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逼近到三尺外才一齐停步,星光下,打量来人,都是身穿长衫,年纪均在五旬上下,左面一个身着淡黄长衫,头戴儒巾,手中摇着一尺八寸长短的一柄摺扇,右面的一个却是一袭青衫,背插九环刀,腰挂镖袋。
胡南平对身着淡黄衫之人十分恭敬,手中双轮交叉,躬身一礼。
那儒巾黄衫老者微微一笑,摺扇斜垂,左掌立胸还礼,笑道:“胡坛主太多礼了。”
胡南平双轮一收,回顾那身后老僧一眼,冷冷笑道:“老禅师好长的命啊。”
那老和尚呵呵两声干笑,道:“我佛有灵,不肯超渡老僧,你叫我和尚怎么个死法呢?”
那黄衫老者冷笑一声,接道:“佛门既是不肯收留你,说不得我们要做件好事,助你一臂之力,使你早些解脱投胎了。”
那老僧面色忽然一变,两目神光移逼在黄衫老者脸上,哈哈一阵大笑,道:“王施主不觉得太客气吗?就是贵帮主苏朋海,也不敢对老僧这等狂妄?”
那黄衫老者冷笑两声,还未答话,突闻一阵娇喘之声飘传过来。
星光下,只见一个劲装少女急奔而来,她直奔到那黄衫老者身边,才停止脚步,挥着头上汗水,娇喘吁吁地说道:“累死我啦,累死我啦……”余音未落,目光忽地触到了昏迷不醒的马君武,只见他靠在一个黑衣女人的身上,动也不动一下。
那黑衣女人半仰着娇躯斜卧,嘴角间还不停地流出鲜血,但她神态却很安详,紧紧地抱着马君武,看不出一点痛苦神态。
这急奔而来的劲装少女,正是天龙帮主海天一叟苏朋海的爱女无影女侠苏飞凤。
原来当日马君武把她一个人丢在崇宁荒野,决绝而去之后,确实伤透了她一寸芳心,使她一腔热情爱火,转变成幽幽怨恨。
她想到当时马君武头也未回地纵马而去之后,再也忍不住满腔悲忿,只感千般委曲,一齐涌上心头,坐在溪边一株大柳树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愈哭愈觉伤心,一时间竟难收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闻身侧一个苍沉的声音喝道:“你这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哭呢?”
苏飞凤心头一惊,止住哭声。只见一个身穿淡黄长衫、头戴儒巾、手握摺扇、年约五旬左右、方脸长眉、文士装扮的人,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苏飞凤看清楚了来人是谁之后,好似受尽了委曲的孩子,骤然见了母亲一般,日中嘤了一声,扑入那黄衫老者的怀中,一面哭,一面说道:“王叔叔,我被人家欺侮死了,我爹爹把我一个人丢到这远远的地方,也不来找我,让我一个人受尽了别人的气。”
那黄衫老者一耸两道长眉,拂着苏飞凤头上秀发,说道:“有这等事?告诉我是什么人欺侮了你,我一定替你出口舒舒服服的气。”
苏飞凤被他一逼问,心头登时一震,呆了一呆,答不上话。
因为这个黄衫老者,是天龙帮坛主中武功最好的一个,在天龙帮身份、武功仅次于苏朋海一人,苏朋海收服红、蓝、白、黑四旗坛,都是先以武功把对方制服后再动以说词,唯独对这位掌理黄旗坛的王寒湘大不相同,海天一叟四度造访他隐居的雁荡山,才把这位身负绝学的奇人说动,帮助他创立天龙帮,要和号称武林九大主脉的门派一争短长。王寒湘不但武功绝世,而且还读了一肚子书,他隐居雁荡山三十年,大半时间都在研究五行奇术和八卦易理。
海天一叟创立天龙帮,短短二十年中能使势力遍及大江南北,大半是依仗王寒湘筹划之力。
苏飞凤自小就随在父亲身侧,在天龙帮中长大,对这位王叔叔知之甚详,他外貌看上去虽很文雅、慈和,但骨子里却是冷傲至极,他很少亲自出手对敌,但一出手却是毒辣无比,天龙帮创立了二十年,王寒湘只亲身临敌两次,一次是曹雄告诉她,一次却是她亲眼看到。
苏飞凤心中虽然恨透上了马君武,但要她说出马君武哪里不好,却又说不出来。一则马君武本身无非议之处,再者她又不忍随口捏造谎言相害,只要她随便说几句谎话,马君武就难逃王寒湘的掌下。
她心中打了几百转,仍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王寒湘看她沉忖良久,仍是不肯回答受了什么人的欺侮,心中忽生疑虑,脸色一沉,目光如电,逼视在苏飞凤脸上,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有什么难言苦衷吗?”
苏飞凤知他起了误会,心中一急,触动灵机,摇摇头,答道:“我被峨嵋派的和尚把我抓到他们万佛寺中,关在一座石洞里,饿了好几天没有吃饭。”
王寒湘脸色渐渐缓和,微微一笑,道:“峨嵋派的和尚把你关在万佛寺中饿了几天?”
苏飞凤仰脸略一思索,答道:“饿了两天。”
王寒湘笑道:“好!那我去把峨嵋派的掌门和尚超凡大师,抓回我们天龙帮去饿他二十天。”
苏飞凤娇媚一笑,取出怀中绢帕,抹去脸上泪痕,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她心中忽地想起了马君武正单身涉险到万佛寺,不禁心中大感焦急。
王寒湘笑道:“万佛寺的和尚又跑不了,晚去一天也没有关系。”
可是苏飞凤哪里等得及,她想到了马君武可能遇上危险,心中的怨恨早已完全消失,摇着头,急道:“我心里可恨死那些和尚了,我们还是早些去吧!”
王寒湘道:“红旗坛的胡坛主和白旗坛的叶坛主都和我一起来了川西,我们约好今晚在华阳相见,我们得先知会了他们后,才能到万佛寺去。”
苏飞凤一听说,胡南平和叶荣青都在这里,心中越发高兴,拉着王寒湘一只手笑道:“叔叔,那么我们早些到华阳去吧。”
王寒湘这人虽然冷傲,但他对苏朋海却十分忠心、敬服,也很喜爱苏飞凤。受不住她一阵磨闹,只好点点头,笑道:“好,我们就走。”话出口,人已纵跃而起。
苏飞凤施出全身气力,拼命紧追,她绰号无影女侠,轻功造诣本深,施展开有如飞矢电奔。
两人紧走一阵,在未到申初时光,到了华阳。
天龙帮的势力,早已伸延入川,华阳设有分坛,两人刚进华阳城,迎面来了两个大汉。一见王寒湘,立时各以帮礼晋见。
两人把王寒湘、苏飞凤带到一处大客栈内,胡南平、叶荣青早已在客栈中相候。苏飞凤心中惦念马君武,闹着王寒湘立刻动身,三人被她一阵诉说、吵闹,只得立即动身,乘华阳分局快舟,直放嘉定,弃舟登陆,连夜登山。
苏飞凤轻功虽有特殊造诣,但无论如何难与这三位风尘奇人并论,她一叠声催着人家快赶,但别人走快了,她又追不上。最后,还是王寒湘带着她赶路。
众人赶到万佛顶下,已闻得峰上打斗之声,百步飞钹胡南平一马当先,施出全力攀登上峰顶。
这当儿,正赶上那中年女尼举剑向玉箫仙子刺去,胡南平控钹示警,救了玉箫仙子一命。
紧接王寒湘和叶荣青双双跃到峰顶,苏飞凤最后上峰,瞥见马君武偎在玉箫仙子怀里,倒卧在场中。她略一怔神,惊叫一声,纵身向场中扑去。
她急痛之间,哪还顾得分清敌我,那纵身一扑之势,正好直对超凡大师。
铜钵和尚距离超凡最近,见苏飞凤来势迅猛,误认她扑击超凡,一晃身抡动手中铜钵,直扑过去,口中还大声喝道:“女娃儿胆子不小……”呼的一钵劈去。
苏飞凤心急如焚,去势似箭,哪里还能让开铜钵奇速的来势。
眼看铜钵就要击在她的身上,突然一股劲风自苏飞凤身后点出,击中和尚手中铜钵,那百斤以上铜钵,被来人用摺扇一点之势,直荡开去。
苏飞凤似乎已忘记了自己的危险,呼的一声,从超凡大师头上掠过,落到马君武身边,两臂一伸,把马君武从玉箫仙子怀中抢了过来。她在慌急之下,哪里还顾及到众目睽睽,伸手一摸,只觉他前胸处还微微跳动,立时运气行功,在马君武胸前推拿起来。
这时,铜钵和尚已被王寒湘摺扇迫退到一侧,胡南平、叶荣青青钢日月轮和九环刀都已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只有王寒湘神态仍然十分轻松,缓缓摇动着手中摺扇,神态平静,若无其事一般。
他刚才出手一招,点荡开拦击苏飞凤的铜钵,随手又攻出两招,把铜钵和尚迫退一侧,目光移到场中苏飞凤的身上,看她由玉箫仙子怀中抢过马君武,不停地在他前胸推拿,立时缓步向场中走去。
苏飞凤在马君武胸前推拿数掌,仍不见他清醒过来,不觉心中发起急来,正感六神无主,忽闻王寒湘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问道:“你怀中抱的是什么人?”
