就好了。”
这么说着,他就抬起右手、吐出舌头,认认真真地舔自己手背上的伤口。过了一会儿,他就把舔好的手背递到伊芙的面前,那上面的伤口果然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阿斯莫德炫耀似的挑起好看的眉梢,对伊芙说:“看吧,很快就好了……我跟你们人类才不一样。”
伊芙笑了起来,伸出双手,将阿斯莫德递过来的右手轻轻地拢在手心里,盯着对方两只亮晶晶、黄金一般的眼睛,开口说:“但是你又不可能舔到每一处地方,恶魔有恶魔的办法,人类也有人类的办法,让我来帮帮你吧。”
阿斯莫德眨眨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伊芙轻握住他的两只手,像是在看着落在他掌心里的两片洁白而柔软的羽毛。
他身后的尾巴从左边晃到右边、又从右边晃到了左边,这样机械地反复了好几次,阿斯莫德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那好吧。但这不是我自己想的,我只是满足了你的要求而已。”
“啊,对,就是这样。”伊芙应和他的话,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不过我的房间有点乱,我要先收拾一下。阿斯莫德可以先等一下么?”
阿斯莫德:“那你快点哦!”
伊芙点了点头,随后关上门、回到房间,将阿斯莫德留在门外。
阿斯莫德在外面呆了一段时间,等到他第十八次把细长的恶魔尾巴系成蝴蝶结又拆开的时候,伊芙终于再一次把房门打开了,邀请他进去。
阿斯莫德不满意地大声说:“你太慢了!”
伊芙叹了口气:“东西太难收拾了……我下次一定好好整理。”
阿斯莫德像房间真正的主人一样,摇晃着尾巴在房间里面闲逛,仿佛在巡视自己刚得到手的领地,只要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感兴趣的东西就会毫不客气地拿在手里掂来掂去,然后用鼻子仔仔细细地闻一闻。
伊芙看着他的举动,像是看见以前每次暑假都会来自己家里玩的表弟……
她笑了笑,放任阿斯莫德对房间里的东西动手动脚——反正这里又没有贵重的电子设备跟花大价钱买来的手办——自己走到柜子前面,踮起脚尖,打开最上面一层的抽屉,试图拿出放在里面的伤药跟绷带。
这个时候,忽然有两条手臂从伊芙背后伸了出来,重重地按在她脑袋的两侧,由于力气用得太大,不仅发出了“砰”的一声,连柜子也跟着颤抖了两下。
阿斯莫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伊芙的身后,他皱着眉头,朝伊芙的方向凑过去、压低身体。他的目光并不在伊芙的身上,而是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柜子,他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么?”阿斯莫德好奇地说。
属于少年的清亮的声音在头上方响了起来,阿斯莫德比她高出一截,嘴唇一张一合的时候下巴就会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碰到她的头顶。红发恶魔结实有力的手臂分别压在她的两侧,连同劲痩的身体一起形成了一道让人进退不得的、狭窄的空间。
伊芙小心谨慎地在这窄窄地空间里转过身,但即便如此,她那微微卷曲的头发仍旧如春风般蹭到对方的下颌、拂过他的嘴唇,孱弱的肩膀碰到对方坚硬的胸膛,又仿佛羞怯般飞快地分开。
阿斯莫德几乎下意识地低下头、垂下了眼睛。
然后他迅速地忘记了柜子里面的东西——因为伊芙抬起手,用温暖的、细嫩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她抚摸的不过是伤口附近的一小片完好的皮肤,阿斯莫德感觉不到伤口处的疼痛,只有一股微妙的灼热还有痒。
伊芙用琉璃般的美丽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注视着他,神情专注地端详着他的脸。她仰着头,轻柔的气息像蝴蝶的翅膀,带着一股特殊的芳香掠过他的嘴唇。
伊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脸上的伤口流血了哦……我来帮你处理一下吧。”
阿斯莫德:“……”
“哦……”阿斯莫德眨了眨金灿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张开又阖上的嘴唇,“哦。”
伊芙对他露出微笑,然后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说:“来……到这里来吧。”
阿斯莫德被伊芙牵引着走到床边、坐了上去,一动不动地任凭伊芙给他处理伤口。他坐在床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最后将注意力放到了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伤药上。
他好奇地用手指沾了一点药,然后“啊唔”一口送进嘴里。
阿斯莫德吐出舌头:“呸呸呸呸呸!!”
