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实在是个残酷的时代,尤其当你身为奴婢时。据说崔景深有一次夸赞卫霁身边的侍女手漂亮。第二日那侍女的手就被割下来洗干净送到崔景深面前。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虽然来自现代社会,潜移默化之下,楚昭难免受了时代的影响,渐渐有些杀伐果决的气势出来。不过对于同时代同身份的贵公子而言,还是显得过于仁厚了一些。若是换作别个,必定直接动手——奴婢的性命,还不比一匹好马来的贵重。
谢苒苒的两个侍女知道厉害,急忙应诺。得了殿下的吩咐,她们便有底气多了。左右长公主知道她们做的事情,也不会责罚。
处理完这段小插曲,楚昭不由苦笑着对王若谷表示歉意。
王若谷毫不介怀地摇头,只说不会和小女孩子一般见识。似乎白日的事情对其没有丝毫影响。
楚昭一想也是,遂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两人并骑走在路上,楚昭偏过头偷偷打量王若谷的侧脸。的确是极硬挺的一张脸,帅气温柔又位高权重,简直就是理想的夫婿人选,不过应该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型,自己喜欢的……应该是软妹子吧?
不过想到自己酒醉后,居然丧心病狂地压了韩起这个硬邦邦的男人,楚昭突然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这时代男男关系虽然随便得很,男人也绝没有可笑的从一而终贞操观,但楚昭因为个人能力问题,其实并没啥三心二意的花花想头——情人一多,交际障碍患者应付不过来的。
楚昭对王若谷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敬佩爱重,不过自从白天被吻得丢盔弃甲差点当场射出来之后,楚昭面对王若谷,就总有一丢丢心虚虚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呢,可是要叫楚昭说出什么来,他却又满脑子都是浆糊了。
不过万幸的是王若谷一直没再提及那个吻,神态举止也十分自然,楚昭便有些闹不清楚师父的想法,干脆将一切归咎为系统捣乱。
系统:怪我咯?
只要没有系统的干扰,我和师父还是纯洁的师徒关系!努力这样自我暗示几遍之后,楚昭居然也神奇地自我催眠成功。无师自通这样高端的渣男技巧,说明某种程度上,小王爷也算很有天赋的。
两人并骑走过朱雀桥,因为王若谷要走朱雀大街出北城门,而楚昭回上方山,所以不得不分开。楚昭让军士将谢苒苒护送回去,自己则带着一队人马给师父送行。
朱雀大街绵延数十里,但路再长也有尽头。
虽然知道以王若谷的身份和志向,分别是难免的,可是真到临别时,楚昭仍然心下惆怅,依依不舍地问道:“才见面,师父又要离开了么?”
王若谷轻轻一叹,耐心给难得撒娇的小徒弟解释:“按照大楚制度,玄武营无事不得擅自离京,更不可参与到内斗中来,这一次已经算是违制了。如今喻王乱一平,自然要赶紧回防,北疆的安宁关乎国家社稷。”
楚昭随手折了一根柳条插到追风浓密的颈毛里,道:“最近每每思及北疆之事,便觉心烦意乱。”
追风被四处飘散的柳絮弄得打了一个喷嚏。王若谷握住楚昭的四处作怪的手,解救了自己的爱马:“别怕,一切有师父在。”
楚昭总算不捣蛋了,他有点闷闷地低头道:“那师父可要好好的。”
王若谷忍不住笑道:“傻孩子,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守护所爱,保卫国土是军人的天职。那群蛮人想南下欺负我徒儿,除非踏着师父的尸体过去。”
楚昭觉得这话有些不祥,赶忙道:“呸呸呸,师父可不能出事。你若是出了事,谁来帮我统领三军守卫国门呢?”犹豫片刻,楚昭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倘若真有个什么意外,师父也该先保住自己性命,回来咱们师徒再想办法。胜败乃兵家常事不是么。”
王若谷忍不住微微笑了,目光柔和地看着楚昭。他用手指怜爱地敲了敲楚昭的大脑门,训斥道:“胡说什么呢,哪有未言胜先言败的?”
