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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皇宫里最不缺金制的摆件儿, 可这么多金晃晃的金锭子突然一下子出现在眼前, 嘉成帝也不禁有些晃眼。
    他见下面郑安成及一众小太监都是脸上带笑, 他也不禁笑了起来。笑着笑着, 突然敛了笑, 嘉成帝走了开, 在大殿上来回踱着步。
    这是代表陛下在想问题, 郑安成自然不敢打搅,忙挥手让一众人都退下了。
    殿中寂静,突然嘉成帝道:“这薛庭儴不错。”
    他边说边抚着掌, 说明心情很是不错。
    他来回又踱了几步,心情大好地对郑安成道:“你找个人去内阁对那些阁老们说,他们这几日不
    正是在为辽东军饷扯皮, 如今送银子的人来了。”想了想, 又变了主意:“你先让人去把徐首辅叫来。”
    郑安成服侍嘉成帝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当即低头应是, 便匆匆下去了。
    徐首辅很快就被请了来, 却不是他一人, 还带着陈坚。
    薛庭儴出京没多久, 陈坚便娶了徐首辅最小的女儿,如今是徐首辅的乘龙快婿。不同于薛庭儴, 陈坚如今在京里风头正盛,已从左春坊左中允升至六科给事中。
    这六科给事中的官衔虽不大, 但所掌权利极大, 掌辅助皇帝处理政务,规谏﹑补阙﹑拾遗,并监察六部事务。可参与廷议、廷推,参与朝廷大政方针的制定,监督其执行。
    而陈坚便是负责监察吏部的给事中。
    徐首辅和陈坚在乾清宫待了很久,直到外面夜幕降临方离。
    此时皇宫里已是华灯初上,平整的甬道隔一段路便伫立着一个石灯亭。
    陈坚扶着徐首辅,慢慢往宫外走着。
    徐首辅上了年纪,嘉成帝也赐了他可以在紫禁城里乘坐肩舆,可他却从来没有坐过。用他自己的话说,臣子当安守本份,不该僭越。
    其实这恰恰是徐首辅的聪明之处,凭着这份识趣,徐首辅硬是坐了这首辅之位几十年,没让吴阁老越过他。
    徐首辅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那重檐殿顶,叹了一口气道:“又要起风雨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陈坚道:“你那同窗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以后不得了了。”
    陈坚没有说话,徐首辅似乎也并未等他回答,迈着步又往前走去。
    *
    次日下了朝,嘉成帝便召了内阁一众阁臣议事。
    等到了乾清宫,众人才发现,这次到的有些齐,不光一众阁臣来了,三司六部数得上号的堂官都到了。
    这哪里像是议事,说是廷议也不为过。
    嘉成帝坐在首位的龙椅上,下面按官衔站着一众大臣。唯独徐首辅上了年纪,得了个墩子坐在左手上侧。
    “各部的事务繁忙,朕也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今日叫你们来是因为浙江的窦准上了份奏疏。”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许多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窦准是谁,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浙江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窦准。
    这是浙江出事了?一众人面面相觑,唯独吴阁老瞳孔一缩,他身边的冯成宝连连拿眼神看他,他却是置若罔闻,冯成宝只能无奈垂下头。
    “郑安成,你给他们念念。”
    郑安成恭敬应下后,便展开手里的奏疏念了起来:“……近日,臣查得宁波府定海县知县薛庭儴,胆大妄为,竟伙同一众奸商私通外夷,将我大昌货物高价卖于夷商……”
    不知何时,郑安成已经住了声。
    而下面,看似一片波澜不惊,实则内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到底能屹立在此处的,都是在朝为官多年,这么点子镇定还是有的。
    都察院右都御史郑蕴杰第一个站出来,道:“陛下,此等胆大妄为的县官,当立即着人拿下查办。”
    这话引来附和声阵阵,都是说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唯独有那么几位因为看不清风向,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般胆大包天的小官是该拿下查办,窦准也着人去办了,只是中间出了件事。”嘉成帝轻轻地拍了下龙椅扶手,道:郑安成你继续念下去。”
    郑安成这才又继续念起来,说的自然是浙江巡抚诸炳桐假借按察使司的名义,命人私下去拿那薛庭儴,可惜事情不凑巧,刚好碰上窦准在定海县查案。
    这李鬼碰见了李逵,事情自然兜不住了。
    窦准便命人将那伙人拿了下,并让人递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入京。
    “这窦准的折子朕也看过了,口气颇为委屈。你们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你们来说说,这诸炳桐心中到底如何想的,为何竟干出这么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这话问得一众人俱都哑口无言,能窥出点端倪的,哪敢明言。那些搀和在其中的,自然也不敢深谈。
    “昨儿折子递上来,朕便想了一夜,怎么想都觉得说不通?你们说这诸炳桐到底图什么?对付一个七品县令,竟用上这般手段,还栽赃同僚!”
