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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十八 众亲友趋炎附势锦上添花
    后记十八众亲友趋炎附势锦上添花
    当年,项羽攻占咸阳,有人劝他定都关中,利用地利天险,控制天下,可他烧杀抢掠,弄得咸阳生灵涂炭、景象残破,就想退回徐州老家,不接受其正确意见,此人心中恼恨,说:“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羽听说后,把此人扔锅里煮了。
    沐猴而冠,这句成语的意思是“猕猴带上帽子装人”,如今西门庆也带上了官帽,不过我仍然认识他。
    他还是那个猴子。
    如今这只猴子带的是一只什么样的官帽呢?
    这只官帽叫“列衔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山东等处提刑所理刑”。
    魏子云先生认为“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是作者集合宋、明两朝官职创造出来的一个武职名目,笔者也查阅一些资料,没有
    找到与之对应的官职。笔者推断,也并不一定是作者不知官制,而是一种曲笔,毕竟在封建政治下,写本朝本代的事儿有巨大的政治风险,这也是“以宋喻明”的原因所在。
    中国的“文字狱”历来惊世骇俗。
    “金吾卫衣”应该是指“锦衣卫”,而卫、所是明朝的军制单位。按照《明史@兵志》记载,带领五千兵的为指挥,千人为千户,百人为百户,五十人为总旗,十人为小旗。因为锦衣卫本身就是军队,只不过他们一般不去冲锋陷阵,而是充当皇帝的秘密警察,朝廷的鹰犬。
    副千户就应该是级别不低的军职。
    当然西门庆不是担任军职,而是享受这样的级别,他实际是提刑所的理刑。他应该是拥有锦衣卫的军衔,而处理地方政务。那么提刑又是什么呢?提刑是“提点刑狱公事”的简称,主管地方司法、刑狱等事。西门的官职就应该是相当于提刑所长官,职衔是副千户。
    后来他又升任正千户,看来,副千户和正千户还是有级别差异的。
    但现在夏提刑应该是正手,而西门庆应该是副手,不过西门庆这个副手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官场上,政府背景只不过是他牟利的
    工具和手段。所以他和夏提刑从政的目的区别很大。他是以官养商,那个是职业政客。
    第二只猴子吴典恩的职务是驿丞,也就是政府招待所所长。
    第三只猴子来保是郓王府校尉。郓王是宋徽宗的第三子叫赵楷,校尉是锦衣卫所属的卫士。郓王府不在山东,而来保也一直没
    到郓王府上班,他始终是给西门庆跑生意,他的职位也应该是一种荣誉称号,或者根本就是作者的虚构。
    我们通过《金瓶梅》了解一下明朝的历史,但我们毕竟不是考古,而《金瓶梅》毕竟不是历史书,不是《明史》。作为小说,
    就肯定要虚构,要有想象力,要有戏剧性的矛盾冲突。要总是言必有据,一切都要靠证据说话,那是史学研究或者科学论证。
    好多人就不理解这里的区别,总是把《三国志》和《三国演义》混为一谈,要么用《三国志》审视《三国演义》,处处挑错,要么用《三国演义》代替《三国志》,以为这就是历史的真面目。
    其实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有联系,又互相独立,要辩证来看。
    我所解释的官职名称未必准确,大家也不必过于较真儿,因为我们都不是专业研究者,况且作者写下的东西也未必都是正确的,相信铅字就是真理,那是最大的唯心主义。尽信书不如无书也!
    我们既要深入细致,又要不求甚解,何时心细如发,何时注意大局,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金瓶梅》大义之所在不在这里,读书之精髓也不在这里。笔者如果不是为了写作,根本不会花大量时间来考证这些,也希
    望读者能把注意力转移。了解这些背景只不过是我们研究和理解《金瓶梅》的手段和工具而已,不是终极目的。
    只是因为这个官职是西门庆拥有的,我们必须有个基本的了解,这样有助于理解原著而已。我们要容许作者犯错,就像您本身
    也并非尽善尽美一样。
    通过这个分析,只是为了让读者有种对比和反差,就是说,一个黑老大,一个奸商,如今掌管司法和刑侦工作,一个恶霸,一个
    淫棍,需要开展扫黄打非行动,大家就会知道该有怎样的讽刺效果了吧!