苏飞凤霍然起身,拉着王寒湘衣袖,答道:“王叔叔,你快些救救他……”
王寒湘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马君武一眼,冷冷问道:“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要救他?”
苏飞凤被问得微微一怔,道:“他救过我的命,我也要报答他一次……”
王寒湘冷然一笑,缓缓蹲下身子,左手在马君武背心命门穴上轻轻拍了一掌,潜运真力,瞬息间连走马君武腹结、百会、璇玑三大要穴。
只听马君武一声长长的叹息,慢慢地睁开眼睛。
苏飞凤心头一喜,蹲下身子,扶着马君武坐起来,问道:“你看看我是谁?”
马君武脸上缓缓现出笑意,吃力地点点头,启动嘴唇,似想说话,哪知刚一张嘴,一口鲜血由胸中直喷出来,溅得苏飞凤满身都是。
她啊的惊叫了一声,两臂一合,把马君武上身抱住,眼中泪水一颗接一颗,滚落在马君武脸上。
王寒湘一皱眉头,侧目扫了玉箫仙子一眼,只见她圆睁着一双星目,望着苏飞凤和马君武,脸上神情十分奇异。
这一幕复杂的纷扰,只看得当场几位武林高手都有点怜悯之感。
王寒湘气纳丹田,仰脸一声长啸,啸如龙吟,划破长空,悠长清越,如金击玉。那啸声并不尖锐刺耳,但当场几位高人都听得心头一震。
那身材瘦小、长眉垂目的老和尚,忽的合掌当胸,高宣了一声佛号,声音缓长低沉,但却如怒狮猛吼,字字震人心弦。
王寒湘冷笑一声,道:“我们括苍山一别,转眼就十八寒暑!想不到你越活越精神了,刚才那狮吼气功,也较十八年前精进不少了。”
这灰衣老僧法名超元,为峨嵋十三代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一个,他和峨嵋派第十三代掌门人超凡大师及铜钵和尚超尘、使剑的中年女尼超慧一起,并称为峨嵋四老,但超元的武功成就却凌驾几位师弟很多。
原来峨嵋派第十二代掌门人一通大师,共收了四个弟子,四人中以超元年龄最大,也是峨嵋门下十三代首座弟子,他入峨嵋门下二十年,超尘、超慧才相继投人峨嵋门下,超元以大师兄身份,代师父授师弟、师妹的武功。在一通大师圆寂的前两年,超元因误犯清规,被师父逐出万佛寺,要他行脚二十年,才许重返师门。
超元离寺门第三年,一通大师就功满圆寂,坐化之前召来超尘、超凡、超慧三个弟子,考诘武功、佛典,三人中以超凡成就较高,一通大师随命超凡接掌第十三代门户,这等废长立幼,在武林规矩上讲,本属大忌之事,但因超元犯规遭逐行脚,余下超尘、超凡、超慧,这三人之中只有超凡才具最高,堪当大任,一通大师逐破例擢拔三弟子接掌了门户。待超元行脚功满归寺,超凡已接掌了门户十七寒暑。
他这二十年走遍了天下名山,性情转变得十分恬淡,见三师弟接掌了门户,并无半点怨忿之意,反而处处协助超凡,光大峨嵋门户。
他经常和超尘出没在江湖上,察看武林形势,十八年前,他为寻找藏真图,曾和王寒湘在括苍山中见过一次,那次晤面,两人虽未动手过招,但却各自运气,比拼了一次内功。
王寒湘运气作啸,超元低吼呼应,相持顿饭工夫,难分胜败,这当儿华山派的八臂神翁杜维笙也赶到了括苍山,两人怕被杜维笙抢了先着,自动罢手息争。十八年后,两人又在万佛顶上相遇。只见超元大师仰起脸,干笑两声,道:“彼此,彼此,王坛主的功力,也较十八年前精进多了。”
王寒湘冷冷说道:“客气,客气,眼下我有一件事,想请教掌门。”
超凡大师笑道:“王坛主有话,尽管吩咐,贫僧当洗耳恭聆教言。”
王寒湘道:“贵派自鸣是武林中堂堂正正的门户,为什么竟把我们帮主的千金,掳掠到万佛寺来,这可是大背江湖规矩之事。”
超凡大师的目光缓缓移注到场中的苏飞凤身上,只见她紧抱着伤势惨重的马君武,眼中泪水纷下,神态如痴如醉,对当前几人对答之言,竟似毫无所闻。
数尺外横卧着纵横江湖的玉箫仙子也已是奄奄一息,但她似是拼耗着最后一口元气,睁大着眼睛,凝注着马君武和苏飞凤,她静静地躺着,神态十分安静,毫无死亡前的惊怖之色。
超凡大师心里暗念了一声佛号,转过头,缓缓答道:“王坛主说得不错,贵帮苏姑娘确曾被敝派弟子掳送到万佛寺来,不过这中间并非无因而起,她用燕子追魂镖连伤了本派中两个弟子,镖合奇毒,使两个弟子当场毙命,这着辣手行径,倒似是早有积念……”
百步飞钹胡南平突然冷笑一声,道:“江湖之上,动手比武,不是你亡,便是我死,施放暗器,也不算有背武林规矩,以众凌寡,仗多救胜,那才是卑劣下流行径。”
超凡大师看了胡南平一眼继续说道:“我们把她囚禁在万佛寺,但对她并没有丝毫虐待之处。”
王寒湘仰脸望着天上繁星,冷冷地答道:“这件事起因如何,我们先不去谈它,单就贵派掳掠本帮帮主女公子一事,贵派准备如何交代?”
超凡大师只听得心头火起,沉声宣了一声佛号,正待答话,突听苏飞凤啊的惊叫一声。
大家转头望去,只见马君武忽地从苏飞凤怀抱中挣扎起来,踉跄奔了两步,又倒了下去。
他跌到之处,相距玉箫仙子横卧的娇躯只不过有两尺左右,只见他勉强翻动着栽倒的身子,从怀中取出一粒丹丸,伸长右臂,把手中丹丸送入玉箫仙子口中。
苏飞凤呆呆地站在他身边看着,没有拦阻,也没有说话。
直待他把手中丹丸放人玉箫仙子口中,她才蹲下身子,扶着他坐起来。
玉箫仙子本已快到油尽灯枯,马君武挣扎着把怀中一粒丹丸送入她口中时,她已经无力下咽,但那粒丹丸入口后,自化成一股清香玉液,流入咽喉。
这粒丹丸,正是马君武在船上相遇那身披蓝纱的少女所赠,一粒他自己在嘉定江岸受伤后服用,怀中还剩下一粒,他心感玉箫仙子舍命相助之恩,神志略一清醒,就挣扎着把怀中仅存的一粒灵丹,送入玉箫仙子口中。
他只想略尽心意,并没有存着挽救玉箫仙子的希望。
但玉箫仙子服下灵丹之后,顿觉一股缓慢的热流,由内腑逐渐向四肢散去,她内功本极精深,再被灵丹精奇的药力一托,一口将消散的元气,陡然回集丹田,气息也由微弱忽转畅顺,她长长吸一口气,暗中潜运功力,一挺身,竟被她跃站起来。
她从垂死的边缘上忽然间重回到生命的领域里,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不觉呆了一呆。
她似是还不相信自己真的已获得了生机,又暗中潜运内功,只觉气畅百穴,力走全身,竟似伤势全好。
她伏身捡起地上玉箫,走到马君武身侧,低声问道:“兄弟,你给我服的什么药,你自己怎么不吃呢?放在什么地方,我取给你吃好吗?”
马君武神志已经清醒,摇摇头,答道:“我只有那么……一粒……”
玉箫仙子只听得心中一震,两行热泪顺腮垂下,抛了手中玉箫,握住马君武两只小臂,摇撼着,泣道:“那你为什么自己不吃,你……你这是何苦呢?”
苏飞凤半蹲娇躯,扶着马君武两个肩头,接道:“都是你这个人不好,害得他变成这等模样。”
玉箫仙子望了苏飞凤一眼,凄婉一笑,松开马君武小臂,笑道:“兄弟!你等着我,待我杀了超凡后,我们一起死吧。”
说完,随手捡起王箫,纵身一跃,玉箫快如电奔,一招“笑指天南”,直向超凡攻去。
她刚由死亡边缘挣回性命,陡然间发难突袭,实大出超凡意料之外,而且出手快如闪光一瞥,超凡想躲避,哪里还来得及。
就连铜钵和尚超尘和那守卫在超凡身的超慧,也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这生死一发的刹那,忽闻超元冷笑一声,双肩微一晃动,人已拦到超凡大师前面,左掌一迎,硬向玉箫迎去,右掌呼的平推而出,口中喝道:“你要找死吗?”
