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伏湛慌忙爬起来回身去找了块帕子,骨节抵在她额角上一点点拭去汗滴,她的眉头也随之被一寸一寸抹皱,唇瓣微启,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痛...”她无意识地呢喃像是开启什么的机关般,令他触电似的弹起,转而找了她身旁的位置坐下,“我...我轻一点,你别动。”他柔声安抚着。
单凭记忆中短暂的碎片,他找到了把脉的方法,指腹感受着她手腕处灼人的温度、感受着跳动的脉搏,他的眉头也同她般紧锁起来,“断筋碎骨...”他低喃着,眼眶的血红色几乎充溢,手指一转,在她身上点下几个穴位,见她眉眼微舒,这才松了一口气,“大概这样会好受一些,你...别乱动,现在你的筋骨都被这毒摧毁了,但它并非真正的断筋碎骨,应该不会危及你的...”
他像是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一般自言自语,垂下的眼角流露出无助,犹如可怜兮兮的幼兽。可她不可能给予回应,他只能许愿这些话都能一字不落地让她沉睡的灵魂听到、让她别在昏厥时还那样气呼呼地骂骂咧咧了,虽然那样她其实是笑着的、他也是笑着的,但他更喜欢她真心笑起来的那副模样,很美......
他轻手轻脚地侧卧在她的身旁,缓缓阖上眼睛,他不敢去以自己的体温给她降温,那样只会加剧她现在的痛苦,他能做的只是陪伴而已。
“姐姐...”他闭着眼低低地念着,“我好喜欢你...特别...特别...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
顾临渊醒来时,她的全身像是被人拆散又重新拼接一般酸痛难忍,倒是怀中小孩的位置,由于他微凉的体温而麻木许多,她尝试动了动,却发现世界好像整个翻了个样,她再仔细瞧瞧,发觉视线变矮了。
变...矮了?????
“伏湛...”
话一出口她人就彻底傻眼了,为什么会是软绵绵的萝莉音??这不是她!
...不对,她这是...
强行推开身上的男孩,她惊觉在自己目前力气的作用下必须耗费所有精力才能勉强做到,等她真正坐起,猛然发现脚已经不能落地了,再拖着衣裙踟蹰着走到铜镜前,她的精神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变!小!了!!!
铜镜中映出来一张幼童的脸蛋,隐约能从中窥见长开后的美人颜,只可惜身材并不太好,明显可以看到厚重宽大衣物下的小肚腩,软绵绵地垂在腹部上。顾临渊惊魂未定地盯着铜镜里的小女孩,正思索着这大概是她几岁的状态,然后就透过镜面反射看到伏湛转醒。
“不许看!!”她发出了自己最不喜欢的小孩尖叫。
伏湛一愣,深紫色的眼眸中闪过错愕,又很快被笑意覆盖,他一步步走近她,平日里只到她腰部的家伙如今却比她还要高,哪怕她自带的霸道气场再强大也强不过身高压制,这让她万分不服气…等等,他好像长高了。
难道他也被喂了奇奇怪怪的药...?先不思考这个,顾临渊率先双手叉腰奶声奶气地大喊:“你再靠近我就叫非礼啦!”
伏湛好整以暇地环臂观望着她的上蹿下跳,长高的少年颇有一种“你跳起来只会用头猛击我的膝盖而已”的气势,顾临渊气得孩子气地扁起了嘴,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少年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阳穴,发育后的嗓音初露低哑的声线:“...我给你套好衣服。”
“不要!!大坏蛋!!”顾临渊个头缩小了,却不料心智也随之退化,她只是出于本能去撒泼打闹,从没想过这是往常的自己最痛心疾首的行为,简称“熊孩子”,“非礼啊!!影一救命!!”
雕花木门在一刹那被推开,影一漆黑的衣袂露出一角,哪料伏湛反应更快,几乎是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掉落一地的衣袍将小女孩裹了个严严实实,因此影一进来时只瞧见铜镜前,似乎变高了的男孩用布料将小女孩包成一块春卷,而小女孩满脸写着两个字:凶悍。
噢...是叁皇子给的毒药发作了,不过为什么这个小男孩也受到影响了?影一百思不得其解,暗暗决定把这件事情上报给殿下。
“没什么事,你出去吧。”伏湛率先打破尴尬,目光森然地盯着影一,仿佛他的出现就是个错误,后者见并没有预想中美人派人来报复的情况,扫视一圈后便关上了房门。
顾临渊感受到少年依然如拉紧的弓弦,他的眉眼间似乎染上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戾气,与卫鞘有相似之处却也大有不同。他的戾气相比之下更加张狂,在眼底挟着倨傲藏着刀刃,在她面前意外地隐藏得很好,可就在刚才影一闯进来时这股气息陡然爆发,那一瞬间他的脸色阴沉到骇人。
这...这就是长大后的小男孩吗,太恐怖了,看起来也就...16的样子,不会是早熟男孩吧?
