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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曼红快要生了,可还没拿到《准生证》,她催了顺生好几次,顺生才去找妇女主任。妇女主任兼村计划生育专干。
    妇女主任向村主任反映,村主任要求妇女主任立马到乡计生办想办法帮忙办好。这态度让妇女主任心里不平:她自己嫂子的二胎指标都还冇弄到手呢!
    兰子对玉梅婶子说:“以前常说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婆娘生伢崽?现在真的管哒呢!”
    “你冇看到外面写的‘横下一条心,割断两根筋’的标语吗?顺生第一个是女伢,还可以生一个,这次千万要生准啊!”玉梅婶子说。
    “唉,鸡婆孵鸡崽还常碰到寡鸡蛋呢,何况是人,哪个能保证生的就是崽哟!”兰子也觉得家里没有个男伢仔还是不行,犁地耙田女伢仔顶不得用,但她最担心的是割断那“两根筋”,两根筋割断了不等于就把整个人给废了?
    越到临产期,曼红心里越是不踏实。离预产期还差两天,顺生用借来的一辆平板车,铺上被褥,把曼红拉到了乡卫生院。
    “不管生的么哩,你都要好好招呼她,母子平安就好。”临出门,兰子嘱咐顺生,并给他打预防针。
    其实,兰子从曼红的体型和走路的姿式上早已经看出了端倪,她不好说,她希望自己这次是看走了眼。
    几天后,村里有人给兰子带来口信,说你媳妇生了。他没说是生的男伢还是女伢,兰子也不好问。
    炖了一只大母鸡用砂罐盛着,兰子牵着妍妍往乡卫生院去。路上她问妍妍:你是喜欢弟弟呀还是喜欢妹妹?妍妍脱口而出:我喜欢妹妹!
    顺生坐在卫生院大门边凳子上闷头抽烟,看见兰子带着妍妍来了,才起身领她们走进病房。
    妍妍第一个跑进去喊:“姆妈!”曼红的眼睛通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兰子看过被窝里只露出小脸的嫩毛毛,安慰曼红:“这有么哩好难过的?女伢仔还心疼爹娘些,好好地把她们养大,只怕将来比男伢仔更有出息呢!”
    曼红开脸微笑着挪动了一下身子,让兰子坐在床边。兰子叫顺生将砂罐里的鸡汤倒入碗里给曼红喝。
    “冇冷吧?”兰子问。
    “刚好呢,冇冷。”曼红从碗里夹只鸡腿让妍妍抓在手里吃。
    “妍妍,你以后要好好地带妹妹玩哈!”兰子说。
    妍妍张开沾满黄橙橙鸡油的小嘴说:“嗯,我喜欢妹妹呢!姆妈,你还帮我生个妹妹,好不?”
    曼红的脸马上阴沉下来。顺生用脚踢得妍妍“哇哇”地哭,剩下一半没吃完的鸡腿也掉在地上。
    “细伢仔说的话你们也当真啊?”兰子拢过妍妍,冲顺生发脾气。
    曼红出院回家时,兰子在禾场上燃放了万子鞭。她吩咐顺生带上酒肉去岳父家报喜,同样也要放上万子鞭。
    小毛毛取名叫灿灿。灿灿的满月酒办得很热闹。曼红娘家人对曼红说:你婆婆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婆婆呢!
    一家人吃饭,米汤潲水倒掉也可惜。兰子决定还是养一头猪。
    趁灿灿睡着,曼红背着竹篮到后山坡的自留地里割红薯藤。刚出山嘴,曼红就看见有人猫着腰在割自家地里的红薯藤。
    走近一看:是望珍。
    “嫂子,你哪么割我的红薯藤呀?我也喂了猪呢!”曼红话里有几分微愠。
    望珍并没有停住,嘴里说:“这是姆妈的地呢,你做媳妇割得,我做媳妇就割不得?”
    曼红见望珍这么横蛮不讲道理,也就顾不得妯娌间的情份了。她一脚踢翻望珍的背篮:“姆妈现在是跟我们过,红薯是我们栽的,就是不准你割!”