说音甫落,紧接着响起王寒湘冷冷的声音接道:“只怕未必!”
右手摺扇一举,不见他移步跨足,倏忽间已到了玉箫仙子左面,摺扇下沉,指袭到超元右腕脉门要穴。
三个人发动都够快,快得使人看不清楚谁先谁后。
超元只觉王寒湘点来摺扇,带着一股锐风。
超元心知王寒湘一点之势,已贯注了内家真力,力能贯穿金石,自己虽然已集混元气功,只怕也承受不起,心念一动,右掌迅疾收回。
玉箫仙子急落箫势,却正点击在超元左臂上,只觉如击在坚冰硬铁上面一般,玉箫被滑在一边。
话虽如此,但超元也觉得被点击之处,一阵巨痛难耐,心中暗暗惊道:女魔头之名,果然不虚,在重伤濒死之际,仍有这等功力,如果她在未伤之前,我纵有混元气功护身,恐也难挡她这一击。
但闻超元一声低吼,收回的右掌又呼地劈出一股凌厉的掌风,直向王寒湘撞去,同时左掌一沉一送,追击向玉箫仙子前胸。
王寒湘似是早已有备,手中摺扇一着点空,人却借势进半步,右掌“铁骑突出”,五指半屈半停,疾扣超元逼击王箫仙子的左掌,右掌摺扇忽的张开护住前胸。
超元拳风刚触到王寒湘护胸摺扇上面,忽被一股斜出的力道滑在一边,他全力一击的劈空掌风,被王寒湘用滑字诀,借摺扇转动的巧劲,轻轻拨在一边去,同时,右脚一招“魁星踢斗”,击向超元小腹,右肩左掌随后攻出。
两人并进,迅如电火,而且又都是专攻超元大师的要害,逼得老和尚无力再还击玉箫仙子,只得向后一跃退出七尺。
王寒湘冷笑一声,疾追而上,扇掌齐施,瞬息间,攻出三扇,劈出五掌。
这一番急攻,抢尽先机,快得超元大师无法还手,被王寒湘掌扇迫得他步步后退。
玉箫仙子见王寒湘出手挡住了超元大师,一咬牙,挥箫又向超凡攻去,超慧挺剑跃出,接住她玉箫恶斗。
铜钵和尚超尘侧脸望去,只见胡南平、叶荣青捧轮横刀,蓄势一侧,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出手,两人必将同时发动,超凡伤势未愈,只怕难以抵挡得住,他一时间不敢出手,手托铜钵,守在超凡身旁。
王寒湘和超元交手到二十个照面,超元大师始终无法抢回主动,但他功力深厚,虽失先机,无法攻敌,但还可防守得住。
王箫仙子重伤未愈,全凭一股锐气和灵丹神奇的药力,支持着她和人动手,可是,这等精神力量,无法持久,她和超慧交手到十五个照面后,已感支持不住,脸上汗出如雨,手中玉箫渐缓,娇喘吁吁,步履不稳。
那中年女尼正想借机施辣手,先把王箫仙子斩毙剑下,去一强敌,突闻百步飞钹胡南平断喝一声,手中青钢日月轮一分,两团冷森森的青光,挟着凌厉的轮风攻到。
他出手一招“日月争辉”,双轮分袭上、中两路,超慧手中宝剑正攻向玉箫仙子,一时想收剑封轮,哪里还来得及,逼得她向后连退三步,才算让开双轮。
胡南平这一击逼退超慧,回头对玉箫仙子说道:“你的伤势未愈,岂能久战?快退到一边休息去吧!”
如在平时,他这几句话,必将惹起玉箫仙子的怒火,但此刻,她确已筋疲力尽,淡淡一笑,向后退去,走了两步,突觉双腿酸软,跌坐在地上。
胡南平逼退超慧后,并不抢攻,手控双轮,挡住超慧,眼光却投在王寒湘和超元身上。
这当儿,王寒湘和超元,已打到紧张关头,超元已挣回主动,以峨嵋派金刚拳法迎敌,每出一拳,必带着一股呼呼劲风,他功力比超凡深厚,同样一套拳法,同样一套拳法,威势却比超凡大了数倍。
王寒湘却以生平奇学蛇行八卦掌迎战超元,只见他一个身子,轻飘飘地,有如柳絮舞风,步履飘浮,全身不住摇摇荡荡,似乎没法子站稳脚步,随手攻出的掌势,看上去也十分缓慢轻飘,有气无力,一袭黄衫被超元大师拳风震得不停飘动。
一个拳如开山巨斧,一个掌似飘风柳絮,一个极刚,一个极柔,看得人眼花缭乱。
两人交手到百招以上,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但超元金刚拳法,是一种刚猛拳势,每攻一招,必然要消耗不少真力,这等拳法,如遇上功力稍逊于自己之人威力最大,三五招就可以把对手击败。但遇上王寒湘这等身手人物,情势就大不相同,他以极柔的蛇行八卦掌法,自己敛神蓄劲,养力不发,游走在超元身侧,乘隙攻出几招,逗引超元全力发掌,以消耗他的真力。
所谓柔能克刚,超元虽然早已窥破王寒湘的心计,但他自以功力深厚,金刚拳威力强猛,王寒湘如不和他硬拼真力,决不能接到百招,他自恃一身混元气功,拳能碎石裂碑,最适宜和人硬打硬接。
哪知王寒湘的蛇行八卦掌法,是他隐居在雁荡山时,见峭壁间群蛇游行的启发,潜心研究出来的一种掌法,再揉合以各种掌法之长,创出六十四式蛇行八卦掌,这一套掌法,不但极尽软柔,而且还暗合了八卦变化,移步转身,招招含蕴玄机,避敌出击,暗含八卦生克之理。这一套精奥奇学,正好克制住超元的金刚拳,待他觉出不对时,已攻出了有百招以上,全身真力消耗大半,顶门上汗水隐现,拳风逐渐转弱。细看对方,却是气定神闲,接了他百招以上威猛绝伦的金刚拳,直似若无其事。
这时,他已明白当前敌人,是他生平中所遇的唯一强敌,如果再这样打下去,即使不伤在对方手下,自己也要活活累死。
心念一动,拳法忽变,由凌厉无匹的猛攻,改作以静制动防守,凝神含劲,运气护身,不再出手抢攻,两掌交叉胸前,双脚随着敌人身子而转动。
只听王寒湘冷笑道:“闻名天下的金刚拳法,也不过如此而已。”掌势一变,欺身直进,右手骈两指,点袭气门穴,左手摺扇一张,拦腰扫去,两招并出,快如雷奔。
超元吃了一惊,暗道:“这人武功果然与众不同,摺扇若攻若守,使人难测虚实,看来今夜之战,决难善罢甘休,不作生死之搏,实难求胜……”他估不透敌人来势,不敢出手化解,微一仰身,后退三尺,右掌却借势运劲握拳。
王寒湘胜券在握,未免大意,见超元避招后退,立时移步追袭,摺扇一合,疾点璇玑穴。
他折扇刚点出手,陡闻超元一声大喝,右拳忽然迎胸劈出,这一拳蓄势而发,非同小可,但觉一股奇猛劲道,排山倒海般直撞过来。
双方距离既近,发难又出意外,王寒湘武功再好,也无法问避得开,刚一出脚,拳风潜力已逼到前胸。
但他毕竟是久经大敌之人,内外轻功,又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双脚微一用力,随着超元劈来拳风,凌空而起,这一来,消了超元大半劲道。
虽然王寒湘应变够快,但他仍被超元的拳风震得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直飞出两丈开外。
直待超元打出那一股拳风余力全消,王寒湘才从空中落到实地,他有生以来,从未遇过这等事情,不禁怒火冲霄,一落实地,立时又纵身扑去,左手摺扇一招“腕底翻云”,疾点将台穴。
超元挥拳击腕,王寒湘沉扇变招,扇由合疾张,化“金雕展翅”,扫击中盘,超元疾退数步,双拳连续劈出。
王寒湘已被超元拳风震得内腑受伤,但他内功精纯,逼气护住伤处,不让其即刻发作,闪身避开超元两拳劈击,施展开六十四式蛇行八卦掌法,绕着超元四周疾转,步若行云流水,身似灵蛇游走,左手中一柄摺扇,更是打得花样百出,倏张倏合,忽劈忽点,配合着右掌迅如石火的攻势,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超元大师虽然凝集了全神迎战,但仍无法预测到王寒湘攻势的变化,有时,眼见对方由右侧攻来,身法灵快至极,再加上王寒湘缤纷般的掌势,不到二十个回合,超元大师已累得脸上汗水直滚。
超尘、超慧已看出大师兄身陷危境,若再打下去,不出十个回合,必然要伤在对方手中,不禁心中大急,正待出手接替,突闻王寒湘一声冷笑,紧接着啪的一响,超元大师一个瘦小的身躯,从那纵横的掌影中,直飞出七八尺远。
脚落实地,人还不住摇晃,虽然未栽倒地上,但看样子已受伤不轻。
超尘抢动手中铜钵,大喝一声直扑过来。哪知王寒湘比他更快,人影一闪,已到超元背后,右掌随着下落的身子,拍向超元背后命门穴。
这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一经击中,当场就得殒命,超尘还在途中,想救援已来不及,超慧更是惊得讶然失声。
就在超慧惊叫之声刚刚出口,王寒湘掌势将落未落之际,陡见超元大师身子向前一倾,右拳随势向后打出。这一招,迅快已极,拳风直逼向王寒湘的小腹。
如果王寒湘掌势不收,固然可以击在超元大师命门穴上,置人死地,但超元这一拳反击,亦必击中王寒湘的小腹,处此情景,他不得不先求自保,身悬半空,陡然一侧,让开了小腹要害。
但这一来,他劈落的掌势也失了准头,只闻两声闷哼同时响起,超元大师被王寒湘一掌打栽地上,王寒湘也被超元击中右胯,脚未落地,却飞出六七步远,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不过是刹那间,待超生跃到,两人已各负重伤。
超尘扶起大师兄,那边胡南平也跃落到王寒湘身侧,扶他起来,王寒湘内功精深,强忍伤疼,冷笑一声,问道:“大和尚,王某这一掌的味道如何?”