他似乎在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什么,半晌,才狠狠松出一口气。
顾临渊继续瘪着嘴,以一种哀怨的眼神望着面前神色自若的少年——他的手在此前维护的行为中无意间触碰上她腰间的软肉,于是就像是尝到甜头的蜜蜂般死死捏着不放,虽然力道很轻柔,但这种仿佛被人拿捏在手中的感觉无时不刻在提醒她:顾临渊是个发福小孩,而且直到她快成人,也不过是减下去一圈而已,真正要去捏其实手感还是很好的。
终于,在她的眼神攻击下伏湛意识到了自己惨无人道的行径,缓缓将手抽离她的肚腩,可就在那一刻,她身上的布料缺少了束缚应声而掉,白花花的小肉体作为视觉冲击代替了他原本手中的触感。
不等她说话,他已迅速扭过头,两只手敏捷地替她拉上衣服,“你先在这里别动,”他的语气平静得不像话,“我去拿衣服。”
哦,也是,要是他这都能冲,那她可再也不敢相信他了——老色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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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一轻轻关合上房门,准备立即将这件不合常理的事情报告给叁皇子,倏地,一只手拍上他的左肩,力度微不可察,像是院子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姬妾,他们的力道对于他而言简直九牛一毛。
警惕使然,他迅速拔出匕首反身给予对方致命一击,不料刀刃竟悬浮在空中难以落下,他僵持着握刀的姿势动弹不得。来者果真是个漂亮女人,肤如凝脂、唇若樱桃,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眸,但影一万分不敢动心松懈,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对方自耳侧蔓延生长的一对角。
魔角。
影一当即与她怒目相视,浑身拼尽全力妄图挣脱她的术法,但终究上蚍蜉撼树。那媚人的魔舔着鲜红的唇瓣,背手抽下银簪、释放一头青丝,影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长发由发尾开始逐渐变为赤红色、又在头顶生处一对毛茸茸的狐耳。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魔族。
“嗳,好一具俊俏的身体!可惜奴家并不是来吃掉你的,毕竟摄政王说你还有点用,可不能把命浪费在眼下了…”那狐魔惋惜地瞥了他一眼,修长的食指玩弄似的挑逗起他的下颔,又是一声轻笑,“放心,这里早早被奴家设下了结界,谁也听不到你的呼救——好啦,你似乎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摄政王有令,我也没有办法咯~”
话罢,她的指尖红光一现,径直穿进他的面门中,影一健硕的身体因此抽搐片刻,又很快恢复正常,那双清明的眼中只剩一片虚无,像极了被狐妖魅惑的书生。
“收工~”
那狐魔笑着在他的唇上“啾~”了一口,宽袖不过一甩,人已消失在原地。须臾,影一如梦初醒,仿佛方才无事发生,他不知道自己要向叁皇子汇报什么,站在门前似乎无所事事,于是便打算继续潜隐,不料同时,伏湛拉开了木门。
影一面对眼前长大一圈的少年毫无反应,似乎认定了这就是理所应当一般,提问、回答,直到他通知侍女去借几套孩童的衣物,这期间他的表现滴水不漏。伏湛眯起眼仁,目光死锁他的后背,良久,他缓缓收回视线,一脸纯良无害地接过了影一送来的衣裙。
等他走进房间,小女孩已然将自己用被褥包裹成了一团球,似乎比起被下狠辣地毒药,她更不能接受自己英明神武的大脑和身高被浓缩了。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一副“人间不值得”的模样,伏湛抱着一迭衣服放在床边,笑着捏捏她的小软脸:“姐姐,穿衣服啦。”
“谁是你姐姐!谁是你姐姐!”小气包又爆发了,“你就仗着比我高欺负我!欺负我呜呜呜呜呜......”
哪晓得她还哭起来,伏湛连忙拍起她的后背,一面用手帕拂去她脸上的小泪珠,柔声细语地哄着:“别哭啊...我是混蛋、我是坏人...我一直是你弟弟,好不好?”
顾临渊打了个哭嗝,“好耶,你个臭弟弟。”
“嗯,”伏湛揉揉她的脑袋,就像她曾经做的一样,然后从床边拿来一套浅粉色的小布裙,“先来穿衣服吧,姐姐?”
顾临渊:丑死了,换一套。
“......”
于是毒性发作后的第一个下午,就在熊孩子顾临渊刁钻口味的折腾下飞速流逝了,直到晚霞将天际以火焰吞噬殆尽,她才勉勉强强套好一件男孩子穿的衣裤,裤脚稍长,让伏湛给卷了几圈,小朋友心满意足地在铜镜前转来转去打量着这一身,回过头来顺便还要夸某个劳心劳力的臭弟弟几句。
伏湛倒是丝毫不露疲态地坐在床沿上,根据边穿衣服边聊天得到的信息,他在一张草纸上大致涂涂画画出了一个调查的方向,也许是这个五天承诺太过珍重,他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地严肃正经,一扫孩子的稚气。
“姐姐,”他唤来她的回头,“你能够确定真相是这样的?”他执笔将纸上几个名字牵连在一起。
顾临渊很拽地点了点头:“凶手还真不是我,要揪出真凶实在有难度...不过嘛,有时候人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结果。”
伏湛的笔尖一顿。
“因为我这个结果,卫鞘有了宣泄愤怒的出处,其他人有了栽赃嫁祸的目标,计划依然如流水潺潺进行着,不会有任何突转影响到它,直到我们被暂时赦免。”顾临渊低下头嗤笑一声。闹腾那么久,她也算是恢复了一些神智,卫鞘放着那些够狠够毒的药不选非要挑这心智下降、身体萎缩的药给她,无非就是为了挫一挫她的锐气,以正自己皇室威严,说到底还是要面子,不过好在她的脑子依然好使,记忆也没残废,算是卫鞘手下留情了。
“现在,唯一的结果不见了,卫鞘的野心与怨怼找不到发泄口,只能让我们替他寻找。而往往事情发展到最后,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真相通常带来失望,而谁也不希望结局带来的是失望而非希望,因此只能由人为塑造一个能够让所有人心满意足且心悦诚服的结果——所以,你猜:卫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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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嘚吧嘚:小顾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伏湛这是变成男妈妈了。
大家来猜猜小伏的身份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