    大殿中,一片寂静。仅嘉成帝的声音在空中盘旋着:“怎么?难道朕的大臣们竟也想不通这诸炳桐行事之诡异?”
    这话意有所指的味道太明显,也容不得继续沉默下来,便有人站出来道:“陛下,臣想,莫是诸炳桐为了查案,不想走漏了风声,以免打草惊蛇,所以才会刻意闹得此出,却不料被窦准误会了?”
    这说话的人是冯成宝,冯阁老。
    嘉成帝冷笑的看着他,目光越来越冷,就在冯成宝正后悔自己为何要跳出来,嘉成帝说话了。
    “郑安成,再给冯阁老念一遍。”
    于是郑安成又把窦准撞见巡抚衙门的人,是如何假充按察使司拿人的事复述了一遍。
    冯成宝的脸涨得通红,这奏疏上写得非常明白,巡抚衙门的人就是刻意冒充按察使司的人。
    “随窦大人的奏疏,还有一份当日那出面拿人的千户的口供。”郑安成道。不过没人吩咐,他自然不可能将口供也拿出来念一念,便又往后退去了。
    就在一众大臣都在想那千户的口供里,到底说了什么,殿中突然响起一声冷笑,却不是嘉成帝的,而是刺头子郑赟杰。
    “此事已经非常明显了,必然是诸炳桐和这薛庭儴有什么利害关系,且大到必须去除掉对方的严重性。诸炳桐大抵是为了怕上面追究,索性才栽赃给了窦准。”
    嘉成帝一脸不解,疑问:“郑都御史,还有这等事?”
    郑赟杰点点头,站了出来,环视着众大臣,并对嘉成帝禀道:“圣上大抵不知,沿海一带多倭寇,还多一样,那就是一些奸商买通当地官员私通外夷。这些官员们置朝廷的法令不顾,只顾中饱私囊,这些年来屡查不止,屡查不禁。虽近几年关于这方面的事往上报少了,但微臣料想定然无法断绝,不过有人为其庇护罢了。”
    “等等。”嘉成帝打断了郑赟杰的说辞,道:“你的意思是说,诸炳桐和薛庭儴因为分赃不均,才内斗起来,因那薛庭儴是朝廷命官,诸炳桐不好直面下手,才会假借他人的名义?”
    “这,微臣就不知了。”
    嘉成帝喃喃道:“经你们这么一说,朕也想起那薛庭儴是谁了,不就是那击登闻鼓的薛庭儴,六元及第的薛状元,他是嘉成十年从内阁诰敕房被派往地方的。当时朕龙体抱恙,也没关心此事,难道说薛庭儴是内阁专门派到浙江一带去整顿当地乱象的?”
    这话说得内阁一众阁臣接都不知道怎么接,都知道薛庭儴是为何被人从内阁里撵出去,问题是吴阁老还站在这儿,谁敢当面直言。
    继冯成宝下不了台,又轮到吴阁老了。
    不过吴阁老不愧是吴阁老,他当即站了出来,道:“回陛下的话,这薛庭儴年轻气盛,当初在内阁时没少指手画脚朝政之事,此乃是犯忌讳的大事。老臣不忍朝廷痛失良才,也是为了磨砺他,才会将他迁出内阁。至于外放到什么地方,乃是吏部所办,老臣却是不知。”
    这明摆着就是睁着眼说瞎话,吏部乃是吴阁老的地盘,别处也就罢,唯独这里他看得十分紧,虽不至于只手遮天,却也是一言堂。若说薛庭儴被外放出去,吴阁老不知道地方,那明显就是在骗傻子。
    “原来吴阁老不知啊。”
    吴阁老的腰又往下弯了弯:“老臣确实不知,不过陛下放心,老臣之后便下去查问,当初此子外放之事是谁经手办的。”
    这事说到这里,自然又接不下去了。
    就算嘉成帝真较真要查,吴阁老也是扭头就能找出一个替罪羊来。绝对是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说不定还能把别人拖下水的人。
    若是换做以前,嘉成帝肯定被气得不轻,不过今天他心情不错。
    他挥了挥手,很大度道:“这不重要,现在议的是诸炳桐为何会将事情栽赃给窦准。这些年来窦准一直默默无闻,却称得上是肱股之臣,为朝廷办了不少实事,朕不能让他受这个委屈。不知,吴阁老有何见解?”