超元高宣一声佛号,答道:“王坛主的掌力不小,只是老衲这把老骨头,还承受得住……”
王寒湘仰天打了一个哈哈,接道:“那么再打几个回合玩玩如何?”
超元猛提一口真气,镇压住内腑伤势,道:“好极,好极,老衲一定奉陪。”
王寒湘一晃身,又抢扑到超元大师身前,摺扇一扬当胸点去。
超元纵身一让,随手劈出一拳。
两人心中都明白,这一次再动上手,不管谁胜谁败,两人本身伤势都将转趋惨重,最后必落个两败俱伤。
眼看两人拳掌就要相接,忽地人影一闪,百步飞钹胡南平破空跃落在两人之间,双轮一展,平向超元推去。
他这蓄势一发,劲道奇猛,轮风似剪,把超元迫退数步。
超尘抡动手中铜钵,迎向百步飞钹攻去。
胡南平双轮疾收,跃退三步后,冷笑一声,道:“我们天龙帮,已柬邀你们号称武林九大主派比剑,此一盛会,三年内定可实现,那时胜负之分,即可定霸主谁属。今夜之事,到此为止,恕我们没有工夫多陪了。”
说完,转脸又对王寒湘道:“帮主令谕不宜违犯,再说王兄身担重任,似不宜为一点意气之争,影响全局,尚望采纳小弟之言,罢息今宵之争。”
王寒湘知他是一片好心,劝息争执,无非是怕自己伤势加重,当下淡淡一笑,道:“胡坛主所言甚是。”
说至此,脸色突转肃穆,望着超元,冷冷接道:“大师武功果然不错,咱们今夜之战,不如留待比剑之日,再作胜负之分。”
超元合掌笑道:“阿弥陀佛,届时老僧定当奉陪。”
胡南平抬头望望夭色,已是四更过后,立时冷冷接道:“大师太客气了。”说罢,大踏步从超尘身侧处走过,直奔到苏飞凤身边。
苏飞凤席地而坐,抱着伤势惨重的马君武不言不语,静静地坐着。
在他们两人数尺之外,盘膝坐着的玉箫仙子,她并没闭目养息,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两人,她脸上也很平静,没有丝毫特别的神色。
这是一幅充满着沉痛、肃穆的画面,没有泪水,没有哭声,也没有因怜惜产生的纷扰,只是在那平静中,潜存着一种感人的力量,使目睹这情景的人,都不觉油然而生伤感……
胡南平这时缓缓地走到苏飞凤的身边,长长地叹口气,道:“苏姑娘,我们走吧!”
苏飞凤转过脸儿,望了百步飞钹一眼,摇摇头,笑道:“我不走啦,你回去对我爹爹说,要他把万佛寺的和尚统统杀了……”她笑得十分自然,看不出一点激动,这说明她心中非常镇静……
子母神胆叶荣青,只听得皱起两条眉头,道:“你要留在这里?”
苏飞凤望了望怀中的马君武一眼,道:“嗯!我要陪着他留在这里。”
胡南平目光移注到马君武的脸上,只见他紧闭着双目,两腿平放在地上,上半身被苏飞凤紧紧地扶持住,嘴角间仍然不停地向外流着鲜血。
胡南平摇摇头,低声说道:“他已经不行了,你留在这里也不能挽救他的性命。”
苏飞凤眨眨眼睛,滚下两行清泪,笑道:“我知道他不能再活多久了,所以我才要留在这里陪伴他……”
胡南平道:“要是他死了呢?”
苏飞凤淡淡地答道:“他死了,我找个地方把他尸体埋起来,然后……”
胡南平急道:“你父亲名满江湖,望重四海,受天下武林同道敬仰,你也不替他想想吗?这埋葬死人的事,岂是你干的?再说,他是昆仑派门下弟子,自有昆仑三子找峨嵋派的人算帐,快些放下他,跟我们一齐走吧。”
这时玉箫仙子缓缓站起身子,慢慢地捡起王箫,款步向苏飞凤身边走去。
叶荣青跃挡在玉箫仙子面前。
这时,王寒湘已初次运气调息完毕,缓步走到苏飞凤身侧,低头查看她怀中的马君武后,摇摇头,道:“这人伤势极重,只怕难有回生之望了,你还不放开手,扶着他干什么?”
苏飞凤听了王寒湘几句话,顿时脸色大变,因她素知王寒湘之医理精深,不输她义父妙手渔隐招公义,她一直抱着马君武不舍,目的就在使王寒湘自动出手相救。
她素知王寒湘为人的性格,一向不随便说话,听他说马君武已无可救药,不禁肝胆俱裂,只感一阵头晕,如触电流,双臂一松,马君武上半身突然跌卧在地上,她微微一呆,口中哭喊一声,挺身跃起,又向马君武身上扑去。
胡南平冷冷地哼了一声,左手一探,抓住了苏飞凤向地上扑伏的身子,一把提了起来,沉声喝道:“苏姑娘,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怕让人笑话?”
王寒湘手点了苏飞凤的晕穴,向胡南平说道:“这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责怪她?快带她下山去吧!”
如果换了别人,胡南平早就一掌把她劈死,但眼前之人是帮主唯一的爱女,平常苏朋海对她就没有办法,胡南平心中虽然气忿,却是无法发泄,一瞥眼看见马君武仰面而卧,心头一股怨气,完全发在马君武身上,一抬右脚当胸踏下。
玉箫仙子惊叫一声,来不及飞身抢救,右腕一振,手中玉箫当作暗器打出,白光一闪,直向胡南平右脚飞去。
百步飞钹因胁下挟着苏飞凤,又正在气恼之间,耳目不似平时灵敏,而且和玉箫仙子相距又近,他脚底刚刚触到马君武前胸,玉箫已挟着风声击在他右腿上面。
玉箫仙子这一箫是在情急之下而发,虽然她身上受着重伤,但力道仍是不弱,胡南平只觉右小腿上一阵巨疼刺心,吃那玉箫一击之力,撞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转身,一脚踏空。
这不过眨眼之间,胡南平略一怔神,玉箫仙子已疾扑而到,一伏身,把仰卧在地上的马君武抱起,运足一翻,挑起地上玉箫,拿在手中。
胡南平一面运气止疼,一面怒道:“你要找死是不是?”说着,横身一挡,拦住玉箫仙子的去路。
玉箫仙子一抬头,一股鲜血急喷而出,直向胡南平脸上喷去。
胡南平挥掌一挡,一口鲜血化成一蓬血雨,溅得他满脸都是。
胡南平右手挟着苏飞凤,无法抽出,只得收回左手,去擦脸上血水。
玉箫仙子却借机一个纵跃,人已跃到八尺开外去了。
子母神胆叶荣青,正待飞身赶去拦截,却听王寒湘沉声喝道:“叶坛主不要追了,这一次就放他们去吧!”