伊芙慢悠悠地说:“这个是敷在伤口上的,不能吃。”
阿斯莫德很快又感到无聊了,他只能又抓过身后的尾巴,开始系成蝴蝶结。
没过多久,自己玩尾巴玩得非常起劲的阿斯莫德忽然发出了声音:“啊。”
伊芙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阿斯莫德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些许茫然的表情,他捧着被自己系成一团、变成了死结的尾巴,说:“……解不开了。”
伊芙:“……”
是我家的狗,伊芙恍惚地想着。
是我家那只用卫生纸把自己裹成一团最后躺在地上挣扎不开的狗。
第31章 愿望  神不会爱你,但恶魔会,并且永远……
“好烦啊!”
阿斯莫德绞尽脑汁想要把自己那根缠成一团的尾巴解开,但是没有成功,很快他就变得不耐烦了起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把细长的黑色尾巴整根扯断。
还好伊芙及时制止了他,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说:“等一下,你先别动,让我来试试吧。”
阿斯莫德撇撇嘴,双手捧着脸颊,把打成了死结的尾巴递到了伊芙的手里。
伊芙盯着阿斯莫德的尾巴看了一会儿,就像看着刚从书包里扯出来的、缠成一团的耳机线,她对这种事情最有耐心了。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阿斯莫德的尾巴,他的尾巴比赛贡的更长,也更粗一些,尾巴末端同样是尖尖的三角形。跟恶魔格外坚硬的身体不同,尾巴倒是十分柔软、灵活,表面也很光滑,摸上去凉凉的、软软的,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感受到尾巴上那充满弹性的肉感。
伊芙纤长的手指开始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引导着三角形的尾巴尖来来回回地穿梭,不一会儿就解开了他缠成一个毛线球的尾巴。
“我弄好了……”
伊芙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边的阿斯莫德,发现对方不知不觉中已经趴在了自己的床上,手里还抱着一个枕头,将自己的脸埋进软软的、香香的枕头里。
听见伊芙的声音,阿斯莫德就一脸茫然地把脸从枕头里抬起来,侧过头,看向伊芙,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力气了,你的枕头跟被子好香啊,跟你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我趴在你床上总感觉想睡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力气了吧,但我又不困,恶魔一般很少睡觉。”
伊芙:“?”
所以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
阿斯莫德抱紧枕头,再次把细长的恶魔尾巴歪歪扭扭地递到她的手心上,说:“你再多摸一会儿吧,好舒服哦……奇怪,明明我自己摸的时候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伊芙哑然失笑,让阿斯莫德的尾巴乖乖地躺在自己白皙的掌心里,然后用另一只手富有技巧性地撸尾巴——撸狗狗的尾巴和撸恶魔的尾巴,本质上好像都没多大的区别。
在伊芙过分娴熟的技巧下,阿斯莫德跟她家的那只狗狗一样,舒舒服服地眯上了眼睛。
过了一段时间,伊芙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好奇地询问他:“之前我看见拜蒙他们受了伤立刻就愈合了,同样都是高阶恶魔,为什么你的伤口会保持这么久呢?”
阿斯莫德用下巴蹭了蹭充满香味的、软乎乎的枕头,认认真真地说:“我从小就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出生之前没能从拜蒙那里抢到更多的生命力跟力量吧。”
伊芙在心中缓缓冒出一个:“?”
伊芙歪了下脑袋:“什么?”
阿斯莫德絮絮叨叨地回答道:“我是跟拜蒙一起出生的,虽然我们跟阿加雷斯、赛贡一样都是父亲的儿子,但其实我跟拜蒙才是真正的兄弟!不过恶魔之间的竞争是很残酷的,我跟拜蒙不可能从父亲那里汲取平等的力量跟生命力,我没能抢过拜蒙,所以拜蒙他从一出生就很强大,成长速度也比普通恶魔快得多。我嘛……我就弱小多了,花了寻常恶魔四倍多的时间才长到成年。没有翅膀、自愈能力比较弱也是这个原因。”
“原来是这样的么?”伊芙联想到旧域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忍不住小声问道:“那你小时候岂不是受了很多欺负?”