    吴阁老咬着后槽牙微笑道:“诸位大人都没有什么见解,老臣怎么可能有。不过陛下也不用过多在意此事,这诸炳桐行阴私手段栽赃同僚,料想其背后必定有莫大阴谋,陛下不如下旨将其押解回京查问,是时孰是孰非自然一清二楚。”
    嘉成帝看着下方那张老脸,吴阁老最厉害之处莫过于够狠,都说壮士断腕,可事到临头很多人都不一定有这个决心。可吴阁老不是,他该断腕的时候,从来不会犹豫。哪怕诸炳桐是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费劲了心机才会安插到浙江巡抚的位置。
    嘉成帝抚掌大赞:“吴阁老好主意,那就将诸炳桐押解回京吧。也别押解了,他毕竟是一方大员,此事尚且不清,用押解未免有些显得朕太不近人情。”
    “是,陛下。”
    “就是那薛庭儴有些可惜了,此子怎会如此愚蠢,犯下这种大错。”嘉成帝喃喃道。
    下面一阵目光交汇,却没有人敢吱声。
    这时,给事中陈坚站了出来,对着嘉成帝跪了下来。
    “臣,有本奏。”
    “不知陈事中有何本奏?”
    “正是那定海县知县薛庭儴之事。”
    嘉成帝讶异地望了过来:“讲。”
    之后,陈坚便将薛庭儴去了定海县后,见到当地种种乱象,又是如何招人掣肘,以及有感当地种种民生,却是束手无策,最终索性入了浑水,以一己之身保一方太平之事说了出来。
    “薛知县乃是微臣同窗同科,也是同师。他看是漫不经心,却心存大义,悲天怜悯。他曾在之前交给了臣一些东西,说若有一日他遭遇不测,就让微臣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当时臣万分不解,此时却是明白,原来他早就有感安危不保,为了怕这一切再度被人掩下,百姓受苦,才会留了后手。
    “昨日,臣收到他一封信,信中将此事坦述,臣打开他交给臣的那个箱子,才知道箱子里装的什么。俱是两年多来,他在定海县所闻所见之事,以及他参与外通夷商所得之银两和账目。”
    陈坚叩首道:“臣并不是为其辩解,但其书信中字字血泪。定海是沿海地带,沿海因地处不同,地里产出极少,又因海禁,当地百姓打不得渔,盐场又遭关闭,百姓们生活无以为继,只能做那要杀脑袋之事,就是为了养活一家几口人。
    “当地走私成风,人人参与,他明知此行举有违朝廷律法,却是不忍过多苛责。又有感自己是朝廷命官,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一己之身干下这等之事。薛知县有一句话托微臣转述陛下,他个人生死不要紧,开海之事迫在眉睫,只有开了海禁,沿海一带的老百姓生活才能有着落,倭寇才会无处可藏,朝廷也能广开财路,以解财政之危机。”
    殿中一片寂静,早料到事情不简单,没料到竟是以这种方式捅出来。
    “薛知县送回的那个箱子?”
    “臣今日特意带进了宫,就是为了转呈陛下。”
    “去让人抬上来。”嘉成帝命道。
    那箱子很快就抬上来了,搁在大殿的正中。
    陈坚道:“这两年间,薛知县以租赁仓房为名,行收缴商税之实,共计得银近三百万两。这箱中有黄金五千,折换成白银是五万两,剩余尽数藏于定海县县衙银库之中。薛知县说银库钥匙放于一个不可说之地,若是有一日他出了事,可依照信中所言,寻了钥匙取银。”
    一直坐在上头像似在打瞌睡的徐首辅,突然站了起来,对嘉成帝大呼道:“陛下,三百万两,这次打辽东的军饷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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