    黑暗政治和黑金政治的可恶,就在这个职位的授予上。
    西门庆先是生子,然后加官。当李瓶儿生了官哥儿,洗三(婴儿出生的第三天,由接生婆给洗澡,亲友送礼庆贺叫洗三。)完毕,西门庆马上又官禄临门,平白做了千户之职,哪个不来趋附?送礼庆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常言道: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正是: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
    贾元春临幸大观园,贾府如同热火烹油,“热”到了极致。如今西门庆也生子加官,虽无贾府的贵族气派,不过对于西门庆来说,这已经是走了狗屎运,进入人生新阶段了。张竹坡说《金瓶梅》是冷热之书,如今的西门庆也热到极致,财富、美姬、权力、地位、儿子、渠道,可以说,对于药材商出身的一介平民,能够取得这些物质财富和世俗荣耀,无疑是创造奇迹,他理应志得意满啊!
    然而,热度总是要渐渐冷却的,从三十回以后,西门府慢慢地冷了下来,直到零下,直到冰冻三尺。
    遇到锦上添花这样的事儿,应伯爵恨不得背生双翼,恨不得让父母给他多生出两条腿来,就是为了在第一时间过来庆贺。
    应伯爵来到西门府后,西门庆为了卖弄,领着他看匠人替自己打造腰带。西门庆见他拿起腰带来看,就卖弄说道:“你看我寻的这几条带如何?”伯爵极口称赞夸奖道:“亏哥哪里寻的,都是一条赛一条的好带,难得这般宽大。别的倒也罢了,这条犀角带并鹤顶红,就是满京城拿着银子也寻不出来。我不是当面夸奖,就是东京卫主老爷(卫主,锦衣卫长官。),玉带金带空有,也没这条犀角带。这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旱犀角不值钱。水犀角号作通天犀。你不信,取一碗水,把犀角放在水内,分水为两处,此为无价之宝。”因问:“哥,你使了多少银子寻的?”西门庆道:“你试估估价值。”伯爵道:“这样的高档货,我怎么估得出来!”西门庆道:“我对你说了罢,此带是大街上王招宣府里的带。昨日一个人听见我这里要,巴巴来对我说。我派贲四拿了七十两银子,再三回了来。他家还张致不肯,定要一百两。”伯爵道:“难得这等宽样好看。哥,你明日系出去,甚是阔气。就是你同僚间,见了也爱。”夸美了一回,坐下。
    应伯爵的妙处不在于拍马屁,而在于他竟然假装猜不出腰带的价值。夸赞犀牛角的形容词他可以信手拈来,这些是无形的、宽泛的,而要沽出价值,这就要有很准确的价值衡量了。说少了,前面那些话白说了;说多了,显得太假,妙就妙在让西门庆自己说,这样的话,自己不会出现失误,而且充分满足西门庆的虚荣心。
    等看见官哥儿之后,应伯爵给了一柳五色线,上面穿着十数文长命钱。并让玳安儿好生抱回房去,休要惊唬哥儿,说道:“相貌端正,天生的就是个戴纱帽胚胞儿。”西门庆大喜(注意这些词。),作揖谢了。
    他们拿多少钱,西门庆根本不在乎,关键在“天生是戴纱帽的”这句话上,这话对望子成龙的父亲有怎样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帮闲之祖”的称号,真不是浪得虚名!
    西门庆每日骑着大白马,头戴乌纱,粉底皂靴,排军喝道,张打着大黑扇,前呼后拥,何止十数人跟随,在街上摇摆(和现在坐高档轿车狐假虎威的官员是一样的,只不过就是交通工具有所变化而已。)。上任回来,先拜本府县帅府都监,并清河左右卫同僚,然后是新朋邻舍,何等荣耀!