    望珍骂了一声“臭婊子”握着镰刀冲上来要与曼红打架。曼红眼明手快,在她镰刀还没划过来之前,就夺下了她手中的镰刀,并顺势将望珍扑倒。
    两个女人在红薯地里翻滚着、叫骂着、撕打着。当她们被闻讯赶来的人扯开时,双方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望珍没有占到便宜,回家后站在禾场上扯起破铜锣嗓子骂:“婊子婆,你不得好死呢,死了冇人埋呢……”
    曼红站在大门口回应。这次望珍不敢往前冲,她晓得自己比曼红矮一个脑壳,打不赢。
    “你是个绝代婆呢!”望珍这句话戳到了曼红心里的痛处,曼红冲上来要和望珍拚命。
    这时,兰子抱着灿灿从玉梅婶子家里过来,喊住了曼红:“狗咬你一口,你还咬狗一口啊?你给我回屋里去!”
    禾场上来了不少劝架的人。说是劝架,大多是在指责望珍。望珍见这场合不对,也扭着磨盘大的屁股进了自己的屋。
    村妇女主任给曼红发了几盒免费的避孕套,并教她如何使用。
    避孕套被妍妍当作气球放在嘴边吹。
    曼红横下了一条心,哪怕坐牢杀头,也要生个“带把”的出来!
    再多的心事在肚子里藏得住,可怀在肚子里的毛毛藏不住。曼红超计划怀第三胎的问题被反映到乡计划生育领导小组。
    村妇女主任带着乡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的一班人马把曼红堵在家里。
    有位领导说:你超计划怀第三胎是破坏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是犯法呢。你必须去做引产手术!
    曼红说:我是失错怀上的,都六个月哒啊,还能引产?
    村妇女主任说:你现在就跟我们走,就是十个月也得引产!
    有两个一直没说话的后生看到那领导使的眼色,准备去架起曼红。
    顺生见势不妙,上前求那领导:“她这几天人蛮不舒服,过两天我保证陪她去卫生院做引产手术,行不?”
    曼红捂住胸口,干咳了几声。
    那领导相信了顺生。
    曼红吓出一身冷汗,她听人说,引产的同时,顺便就给结扎了。
    顺生说:哪么搞?
    曼红说:跑!
    顺生说:跑哪去?
    曼红说:跑到哪里算哪里!
    收拾好换洗衣服和铺盖,顺生对兰子说:“姆妈,曼红说想出去躲躲,等生了细伢仔再回来。”
    “躲到哪里去呀?乡里会派人去捉呢!”兰子担忧地说。
    曼红说:“等捉到了再说,随他哪么的,我也要把细伢仔生下来!”
    妍妍懂事地依偎在兰子怀里。兰子说:“既然这样,你们就去外面躲躲吧,妍妍我带着。”
    夜色沉沉,风的寒意丝毫没有一点怜爱之心,禾场上的五个人都打着冷噤。
    顺生挑着一担箩筐:一头坐着灿灿,一头塞满了衣服和被褥。
    妍妍抱着兰子的双腿,没有喊“爹爹”和“姆妈”,也没有哭。
    那只黄狗悄悄地跟在顺生和曼红后面,将他们送出很远。
    乡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的领导得知曼红逃避计划生育的消息后,十分恼火。他带领几个青皮后生来到兰子家里,询问顺生和曼红的处向。
    “我真不晓得呢!”兰子说。
    “出哒鬼,你不晓得他们跑到哪里去哒?!”那领导发了很大的脾气。
    “你们不相信,我也冇得办法。”兰子确实不晓得。
    那领导一挥手,几个青皮后生进屋抬出了曼红陪嫁的大衣柜,又用一根碗口粗、丈把长的松树捅垮了顺生睡房的一面墙。
    房梁塌了,瓦片“哗啦啦”倾泻而下,被摔得粉碎。围观的村民眼巴巴地看着,没有人敢说半句话。幸亏村主任及时赶到,他找到那领导说了半天,才保住另外一间房。
    大衣柜抬走了,被抬走的还有那只一百多斤重的白毛猪。
    兰子牵着妍妍远远地站着、看着,面无表情,好像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毫不相干。
    乡里派人去了曼红的娘家,又去了静儿的家里,都一无所获。
    静儿回到柴禾村的第二天,就把兰子和妍妍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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