余音未绝,陡然一个转身,扑向超凡大师,左手摺扇一张,疾劈而下,攻向守卫在超凡身侧的超慧,右手伸缩间,点中了超凡穴道。
这一下突然发难,实在大出几人意料之外,超慧吃了王寒湘一扇逼退了数步,超凡在毫无防备之下,也被点中了穴道。
王寒湘一着得手,右手随即一圈,不容超凡身子倒地,已把他拦腰抱起,一个大转身,到了百步飞钹身侧,把超凡交到胡南平手中,喝道:“快走!由我和叶坛主拒挡敌人追袭。”
胡南平接过超凡大师,略一犹豫,才忍着右腿伤疼,向山下疾奔而去。
他对王寒湘生掳超凡大师之举,甚不同意,因为这一来必将激起峨嵋三老的拼命之心,只是王寒湘在天龙帮中地位、声望,都比他高,他虽不同意王寒湘所为,却是不好当面抗拒。
果然,王寒湘这一着激起超元、超尘、超慧的拼命之心,一齐急扑过来,超元、超慧双攻王寒湘,超尘抡钵直取叶荣青。
子母神胆挥动手中九环刀,一招“力撑五岳”,挡开百斤铜钵,随手攻出三刀,把超尘猛攻之势挡住。
那边王寒湘摺扇张开,掌拒超元掌势,扇封超慧宝剑,力拒两人合击。
交手到六七个回合,超元忽然收掌向后跃退,抱拳平胸,凝神而立,双目圆睁,满脸杀机,逼视着王寒湘,暗中运集功力。
王寒湘一面挥扇封剑,一面留神超元大师行动,他本是武功绝高之人,一见超元神态,已知他正运集全身功力,准备和自己作生死一搏之拼,刷、刷两扇逼退超慧,高声说道:“贵派把我们帮主女公子掳掠到万佛寺中,关了两天,以牙还牙,我要把贵派掌门人押送天龙帮,还他二十天牢囚生活,两旬期满,当按江湖规矩送他下山,贵派如果心有不甘,请到黔北天龙帮总坛,找我王某人说话,此刻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陡然转身一掠,跃到叶荣青身侧,摺扇斜劈一招“天外来云”,逼开了铜钵和尚,对叶荣青道:“叶坛主,咱们走。”话刚出口,人已纵跃到一丈开外。
子母神胆紧接着腾身跃起,刀交左手,右手探囊取出一粒钢胆。
只听超元大师一声怒吼,道:“王寒湘,你想走吗?”忽的一跃而起,快比离弦弩箭,电射般追到。
随着他飞来的身子,卷带着一股急风,向王寒湘扑来,相距还有八九尺远近,那平胸双拳忽的一齐推出。
王寒湘知他一拳之势,是毕生功力所聚,如果硬接他这一击,两人中必有一个死伤,或者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是一种内家罡力搏拼,一丝取巧不得,全凭本身功力的深浅,一击即决生死,就在他心念转动的刹那,超元双拳劈出的惊涛骇浪拳风,已逼近身旁。
他再想运功硬接,已经是迟了一步,只得向前一伏,倏忽间闪滚出七八尺远。
饶是他应变奇快,但仍然被超元的拳风边缘扫中,他本来是想借那闪滚之势让避超元的拳风,但被那击中的拳风顺势一推一弹,再也收不住闪滚之势,这时直向二丈外悬崖下翻滚过去。
叶荣青吃了一惊,纵身一跃直掠过去,探手一把抓去,擦着王寒湘衣服扫过。
就这一眨眼间,王寒湘已翻滚到悬崖边缘,在这生死关头的刹那,陡见他右手一伸,抓住了紧靠悬崖的一株小松,小松只不过有核桃粗细,如何能承得住,但闻咔嚓一声,齐根折断。
当前几人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虽然目睹奇险,仍然心神不乱,但闻衣袂飘风之声,超元大师和叶荣青双双向悬崖边缘扑去。
两个人同时发动,身法又都快如电奔,但心意却是大不相同,叶荣青旨在救人,超元大师却是怕王寒湘借那小松一缓之力,收住翻滚之势,以他本身功力而论,只要他那翻滚的势道一缓,必可借那一缓之力,聚丹田真气,跃上悬崖。
果然不出超元大师所料,王寒湘就借折断小松一阻之力,已把真气回聚丹田,在身子向下坠落之际,忽的一提真气,双臂一抖,左脚一踏右脚脚面,急坠的身子陡然又向上回升。
王寒湘刚刚把头探出悬崖,超元和叶荣青已双双扑到了悬崖边缘。
超元大喝一声,正待劈向王寒湘探出悬崖的身子,哪知叶荣青早已料到他这一着,忽的一掌斜向超元大师侧面攻去。
超元似是也早防到叶荣青这一着,所以,当他右拳举起之时,左手反臂劈出一招“力屏天南”,以防叶荣青的抢攻。
但他却没有想到叶荣青出手一击,竟敢用九成真力,双方拳力、掌风甫一交接,超元立时觉出不对。
如论超元功力,要比叶荣青略胜一筹,硬打硬接,叶荣青先败一着。但此刻情形,却大不相同,一个全力施为,一个是把全身的力量分于左右两拳。
叶荣青掌风如轮,逼开超元左拳阻力,直向他身上逼攻过去。
超元如果不收势避让,固然可以把王寒湘劈下悬崖摔死,但自己也难逃被叶荣青掌力逼下悬崖的厄运,处此情景,他不得不先求自保,掌势一收,向后疾退三步。
叶荣青用力过猛,一招落空后,不由自主身体向前一栽。
这时,铜钵和尚超尘正好赶到,钵交左手,右手运起功力,呼的一掌,照准子母神胆后背劈去。
叶荣青力道尚未收回,全身运转不灵,又无法回身拒敌,此时只得一咬牙,运气于背,准备便接一击。但觉一股极猛的力道撞上后背,他劈出的内力吃那一撞之力,震飞起来,直向悬崖之下摔去。
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王寒湘刚好跃登上悬崖,双足一用力,气沉下盘,功运两脚,双足稳如磐石,右手一招“神龙探爪”,硬生生把叶荣青向崖下直跌的身子抓住,一收一推,卸去劲道,把他放在地上。
叶荣青脚落实地,王寒湘已纵身向前跃去,他连受挫折,心中忿怒已极,不顾本身伤势恶化,快若飞隼,直向铜钵和尚身上撞去。
超尘功逊一筹,落地后再也站不稳身子,一连退了四五步,仍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王寒湘落地晃了两晃,冷笑一声,挥扇一跃,直攻过去。
蓦然,剑光闪闪,超慧由左侧急跃而至,寒锋森森,点到前胸。
王寒湘摺扇一招“倒转阴阳”,架开超慧宝剑后,反向超慧左面肩井穴上点去。
这一招攻守并出,迅巧至极,超慧吃了一惊,收剑仰身,“金鲤倒穿波”后退数尺。
王寒湘逼退超慧,超元大师排山般的拳风又到身后。
超尘也由地上挺身跃起,抡动手中铜钵迎面攻来。
王寒湘口中连声冷笑,手里摺扇张而复合,侧身一转,向左闪开五步。
这一来,超元大师的拳风落空,直对迎面攻袭王宗湘的超尘撞去。
老和尚功力果然已到炉火纯青之境,拳势收发全由心念控制,一见落空,立时吸气收拳,击出的拳风倏忽间又收回去。
王寒湘却借机回头对叶荣青道:“叶坛主,请先走一步,我独挡他们三人一阵再走。”
叶荣青笑道:“我虽被铜钵秃驴击中一掌,不过伤得并不很重……”一语未完,超元、超尘、超慧已分从三面包围过来。”
王寒湘冷笑一声,纵身迎去,右掌劈向铜钵和尚,左手摺扇点向超元大师,叶荣青振腕挥刀,迎截住超慧,五个人立即展开一场武林中罕见的激烈拼搏。
这次交手,几人心中都是满怀忿怒,各以本身绝学求胜,但见刀光如雪,剑影纵横,拳风呼呼,扇影点点,激烈无伦,触目惊心。
双方武功相近,而成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王寒湘以奇奥的身法,弥补功力的差逊,竟然把超元、超尘全力的抢攻挡住。
东方天际泛起一片鱼肚白色,天色到黎明时分,双方已力搏百回合以上,强弱之势已渐可看出。
超慧被子母神胆的九环刀迫得只余招架之力,虽尚可支持一段时间,但已显露出败象。
王寒湘摺扇、掌势、身法,却是愈打愈奇,超元、超尘都无法预测他下一招的变化,无法能抢得先机,反被他左一扇,右一掌。闹得两个人手忙脚乱。但是,他内腑的伤势,这时候却因久战不息,而逐渐发作,无法再控制胸中翻涌的血气,他心中很明白,如果再逞强支撑下去,伤势必将恶化,一旦真气消散,只有束手待毙,心念一转,不再恋战,左肩右掌,同时猛攻几招,把超尘逼退了数步,纵身一跃,跳出圈外,喝道:“贵派武功也不过尔尔,王某已经领教,咱们后会有期,今天恕不奉陪了。”说罢,转身疾退而去。