    “词话本”上有首诗很好:家富自然身贵,逢人必让居先。贫寒敢仰上官怜?彼此都看钱面。婚嫁专寻势要,通财邀结豪英。不知兴废在心田,只靠眼前知见。
    清河县李知县,差人送羊酒贺礼来,又拿帖儿送了一名小郎来答应。这人名叫小张松,年方一十八岁,苏州府常熟县人。原是县中门子出身,长得清俊,面如傅粉,齿白唇红;又识字会写,善能歌唱南曲;穿着青绡直缀,凉鞋净袜。西门庆一见小郎伶俐,满心欢喜,就拿拜帖回覆李知县,留下他在家答应,改了名字叫书童儿。与他做了一身衣服,新鞋新帽,不教他跟马,教他专管书房,收礼帖,拿花园门钥匙。
    西门庆兴趣广泛,常人难及。后来这个书童儿也成为西门庆发泄欲望的工具。
    祝实念又举保了一个十四岁小厮来答应,改名为棋童,每日和琴童儿两个背书袋、夹拜帖匣(拜帖,是拜访或联系用的柬帖,上面写着姓名、身份等,相当于现在的名片。拜帖匣,相当于名片盒。)跟马。
    第一个琴童是孟玉楼带来的,因为和潘金莲私通,被毒打一顿,赶出了西门府,第二个琴童是李瓶儿带来的,原名为天福儿,这人办事比较冒失;棋童由祝实念保荐过来,成为跟班;书童刚刚是李知县送来的,日后满足西门庆的特殊需求,成为男宠;画童之前出现过,受过宋惠莲的轻微打击,后来西门庆附庸风雅,雇佣一个叫温必古的秀才,第七十六回的回目是“春梅娇撒西门庆,画童哭躲温葵轩”,为什么哭躲?
    因为温必古绰号“温屁股”,他与西门庆乃同道中人也!
    琴、棋、书、画,高雅脱俗,可在《金瓶梅》中,焚琴煮鹤之事就是家常便饭。西门庆这些人抓住一只鹤,派人煮了,可是没有柴禾,于是进屋把古琴拿过来劈了!只要能满足口腹之欲,管它什么高雅低俗。
    还有两个特殊人物的来访,更看得出西门庆的得意。
    在明朝,因为皇权的变态集中,宦官势力大涨,最为臭名昭著的就是东厂、西厂这两大特务机构由宦官统领,直接向皇帝负责,与锦衣卫合称“厂卫”,充当皇帝的耳目。因为这些人善于罗织罪名,不管王公大臣,还是平民百姓,对之都是畏惧三分。所以有“三岁内宦,居冠王公之上”的说法。
    这些一向无法无天的宦官,听说西门庆得以官拜提刑所理刑,不但送过来了礼,而且还亲自赴宴,给足了面子。这两个,一个是刘太监,管理砖厂,一个是薛太监,管理皇帝在民间的私人庄园,就是皇庄。当时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也都前呼后拥前来庆贺。在排座次的时候,大家都虚情假意地推
    让,只见周守备道:“常言:三岁内宦,居冠王公之上。二位老太监齿德俱尊,自然首坐。”
    就这样,这些官场人物和众亲友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心意!
    可在庆贺的人群中,方式最绝的算是李桂姐。
    接待薛太监、刘太监这天的宴席上,桂姐过来供唱。她见西门庆做了提刑官,回到家后,与虔婆铺谋定计。次日,买了四色礼,做了一双女鞋,教保儿挑着盒担,一大早就坐轿子过来,要拜月娘做干娘。进来先笑嘻嘻地向月娘拜了几拜,然后才给她姑姑李娇儿和西门庆磕头。把月娘哄得满心欢喜,说道:“前日受了你妈的重礼(买礼物的钱也都是西门庆以前送过去的,没必要感谢。),今日又教你费心,买这许多礼来。”桂姐笑道:“妈说,爹如今做了官,不能像往常那样来院里了。我情愿只做干女儿罢,图亲戚来往,宅里好走动。”
    李桂姐这个行业特殊,如果不和封建政府部门、黑恶势力搞好关系,工作确实难做,如今一拜成义父,事情就好办了。西门庆既是黑道大哥大,又是官府保护伞,到床下是义父,上了床是嫖客。那么在清河县,恐怕要呼风唤雨了。
    李桂姐这个算盘打得可真够精的了。
    吴月娘竟然乐不可支,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是贪图礼物,感觉免费收个义女也划算?还是抵挡不住受到奉承的虚荣,这才欣然同意?还是考虑到财政问题,为丈夫以后能免费嫖制造情感上的方便?李娇儿是她姑妈,吴月娘是她干妈,有这种关系还怎好要钱?月娘竟然能同意如此结亲,确实让人诧异。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世界?
    下一篇要出场的人物更让人瞠目结舌,堪称史上最无耻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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