“我这叫未雨绸缪。再说,有师父在的玄武营,才是我放心的玄武营。而只要控制住玄武营,我日后在都城就能横着走,做事情也不会束手束脚。哪家跟我捣乱,都让师父抓起来带回北边充军去。”楚昭最近被朝堂中的一些老臣倚老卖老烦得够呛,说这话的时候便有些恶狠狠的样子。
“咳咳。”饶是王若谷生性严肃老成,也掌不住笑了出来。楚昭说的这般直白,王若谷反而不觉得是被利用,倒认为自家徒儿张牙舞爪的小模样很可爱。嗯,即便露出獠牙咬死了人,那也该怪被咬的人不知趣。
楚昭躲过王若谷揉脑袋的大手,继续说道:“唉,小时候我就觉得我爹对我这个嫡子不怎么样,若是真宠爱,也不至于将我和娘亲扔在都城不闻不问。记得那时候我娘生病,我还小,连夏天要用的冰都是师父给我送来。后来亲爹更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在南边反了,那段时间我晚上都睡不着,想到师父你在玄武营里,才能安心一些。”群狼环视,前途未卜,楚昭一时也有些迷茫。
虽然下定决定要克制自己,但是王若谷还是忍不住把垂头丧气的小徒弟搂入怀中:“你爹不要你,师父要你。师父心甘情愿做你手中的刀。”
楚昭听了这话,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玄武营历来便是新皇登基政权稳固阶段最重要的保证。按照大楚制度,除了天子以外,任何人都无权调动玄武营。也就是说,但凡能够调动玄武营的,十之八九都是未来天子了。
楚昭闭了闭眼睛。
为了将玄武营牢牢掌控在手中,自己……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把头埋在王若谷怀里,楚昭嗡嗡地说:“我可没忘记小时候允诺过,终有一日要登坛拜将,将全天下的兵马都交与师父。等我登基之后,多攒些钱,然后咱们师徒就一起,先打犬戎,再定西域,最后收拾东南沿海的跳梁小丑。”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龙迟早会直上云霄,到时候,整个帝国都必然臣服在他的龙威之下。王若谷揽住楚昭的手臂紧了紧,然后便强迫自己松开手,利落地翻身上马。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倦鸟归巢,晚霞似乎给天地万物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红得几乎有些凄厉。
看着那片血红,楚昭眉头一跳,总觉得心里不大安稳,又跑过去拉住王若谷的马缰,叮嘱道:“现在朝中危机四伏,只怕军队里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师父在军中小心些,总归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万不得已之时,师父不必理会朝廷命令……”
王若谷是武将,自来不喜欢朝中的勾心斗角,但也并非不懂这些。听到楚昭这番全心全意替自己打算的阴谋论,不由心中软成一片。
扫一眼控制面板,王若谷的各项数值都达到或者接近满值,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人,比他更加适合替楚昭执掌玄武营了。楚昭定了定神,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一个锦囊,放到王若谷手里:“里面装着空白手谕,都盖着玉玺,若是事有不谐,师父可以便宜行事,拿着圣旨要求雁门关内几座城池自行发兵……总之,你和玄武营,都要好好的,大楚的北防就交给师父了。若是实在打不过,就退回关内,收拾人马再打,千万不要硬抗。”
给予信任,施加恩惠,再用这些年的感情笼络,目的就是为了让王若谷的各项数值都尽量提升到最大状态,确保其不会有任何叛变的可能,最终才放心的将手谕交给师父。
看似胡闹的举动,却正中王若谷的软肋。
单从表面来看,世间多得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情深意重,倘若有胆量揭开那层皮看一看心,便能知道,大抵有一丁点的真情,也都要牵绊谋划才能得来。人世间,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深爱。
古往今来,还没见过哪个皇帝敢把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到处乱发……听到这里,王若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境居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波动。
有什么东西冲破层层束缚,再也用理智压制不住。王若谷突然当着所有下属的面,做了一个大逆不道的举动——他将楚昭提溜到自己马上,抱在怀中,从后面紧搂着他,深深叹息道:“小傻子。”师父怎么能退呢?师父背后是你这个小笨蛋啊。你这样糊涂又好骗,若是师父不看着你,岂非不过几日,连玉玺都被人骗走了?