叶荣青本已稳操胜券,但他见王寒湘撤身退走,立时猛攻两刀逼开超慧,跃出圈外,转身一掠,紧随王寒湘身后,向峰下奔去。
超元、超尘双双大喝一声,纵身追去,超慧喘了两口气,也跟着追下。
双方相距也就不过是二丈左右距离,但见五条人影,快比划空急矢,不大工夫,已奔出去五六里远近,但双方仍然距两支左右。
叶荣青见峨嵋三老紧追不舍,不禁心头火起,探手入怀,取出子母钢胆,运足腕力,一回头扬腕打出。
子母钢胆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暗器,威力奇大,钢胆出手挟着一股破空风声,直击过去。
超元大师追在最前面,见钢胆来势奇猛,倒也不敢大意,只得收住急奔之势,横跃闪避,钢胆带风从他耳边飞过,向他身后的超尘打去。
超尘闪让不及,只得举起手中铜钵封挡,但闻一声金铁交鸣,手中铜钵几乎被震脱手,不禁吃了一惊。
就在这一错愕间,忽觉右腿一疼,不由自主后退了三四步,几点寒芒掠耳飞过,他一咬牙,强忍伤疼,仍然向前追去。
原来叶荣青那巨型钢胆里面,另外包藏着五粒小型钢胆只要用兵刃一挡,外层胆壳碎裂,里面暗藏的五粒小型钢弹,立即四面激射伤人。
因为超尘手中铜钵,较一般兵刃面积广大,叶荣青钢胆中暗藏的五粒小钢弹,两粒被他铜钵挡落,两粒由钵面滑向一侧飞去,另一粒滑向下面,击中他右腿。
超慧走在最后,而且和超尘距离较远,闻得钢胆和铜钵相击之声,立时收住脚步,凝神相待,只见两点寒星破空直飞过来。
她侧身让过一粒,举剑拍落了一粒。
但王寒湘和叶荣青已借峨嵋三老闪避、击挡暗器的工夫,风驰电掣而去。
超元望着两人去如流星的背影,心知已无法追上,木然伫立,满脸沉痛,凄伤欲泣,超尘、超慧分站在他的两侧,他们同样有着极端的沉痛,良久,仍然讲不出一句话。
这时,超尘右腿的伤处,逐渐加重了痛苦,似被火烧一般,只疼得汗水在他脸上直滚。
他终于忍不住了,低头看时,伤处已隆起了一个紫泡,附近也开始红肿起来。
超元忽然一跺脚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入耳惊心。
超尘被超元那夺人魂魄的笑声惊得呆了呆,暂时忘记右腿的伤疼。
超慧更是惊得心慌意乱,急声叫道:“大师兄,你……怎么啦……”
超元倏然收住狂笑之声,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合掌当胸,黯然说道:“咱们峨嵋派自开创门户以来,从未受过今日之辱,眼看着掌门人被人掳走,咱们还有何颜面立足武林,何以面对历代长老师长在天之灵……”
超尘强忍伤疼,左手提钵,右手挥着头上汗水,接道:“大师兄也不要过分自责,事情既已如此,急在善后……”话至此处,突觉伤处一阵急疼,竟自接不下去。
这时,超元、超慧都已注意到铜钵和尚神态,超慧首先蹲下身子,查看了超尘的伤势后,不禁一皱眉头,道:“你中的是毒药暗器。”
超尘道:“伤处疼如火灼,不知是什么毒?”
超元激动的神态逐渐平静下来,伏身看超尘伤处,半条腿都已开始红肿,心中暗暗吃惊,但他外表仍然保持着平静,道:“你伤得不轻,必须要早些放血祛毒,咱们先回寺中,替你疗治了毒伤,再去天龙帮黔北总坛要人。”
超慧接道:“天龙帮人众势大,高手如云,我们三人之力,实嫌过于单薄,不如联合武当、青城、雪山三派,合力对付,好在天龙帮和三派早有嫌怨,不难说动他们……”
超元道:“眼下先回寺去替二师弟疗伤要紧。”说罢,扶着超尘,返回万佛寺。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东方之际升起来一轮红日,金光霞线交织成绚烂无比的日出景色,但这美丽的日出景色,却又是那样短暂,转眼之间,耀目的彩霞变成了过眼云烟。
太阳爬过了山巅峰尖,照射着山崖下一株千年巨松。
巨松下坐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散乱的秀发披垂地上,脸色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身边横放着一支莹晶透明的玉箫,地上仰躺着一个疾服劲装的垂死少年。
她没有泪水,也没有痛苦悲伤的神情,只是木然地呆坐着。山风吹飘着她散披的长发,一阵阵似啸松涛,衬托出这凄凉的画面。
突然,她身旁的少年挣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一双失神的眼睛,说道:“我伤得很重……恐……怕是不行了……你不要再管我了……你走吧……”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知道说些什么。
但那黑衣女人却从他翕动的口中,意会到他说的话。摇摇头,道:“兄弟,我不走了,我要陪着你……”
那少年突然一挺而起道:“此举大可不必,马君武如果还能活在世上,定报昨夜相救之情……”话还未完,突觉一阵头晕,涌喷出两口鲜血,踉跄后退数步。
黑衣女人忽然跃起,急声接道:“你伤势惨重异常,快些坐下调息,生死大事,岂是……”
马君武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承你关注,盛情心领,但我要死得清清白白……”
黑衣女人脸色突然一变,惨白的脸上浮现杀机,随手捡起玉箫,怒声接道:“我有什么不好?告诉你,我虽然游戏三昧,飘纵江湖,但还是冰清玉洁之身。”
马君武一咬牙,把一口涌到咽喉的鲜血咽回腹中,笑道:“咱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孤男寡女,相处深山,一旦传言出去,岂不有污你玉箫仙子名节?”
玉箫仙子冷笑一声,道:“我一生只有好恶之念,什么名节不名节,我根本不懂,我也不愿去懂。再说你已是垂死之人,此刻不过是回光反照,等你那最后一口元气消散,立即要倒毙山下,你认为你还能活下去吗?”
马君武道:“你既知我是重死之人,何苦还要在我死前,多加我一分愧疚不安……”
玉箫仙子放声一阵格格娇笑,道:“我不但要增加你愧疚不安,而且还要亲手把你击毙,这样我才心安理得。”说罢,举手一箫点去。
马君武侧身一闪,让过玉箫,欺到玉箫仙子身侧,反掌一招“毒龙喷雾”,击中玉箫仙子右肩,这本是天罡掌法中三大绝招,威力相当奇大,只因他内伤惨重,拍出掌势虚飘飘地毫无一点劲力,一掌击在玉箫仙子身上,不但难伤玉箫仙子,而且倒把自己震得晃了两晃。
但马君武奇奥的闪避身法,却把玉箫仙子惊得呆了一呆。
他见一掌击中对方后,毫无半点功效,心知再打下去,也不过徒自取辱,立时转身向前面山峰处奔去。
玉箫仙子忽然尖声大笑起来,声音异常凄厉刺耳,笑声中纵身一掠,随后追去。马君武耳闻那尖锐长笑之声愈来愈近,心中十分焦急,只得拼尽余力,向前狂奔。
一个意念支持着他惨重伤势的躯体,也激发他生命中仅余的潜力,竟被他攀登上一座数百丈的高峰。
玉箫仙子目睹他奇快的身法,心中暗暗惊异,她功力比马君武深厚,受伤亦没有马君武重,伤后又服过马君武相赠的灵丹,不但有延年益寿之能,且又是疗治内伤的圣品,是以她才能支撑。
但她仍无法追赶上舍命狂奔的马君武。待她追上峰顶,马君武已快到另一端悬崖边缘。
这时,她才了解了马君武的心意,竟是想坠崖死去,心头一惊,停住了脚步,大声叫道:“兄弟,马相公,你……你不要跳,我不追你了……”
马君武已到了那悬崖边缘数尺之处,听得玉箫仙子哭喊之声,不自觉停住身子,回头望去,果见她站立在丈余外,不再追赶,不禁松一口气。
这一停下,支持他重伤躯体的潜力骤然消失,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仰面栽倒地上。