“对啊。”
阿斯莫德满不在意地回答道,他声音轻快,听上去没有丝毫阴霾跟低沉,说:“不过我记下了那些欺负过我的恶魔的名字跟脸,长大以后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伊芙:“……”
还短暂地同情过对方的伊芙:“哦。”
阿斯莫德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也没办法啦,用父亲的话来说,我就是个残次品。”
“……”伊芙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她侧过脸,有些不解地问道:“伊尔泽……就是你的父亲,这样说过你么?”
阿斯莫德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对啊!因为我生下来就太弱了,又不聪明,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父亲不喜欢我——啊,不对,父亲他什么都不喜欢,就算是强大的阿加雷斯跟拜蒙他也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只要稍微违背了一点他的意愿,就会被他惩罚。”
说到这里,阿斯莫德耸了耸肩膀,显然他是回忆到了什么让他觉得可怕的又记忆犹新的画面。
伊芙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了疑惑的神色,阿斯莫德口中的伊尔泽……跟她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阿斯莫德描绘出来的伊尔泽既极端自我、高傲又严厉非常,跟伊芙认识的伊尔泽大相径庭——在大多数时间里,伊尔泽的脾气相当温和,甚至不会生气,又很有耐心。光从他的外表或说出的三言两语中或许会误认为他冷漠又不近人情,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伊芙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奇怪的地方,她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伴随着阿斯莫德的话语,她认识的伊尔泽的面目渐渐模糊了起来。伊芙再次忍不住问道:“你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恶魔呢?”
阿斯莫德回过头,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回答道:“其实他也不算是真正的恶魔。”
伊芙:“?”
阿斯莫德竖起两根手指,认认真真地说:“他的一半是觉醒的旧神,另一半才是恶魔……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毕竟父亲不喜欢我,我见到他的次数少之又少。经常跟在父亲身边的只有拜蒙跟阿加雷斯。”
伊芙沉默了下来。
她想起了伊尔泽——因为她是在神殿供职的神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神殿里面,只有周末或者休假的时候才会有闲暇时间外出,而伊尔泽却神出鬼没,有时候会销声匿迹、像水汽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有时候又会突然出现。
伊尔泽常常坐在教堂的长椅上,混在一群前来祷告的信徒中间,他的长相普普通通、并不起眼,但在一堆人当中却尤为醒目——所有的信徒都紧闭双眼、双手紧握于胸前,神情虔诚地祷告,只有他,用波澜不惊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信徒的脸,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观察着水箱里面摇摆着尾巴的鱼。
【他们在做什么?】
“在祷告啊。”礼拜结束后,伊芙就挨着伊尔泽坐在,脸上露出一副亲切、温和、善解人意的表情,仿佛是一位正在倾听信徒烦恼的、可敬的神官,但其实她的手指早已经轻轻地搭在了伊尔泽掩藏在长袍下的手背上。
【这有什么用?】
“祈求神的恩泽,让他们身体健康、生意兴隆、家庭幸福,因为神爱着每一个信徒,说不定会实现他们的愿望。我有时候也会向神许愿,让我见到我的家人。”
【你的愿望可以直接告诉我。】
“……谢谢你啦,不过这大概是只有神才能实现的愿望。”
【……】
【但是神不会爱你。】
【而我会,并且永远。】
……
送走阿斯莫德之后,伊芙就将剩下的伤药跟绷带整理好,放进柜子最上面一层的抽屉里。随后,伊芙就打开柜门,朝蜷缩在里面的小恶魔拍了拍手,开口道:“你可以出来了啦,赛贡。”
赛贡立刻抬起头,脸上两只黑漆漆的眼窟窿朝伊芙的方向“看”过去,他紧紧地咬着牙齿,额头上的青筋也神经质地抽动着。
赛贡向她的怀中扑过去,侧脸紧贴着她平坦的小腹。伊芙低下头,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手指却如赛贡如愿般插进他的发间,仿佛充满怜爱似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赛贡咬牙切齿,声音仿佛吸饱了嫉妒的毒液,说:“我要杀了阿斯莫德!蠢货、白痴、没脑子的笨蛋,我迟早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