楚昭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想要回身看一看王若谷的表情,可是王若谷把他搂得太紧,紧得几乎让楚昭觉出几分疼痛来。
“都是监国的亲王了,以后可不能这么胡闹。盖了玉玺的圣旨岂能随便发?”过了半晌,王若谷平复了情绪,将楚昭放了下去,却顺手拔下楚昭玉冠上的簪子笼在袖子里。
“师父和别人不同。”楚昭大大咧咧地说道,丝毫不知道头发上少了点什么。
下一刻,王若谷便飞身而起,骑上楚昭原先的那匹马,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
正当楚昭留在原地,默默目送王若谷远去的背影之时,奇变陡生。
第89章
楚昭留在原地,默默目送王若谷远去的背影之时,奇变陡生。
破空之声嗖嗖嗖地响起。几只弩箭朝着骑马走在半道上的一行人射去。
王若谷微晃一下身子,躲开第一支弩箭,用刀鞘拨开迎面飞来的第二支时,却发现这箭支出人意料的强劲,除非他拉开三石的弓,才能射出这样的箭支。军中能够达到这个境界的将领也是聊聊可数。王若谷实在想不出来谁会来刺杀自己。
然而更叫王若谷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第四、第五支箭接踵而至,噗地一声贯穿了王若谷左边那侍卫的胸膛。
在短时间内,要连续拉开这样的重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随着一蓬血花喷溅而出,仿佛得到某种暗号,不远处的土地里忽然冒出来一队鬼魅般的刺客。
四下飞散的尘土中,八条黑影夹着雪亮刀光突然出来,飞扑向楚昭。没有徒然会让被袭者警醒的喊杀,没有战前画蛇添足的对话,倏忽而至,动作狠辣,直奔目的。更叫人吃惊的是,王若谷也算是大楚青年一代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而这群人躲在泥土里,想来也非一时半刻,居然没有让王若谷及时觉察。这种龟息闭气的功法可算是惊世骇俗。
是第一流的杀手!而这样的杀手居然同时出现了八个!
尽管遇到了刺杀,但是楚昭身边的人并没有慌乱。这些都是韩起精心训练出来的,各个都能以一敌百,既能对抗江湖高手,做保家护院的工作,又能上马打仗,杀敌制胜。为了楚昭的安全,韩起还专门让其习练一种军阵,施展开来,往往兼具以弱胜强之奇效。
离楚昭最近的两个虎卫的反应很快,马上结成阵势,护住所效忠的对象。其他虎卫迅速集结在他们四周,摆开阵型。
然而自信十足的虎卫们很快就发现这群杀手和想象中不同,和以前遇见过的也不同。
这回来的对手非常的古怪。怎么说呢,这些人就像是杀不死一样。虎卫们在近战中一旦被他们缠上,便宛如附骨之蛆。
另外一边,王若谷和他的护卫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这显然是一个事先布好的局。杀手们已经达成了默契,近身攻击的用纠缠不休的打法紧紧缠住护卫,这些人武技未必高明,但是却像野兽一般力大无穷,而且即便受了致命伤,依然没事人一般继续进攻。而隐在远处树林的弓箭手则神出鬼没,冷箭接连不断地朝着这边射过来。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这些人会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楚昭透过虎卫们结成的人墙,看到那群杀手野兽般狂野不羁、血肉横飞的打法,默默思索着这群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一场精心布局,天衣无缝的刺杀,连时机都选得恰到好处。韩起不在身边,自己又分了一半人手护送谢苒苒,师父和自己分开一段距离,处于各自为战状态。
这群人的刺杀目标究竟是谁?
相比之下,王若谷那边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他们几乎承受了所有的神臂弓袭击。就像移动靶子一般,被远处的弓箭手射中。
虽然远处的弩箭只是针对王若谷一行人,但也有几只漏网之鱼飞过来。虎卫同时举起挂在马上的盾牌挡在头顶。
这盾牌是特制的钢铁,比普通钢材轻便,外层又有一层胶态物。乃是墨门子弟最新的智慧成果。一般的箭根本穿透不了,然而从三百步外的树林里飞过来的弩箭,却能够穿透这种铁甲!