玉箫仙子只惊得啊呀一声,纵身一跃到了马君武身侧,只见他倒卧之处,距那悬崖边缘只不过尺许远近,如果刚才多往前跑两步,这一仰面跌倒,必然要坠下悬崖。
她缓缓蹲下身子,轻伸玉掌,按在马君武前胸,他心脏虽然还有些微的跳动,但人已完全昏迷过去,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看样子只待咽绝他最后一缕残息。
她本是久历江湖之人,见多识广,一望之下,已知难再救药,不禁一阵感动,黯然泪下。
她放下手中玉箫,尚图一尽人力,不顾自己伤势恶化,强行运气,功行双臂,气聚两掌,缓缓在马君武各处要穴上推拿。
她双掌连推拿马君武十二处重要穴道,可是马君武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玉箫仙子绝望地停下双手,擦去头上汗水,呆呆地望着僵卧在身旁的马君武一阵,脸上突然泛起笑意,自言自语地说道:“兄弟,你好好地安息吧!我要替你建一座安适的长眠之所,我要摒弃江湖上一切的纷扰,静静地陪守在你的身侧,兄弟,走吧。”
她平伸双手,抱起马君武,随手捡起玉箫,步下了山峰,茫然向前走去。
这时,玉箫仙子似是已失去了主宰似地,心中空空洞洞,没有伤感,也没有悲苦,这时山风吹飘着她垂到腰间的长发、衣袂……
翻越过数道山岭,到一处山泉汇集的小溪旁边,潺潺水声,如鸣佩环,玉箫仙子忽觉口中有些渴了。
她放下马君武,喝了几口溪水,只觉寒意沁心,神智骤觉一清。
抬头望去,只见三面都是绵连的浅山。正北方数百丈外,有一座高峰,奇伟拔天,一道瀑布由那千寻峭壁间直垂下来,击在一处突出大岩石上,溅玉喷珠,云气弥漫,远远望去,有如一团浓雾,凝结在空中。
她略一张望,抱着马君武,沿小溪直对那高峰下走去,那急瀑由峰上泻落的响声愈来愈大,但闻隆隆巨响,如雷沉呜。
突然几滴冰冷的水珠,溅飞在玉箫仙子的脸上,抬头看去,原来已到了那高峰下面。
她仔细打量这峰下的景物,只见苍松翠绿,芳草如茵,四周都是环绕的浅山,山风都被山势挡住,是以,这块百丈方圆盆地的气温,和别处截然不同。
她仰天望望天色,已到了中午时分,再低头看看昏迷中的马君武,紧闭着眼睛,过去冠玉般的俊脸,此刻惨白如蜡,气息微弱,已使人觉不出他还活着……
她轻微地叹息一声,望着怀中的人儿淡淡笑道:“兄弟,你现在怎么不挣扎呢?嗯!乖乖地睡吧!我会伴守在你的身侧……”她低下头,仔细端详马君武的血气运转与气色,轻轻地按按他的脉,然后缓步走向山根下一个大岩石边。
这时,他们已在那瀑布溅飞水珠的笼罩之下,衣履尽湿。
她心中忽的一动,远足目力,向那飞瀑击冲突岩下望去。
果然,那突岩下是一片向里面凹进的崖壁,只是那凹壁在二十余丈高处,峭壁光滑,攀登极是不易。
她思索了一阵,终被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她放下马君武,去采集了很多山藤接起,一端捆在马君武身上,一端系在自己腰间,施出壁虎功,游上突岩下凹壁之处,然后再把马君武提上。
那突岩下面,是一座左转右弯的两丈多深、八九尺宽窄的石洞,宛如两间人工开凿的石室,洞口被溅飞的水雾遮住。
玉箫仙子解开绑在马君武身上的山藤,把他依靠在石壁上,摆成一个端坐的姿势。
这时,马君武已经是动也不会动了,昏迷的神志一直就未再清醒,手脚已微感僵硬,只余一缕弱息,尚未全绝。
玉箫仙子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忽然,她捡起放在面前的玉箫,目光凝注在马君武的脸上,笑道:“兄弟,你就要走了,我再替你吹一曲箫听听吧!”说罢,置箫唇边,吹了起来。
玉箫仙子心中本已满填了优苦悲凄,只不过勉强运用定力压制,不使它发作出来,这一借箫声发泄,隐藏在胸中的忧伤、情愁,完全随着那婉转的箫声吹奏出来,箫声伴着泉水般的热泪,急涌而出。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忽闻身侧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道:“姑娘的雅兴不浅,竟肯为一个垂死之人吹出这等凄凉箫声,只可惜,他已不能聆受了,你就吹上个十年八年,他也是活不了啦。”
玉箫仙子心神早已和那凄凉的箫音融合一起,耳目失灵,听得那发话之声,不禁心头一震,转头望去,只见石洞门口,站着一个绝美的黄衣少年,背插长剑,腕套金环,眼望着靠在石壁上垂死的马君武,嘴角间挂着一分冷峻的笑意。
她怔了一怔,挺身跃起,横箫问道:“你是什么人?”
黄衣少年目光由马君武的身上移到玉箫仙子的脸上,淡淡地一笑,道:“不敢当,兄弟叫曹雄,姑娘大概是名震江湖的玉箫仙子吧……”他哈哈大笑一阵,接道:“那位依壁端坐、奄奄待毙的人,可是昆仑派玄清道人门下弟子马君武吗?”
玉箫仙子听他一开口就叫出自己和马君武的名字,不觉呆了一呆。
只见曹雄一晃身,欺到马君武身侧,笑道:“马兄,艳福不浅啊!活着时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师妹常伴身侧,垂死之际,又有大名鼎鼎的玉箫仙子吹奏哀乐送行……”
玉箫仙子听他出言讥讽,不由心头火起,探臂一箫,直向曹雄背后命门穴上点去。
曹雄冷笑一声,横跨两步,左手一招“分云取月”,逼住玉箫,右手伸缩间已把马君武抱在怀中,一晃身,黄衣飘处,人已抢到石洞门口。
玉箫仙子心中大急,娇叱一声,振箫追去,她知道洞外是一道数十丈高低的峭壁,下面是怪石嵯峨,尖利如刀,旁侧又是那瀑布激流积成的深潭,这黄衣少年武功再高,也不敢怀中抱着人,跃下石壁,是以,她心中虽怀着一腔怒火,但并不怎么焦急,玉箫化招“三星逐月”,指顾间,三箫先后点出。
哪知曹雄跃到洞口之后,陡然回身,右手抱着人,左掌侧封斜挡,借势化解了玉箫仙子的三箫指攻。
这手法、掌势,大出了武学常规,奇诡之极,玉箫仙子虽然见多识广,也认不出这等奇奥武学,不禁一怔。
只听曹雄一声冷笑,身于一侧,左手当胸蓄势,欺身直冲过去。
玉箫仙子生平所遇高人不少,但也不过是功力深厚,掌风强劲,像这等出乎武学常规的打法,实为生平仅见,不觉心头一惊。
但她毕竟是身负绝学之人,又久经大敌,应变异常迅速,见曹雄欺到身侧,左掌忽的平向曹雄推出,一股劲风随掌直撞过去。
哪知曹雄左掌一划,身子随着微微一侧,玉箫仙子劈出的单力贴着身子滑过,曹雄左手却借势由下向上一翻,拿着了玉箫仙子左肘关节。
这拿人关节的手法和一般打穴手法大不相同,饶是玉箫仙子见多识广,也识不出金环二郎这奇诡武学,不觉微微一怔。
只听曹雄一声冷笑,左手一紧,玉箫仙子全身劲力顿时消失,左臂肘间,骨疼欲裂。
她心中明白,只要对方左手一扭,必将把自己左臂折断,但她是个性倔强之人,虽然无能再战,但却紧咬银牙,一声不响。
可是曹雄并不下手扭断她左肘关节,只是高托着她的左臂,侧目斜望着她,笑道:“姑娘,怎么样,你服也不服?”
玉箫仙子舒展一下左臂,转闪星目,打量眼前的黄衣少年,只见他倚在数尺外石壁上,右手抱着马君武,左手覆胸待敌,脸色匀红,齿排碎玉,金环束发,眉目如画,看他姣好的面目,别说男人中绝无仅有,就是女人中,也难选得出来几个。
突听挟在胁下的马君武,微弱的声音说道:“曹兄,不……
要伤她……”
金环二郎低头看时,只见他胁下挟的马君武微睁着一双眼睛,不知何时,他竟清醒过来。曹雄呆了一呆,松了玉箫仙子被拿的右肘关节,翻身一跃,到了洞口,再低头望马君武时,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探首望望崖壁下那嶙峋怪石,心中忽生恶念,双手把马君武举起,说道:“马兄,以你这等留恋不死,只不过是多增罪受,小弟今天要成全你了!”
正待把马君武投下断崖,忽觉背后风生,玉箫仙子又挥箫攻袭过来。
曹雄双臂一震,把马君武直向崖下投去,但在玉箫仙子迫攻之下,心中未免有点慌急,用力过猛,失了准头,他本想把马君武抛到了那瀑布汇集的水潭中去。
就在这一刹之间,玉箫已点到曹雄的背后。
金环二郎虽然已从觉愚大师处学得不少本领,近来更自三音神尼手绘拳谱上,学到不少绝传武学,但毕竟时间有限,除了几种常用武功能够运用对敌之外,大部分尚未娴熟,玉箫仙子这出手一击,又是全力施为,曹雄背向敌人,再想翻身迎敌,哪里还来得及。
曹雄就在生死间不容发之际,陡然一跃,紧随着被他投掷出手的马君武,向崖下水潭中跃去。
玉箫仙子想不到他竟会跃下悬崖水潭,这一出手因用力过猛,忽然点空之后,身不由主地向前一栽。
哪知曹雄在跃出石洞之后,半空中倏然一收双腿,身悬空中打了一个转身,左手一扬,一只耀眼金环脱腕飞出,挟着破空锐风,直向玉箫仙子打去,来势奇速,一闪而至。
双方相距既近,发难又出人意外,玉箫仙子又正值用力过猛,上半身完全探出了石洞之际,待她惊觉,金环已到面前,只得一侧脸让过要害,金环挟风掠面而过,环上尖齿,在她雪白的粉颈上,划了一道寸许长短的血口,伤处深达半分,血流如注。
她本身是身负重伤之人,又经自行运气替马君武推拿穴道,人早已再难支撑,全凭马君武送入她口中那一粒丹丸神效药力和一点真情激发起的精神力量支持着她,爬上了数十丈高的悬崖,和曹雄相搏石洞……
如今马君武既被金环二郎投下悬崖,她又连遭挫辱,再加上金环划颊之伤,心中急忿交织,再也提不住丹田一口真气,嘴里只喊一声:“兄弟……你……”人便晕倒在石洞中。
且说曹雄悬空转身,施放金环,固然击伤了玉箫仙子,但他这一分神,已无法控制自己坠潭之势,遂和马君武一齐飞落在那瀑布激流的水潭之中。
马君武本已晕死过去,吃那冰冷潭水一激,忽然又清醒过来。他随师学艺三清观,紧依沅江,本通一点水性,面临这溺毙之境,残余的生命本能又发生作用,不停用手扑打水面,不使沉葬潭底。
所幸这急瀑经那山腰中大岩石一挡,飘散成数千百股细流而下,看上去水雾弥漫,甚是吓人,其实那水潭中相当平静,并无激流击撞的卷漩之力。
曹雄在落水之后,见马君武忽又睁开了眼睛,正在水中挣扎,心中暗叫了两声惭愧,暗道:我如不被玉箫仙子逼落水潭,还认为他定会沉尸在潭底了……
曹雄双手拨水,划到马君武身侧,托住他右臂,冷笑一声,道:“马兄,咱们相交一场,兄弟今天成全你了。”右手用力一拨水面,划到岸边,脚站实地,左掌潜运功力,正想劈碎马君武天灵盖,突闻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喝道:“你要干什么?快把我师弟送上岸来!”
金环二郎回头一看,只见龙玉冰手中横着宝剑,全身衣服都被那溅飞的水珠喷湿,圆睁星目,满脸愤怒之色。
他把举起的右掌,轻轻在马君武穴上拍了一下,纵身跃上水潭,笑道:“他被玉箫仙子由那突岩下投落水潭,我才冒险跃下水潭相救,不过他伤得十分惨重,只怕难以解救了。”
龙玉冰半信半疑地道:“哼!我就不信你的鬼话。”
曹雄刚才在马君武天灵穴轻拍一掌,已暗运太阴气功下了毒手,别说马君武是奄奄待毙之人,就是他没有受伤,那一拍也难承受,不过,太阴气功是一种极为阴毒的功夫,发作缓慢,而外表又看不出一点伤痕。
龙玉冰从曹雄手中抢过马君武,奔出那片瀑布激溅的水雾,找一处避风的山角,把马君武放在地上,运起功力,在马君武各处要穴推拿。
曹雄嘴角间带着冷漠的笑意,静静地站在一侧看着,一语不发。
龙玉冰双掌道走马君武全身十二大穴,但马君武仍然昏迷不省。
她已累得满脸汗水直滚,心知自己无能相救,停下手,站起身子,转脸对曹雄道:“你不动手帮忙,站在那里看什么,快些把我师弟救醒过来。”
曹雄微微一笑,不再答话,蹲下身子,右手在马君武胸中一摸,故意皱起眉头,道:“没有救了,咱们找个地方把他埋起来吧!不要让他曝尸荒山,你也算尽到心力了。”
龙玉冰听得一惊,急忙伸出玉掌,轻按在马君武胸前,果然他心脏已经微弱得几乎使人觉不出还在跳动,心头一急,坐在马君武身侧大哭起来。
曹雄深知马君武已无复活之望,说道:“人既绝了气,你还哭些什么?你要不想走,我可要先走了……”说罢,果然站起身“子,拂袖欲去。
龙玉冰平日里虽和曹雄吵吵闹闹,但见曹雄真的生了气,她又软化下来,一伸手,抓住曹雄左臂,道:“你要往哪里去?”
曹雄道:“天涯海角,九洲三岛,哪一处我都能去。”
龙玉冰十分温柔,道:“等我把我马师弟埋起来再走好不好?”
曹雄想起马君武过去和自己相处之情,心中突生愧咎之感,点点头叹口气,道:“好吧!我帮你动手,咱们替他建一座别出心裁的石冢。”说完,抱起马君武微担的身体,向前走去。
两人找到一处山角下面,那地方都是一块块鹅蛋大小的白色卵石,曹雄把马君武放在地上,两人一齐动手,捡集卵石,不大工夫,已堆积成一个五六尺高、八九尺长的石坑。
曹雄抱起马君武放入那石坑中,望着马君武笑道:“马兄,我们相交之初,兄弟实在想不到,会亲手给你建墓送葬。”说罢,一跃出坑,正等填那石坑,不料龙玉冰忽的一跃,落入石坑中,伸手按在马君武胸前,只觉他心脏还在跳动着,虽然微弱得很,但并未完全停止。
曹雄双手拿着卵石,叫道:“你快些出来,帮我动手,填满了石坑,我们还得赶路。”
龙玉冰道:“他好像还没有完全绝气,难道我们要把他活葬在鹅卵石下不成?”
曹雄怒道:“他已经活不成了,早葬一点时间,又有什么关系?”
龙玉冰道:“我……我忍不下心。”
曹雄一跃入坑,抓起龙玉冰一条臂,潜运真力,猛然一跃,竟把龙玉冰带出石坑,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不肯出来,是不是想陪他殉葬?”
龙玉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师弟还没有气绝……”
曹雄突然哈哈一阵大笑,道。“不管他是否真死,我们辛辛苦苦地替他建这一座石冢,总不能就这样空了起来。”
龙玉冰道:“空起来有什么要紧,我师弟没绝气,我就是不准你填这石坑。”
曹雄冷冷答道:“你能挡得了吗?”说完,曹雄伏身捡起两块鹅卵石。
龙玉冰知他腕力奇大,这两块鹅卵石如果让他投入石坑中,马君武就是未死,被石头一击,也活不成了,心头一急,呼的一声,突向曹雄前胸打去。
金环二郎此时侧身避开,飞起一脚,踢向龙玉冰的小腹。
龙玉冰出手一击,只不过是在情急之下,并非真的要和曹雄动手的,掌势发出,人已向后倒退。
但见曹雄眉宇间的杀机毕露,不禁心头一凛,让开一脚后,一跃入坑。
她和曹雄相处时间虽短,但已知他生性毒辣无比,是以跃入石坑之后,立时拔出背后宝剑。
果然,她宝剑刚刚出鞘,两块鹅卵石挟着奇猛风声,破空落下,一块击向马君武前胸,一块对准马君武头上击落。
龙玉冰挥剑一挡,把击向马君武头上的一块鹅卵石挡飞,左手疾出,接住了击向马君武前胸的一块鹅卵石。
就这眨眼之间,曹雄已跃进石坑,脸上带着微笑,此时态度却十分温和地对龙玉冰说道:“你究竟要怎么样?我可要走啦。”
龙玉冰左手接他一块鹅卵石,只震得手腕酸疼,心中气忿未平,脱口答道:“你走吧!我要守着马师弟,等他绝了气再走。”
曹雄仰脸望天,冷冷地说道:“那就不如你陪着他,一齐葬在这石坑中好些……”话未落口,陡然欺身而进,左手一伸,拿住了龙玉冰右肘关节,微一用力,龙玉冰只觉手肘一麻,手中宝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金环二郎哈哈一阵大笑,右手捡起地上宝剑,寒锋直逼在龙玉冰前胸,道:“你们师兄妹,生虽不能共白首,但死后能同葬一穴,总也算一个美事……”
龙玉冰被他拿住关节要穴,半身发麻,手脚无力,纵想出手一拼,也无法如愿。听完曹雄一番话更是羞急万分,圆睁星目,咬牙切齿地怒斥曹雄道:“我马师弟阴灵若有知,只怕要生啖你肉……”
曹雄右手微微向前一送,宝剑透过她青色上衣,鲜血沿剑锋汩汩而出。
龙玉冰被他拿住肘间脉穴,全身麻木。毫无抗拒之力,低头看胸前鲜血透衣,她虽然咬牙苦撑,但仍然支持不住,只得柔声求道:“雄哥哥,你真忍心这样对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