“神臂弓!”天璇惊呼一声。
“他们怎么会有神臂弓?”天权几乎愣在了当场。
神臂弓实际上就是大弩。若是单凭人力,能够拉开三石的弓弩便算是天生神力了。然而这种神臂弓和别的弓弩不同,它是立在地上用脚踏动机关。借助机关的力量,即便是一个文弱的青年,也可穿透三百步以外的铁甲。所以神臂弓又叫克敌弓。有了这种弓,能够叫普通人也变成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这原本是收服北疆大营之后,系统给楚昭的任务奖励,因为制作过程很复杂,最近才有墨门弟子制作出来。成品作为一级机密,藏在炼钢厂深处的矿洞里,尚且没有正式投入使用过,如今却出现在了敌人手里。
结合这恰到好处的埋伏时间和地点,种种疑点隐隐约约所显示出的事实,比刺杀本身更加叫人心惊。
眼角的余光看到王若谷身边的护卫一个个落马,最后,连王若谷自己骑的马也被射中,楚昭心中又急又痛,转头低声吩咐身后的天璇和天权。两人犹豫片刻,似乎不肯离开楚昭身边。
楚昭急道:“唇亡齿寒。弓箭手擅长远攻,刺客擅近身搏杀,如此配合默契。若是王将军那边被全歼,纵然虎卫阵势强横,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情绪用事,楚昭还特意改换了称呼。
天璇和天权对视一眼,最终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在同伴的掩护下,冲出去增援王若谷。
他们一走,旁边的人自动顶上阵法的空缺。然而人手一少,诡异的不死刺客便大占优势。楚昭再来不及注意那边的情况,他身边的虎卫皆陷入苦战之中。
这些虎卫渐渐发现事情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双方辅一接触,他们手中的利刃明明已经送进了对手的要害,却像是割在坚韧的皮革上一般难以深入,连百炼钢刀都需砍上两三次才能切入肉中。莫非这些人都是习练金钟罩铁布衫到化境的高手?
更加古怪的是,有的刺客明明身中数刀,还能爬起来继续战斗。常人受了这样重的伤,即便以顽强的毅力支撑着继续战斗,也必然会因剧痛而出现迟钝等现象,然而这群刺客就像毫无痛觉一般,古怪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尽管如此,虎卫们却没有一个逃跑后退的,反而缩小阵型,一层层用身体护卫中间的楚昭。
金铁相击鸣声和兵器砍在骨头上的钝响交织在一起,将气氛渲染的紧张有诡异,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如血的残阳下,冷兵器时代的肉搏战残酷而暴烈,马匹濒死前的悲鸣盘旋在战场上空。追风似乎也知道情况紧急,乖乖用身体挡在楚昭面前,似乎随时准备着驮了他狂奔。
不知道是谁的倏忽,阵势出现空隙。那个类似刺客头领的人已经冲到了楚昭面前。
楚昭身旁的虎卫反应极快,劲力贯注于手中长鞭之上,全力朝着此人脖颈抽去。这种马鞭是特制的,若是打实了,脑袋非开花不可。
那刺客看似身形笨拙,根本无法闪躲开。于是长鞭就结结实实地击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而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刺客只是踉跄了一下,而虎卫手里的长鞭竟就此断裂为两截。
这人的皮肤和拳头莫非真是石头做的吗?还是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不死之人?
似乎被这一鞭激发了狂性,刺客头领一拳头砸在地上,砸出巨大的坑,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呼啸声。
这些虎卫并不怕死,可是看到某个先前被长枪贯穿胸膛的刺客还能挣扎着爬起来再打,也不由寒毛直竖,齐齐倒退了一步。
那名虎卫也微微一愣,就在这一瞬间,刺客头领发动反扑,野兽般嘶吼着,一拳头砸在护卫身上。一力降十会,尽管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力量却大得惊人。那个虎卫虽然及时的用盾牌挡在胸前,仍是被震得一口血喷了出来。同时,他手中钢铁铸造的盾牌也被砸出了一个坑……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简直超越了人体的极限。可是楚昭暗暗查看了这些刺客的数值,都没有出众的天赋,各项数值也和寻常武人差不多,但他们的表现,却完全是顶尖的外家高手,恐怕少林罗汉堂的高徒也不过如此了。
似乎被激发出了更大的潜能,刺客再次发出兽类一般的长啸之声。
楚昭听出其中蕴含了无尽的痛苦,然而却根本生不出丝毫的同情之心,因为下一刻,那刺客已经扑到了楚昭面前。带着腥风的拳头朝着楚昭砸了过来。
首次注视到刺客的眼睛,楚昭发现其中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唯有无穷无尽的憎恶和痛苦……单纯的负面情绪强大到让楚昭身临其境,直白的情绪汹涌而来,几乎让他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好吧,纵然小王爷美得像尊玉石雕塑,这回也非被砸碎不可。
幸而在血腥场面出现之前,宛若恶鬼的刺客被稳稳地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