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郭铮冷清的一笑:
“挫折不是落在你身上,自然说来轻松,来发兄,设若易地而处,恐怕你就会同我—样,想大度也大度不起来了……”
钱来发打着哈哈道:
“其实,情形并不怎么太严重,郭兄,裴董二位,只不过遭了点皮肉之伤,将息数日,即可无碍,郭兄往远看,便不会想不开了。”
郭铮面孔微扬,容颜僵硬:
“身体上的伤害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个人尊严的受损及门派荣誉的玷污,这却不得不争,大但要争,甚至不惜以命相争。”
耸耸肩,钱来发无可奈何的道:
“话也讲明了,歉也道过了,郭兄,如果你还是不依不饶,待朝狠处做,我亦叫没有法子,只好舍命相陪啦!”
郭铮的目光阴寒,言语彷若一颗颗的冰珠子:
“我知道你分得清,看得明,心中有数,‘报应弥勒’岂是合稀泥的角色?”
钱来发道:
“承你高抬,郭兄。”
双手抱拳当胸,郭铮凛烈的道:
“这一场,便由我来向尊驾讨教。”
钱来发知道必然是这么一个发展,他不慌不忙的侧走两步,微微哈腰:
“还请手下留情哪,郭兄——”
郭铮素有“皓发映衰命”之称,别看他表面上雍容温悦,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样,骨子里却性烈如火,外带心狠手辣,不动武的时候,他的形像自则深沉平和,一旦要动武,可就猛若狂狮了。
打结的花白辫子蓦然甩动,郭铮双掌暴起,活似狐蝠掠翼,惊鸿倏现,已分开左右并斩钱来发的两侧“太阳穴”,出招之快,难以言喻!
钱来发半步不移,两臂猝翻,硬生生迎截对方挥来的掌势,而蓝焰甫闪,郭铮掌影尚凝聚未散,手上却已多出—只长逾尺半,粗同儿臂的黑色铁管,铁管乍看乃是中空,倒不知里面蕴藏得有什么玄机!
上身轻俯,钱来发的左臂挑扬,目的想以重力磕击敌人的铁管,顺便也好试探—下其中虚实;只见郭铮脚步滑动,铁管回指,“崩”声脆响,铁管前端已弹出一截尺长三菱形锋刃,由于弹势极强猛,且事起突兀,雪亮的刃尖险险擦过钱来发的面颊,稍差分厘,便几乎绽肉见彩!
暗里咒骂一声,钱来发快速斜转,双臂从外向内,形成大角度圈合,在他臂围圈合的范畴之内,立时电寒交流,冷芒穿舞,刃口破空之声宛若鬼啸,郭铮贴地旋回,手中铁管的尾部翻带,就和变戏法似的,一枚系连着细细银链的锥球,大小只如龙眼,休看它小小的体积,球面上却满布锥尖,仿佛毒蛇的利齿,尤其劲力凌厉,非同小可;锥球弹来,钱来发吸气凹腹,借着真力流循的须臾,右臂闸刀以非常微小的仰角切砍,当一声金铁的碰击声传起,他猛然伏身扑进,双臂叠飞,森蓝色的光华刹时扩展涌汇,像是刹时涌聚了三江的波涛!
郭铮形似怒鹰振翅,掠空腾升,在半空中一连九次翻折,那枚小小的锤球就幻做了漫天的流星,急速翻闪弹射,有如蓦然间洒落下成千上百的陨石!
钱来发全神贯注,身形连连蹿走中突兀一臂猝挥,刀锋带过—条短而直的光路,准确至极的切上锥球所系的银链,“呛”声颤响,球体已飞抛远处!
郭铮动作之快之怪,如同鬼魅,他单足沾地,又抬管尾—一—声几乎不易察觉的机簧声响,乌黝黝密麻麻的一蓬黑点,已若群蜂出巢般罩向钱来发!
粗粗短短、—双其貌不扬的铁管,里面竟隐藏着这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倒是钱来发始料术及,他简直不敢相信,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奇技淫巧,将各种各类不同的武器安装于这等方寸之内、且又合适地发挥其威力!
迎面涌来的密密黑点,乃是—片颗粒细微的砂砾,不消说,这些细微的砂砾决非寻常的砂砾,钱来发未敢冒险造次,袍袖挥舞,人已旋出丈许之外。
郭铮似乎正在等候钱来发施展这个动作,也好像他预料到钱来发会有这种反应——当钱来发尚未抢至定位,郭铮已先行掠到那—点的上空,铁管暴闪,前端的三菱形锋刃已脱飞猝射,走势之快,恍同横过苍穹的光焰!
钱来发的身形还没有站稳,那尺许长的锋刃已兜胸射来,由于郭铮先抢一步,更居高临下;占取了绝对的有利位置,加上双方距离过于接近,在这种情况中,任何躲避的方式都已刻不济缓,难以周全,—发生死间,他双目倏睁,胖大的身躯狠力往旁扯出半步,寒芒闪映的瞬息,锋刃泛着散漾的血雾擦过他的右肋,而他仿佛要追回流逝的时光,横身一头扑上,左臂其快无比的往上挑击,那截犹在飞掠中的利刃便蓦地反弹倒转,一声清亮的撞响才只扬音,郭铮已闷哼着—屁股坐到地下。
三菱形的利刃仍在熠熠生光,森冷的光面却反映得郭铮一张面孔毫无人色——利刃插在他右边肩胛与胸口之间,深入约有两寸,不过还算好,这个部位尚非致命所在,要是位置再要偏左—点,则郭铮的皓发,就得映他自己的衰命了。
钱来发也轻松不了多少,他右臂上绽裂的那道口子,大概有四寸之长,白脂血肌,隐约见骨,但和郭铮比较起来,他显然是得了便宜,照伤势的深浅来下定论,郭铮这—仗分明又是输家。
—声狂吼出自齐百岳嘴里,“九臂摘星”不知何时已亮出他的“渡魂锥”,形态似要吃人一般对着钱来发冲来。
斜刺世人影闪动,缅刀翻涌,形若凝虹,楚雪凤挺身前迎,面露不屑:
“车轮战还没打够?这就叫名门大派的行事坦荡、光明磊落?”
坐在地下的郭铮急吼吼的吆喝:
“百岳退下!”
齐百岳托腕错步,反施而回,却不情不愿的大叫着:
“大师兄,我们不能就这么算完,‘华山派’丢不起这个人,姓钱的再狠,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我们拼肩子上,好歹先把他撂下——”
钱来发笑吟吟的站在那里,笑吟吟的瞅着齐百岳,口中“啧”“啧”有声:
“乖乖,名门大派,莫不成全是这样的作风?车轮战之余,又想以众凌寡、合打烂仗?放眼天下武林,可没有此等的规矩吧?”
齐百岳额浮青筋,咬牙切齿:
“和你这类江湖莽夫、黑道恶枭,根本用不着讲规矩!”
钱来发摇头道:
“齐朋友,华山一派,已被你糟塌够了,你还不就此省悟,也好留个余地?”
齐百岳目透赤光,握着“渡魂锥”的一只手竟有些控制不住的软软颤抖:
“钱来发,你休要在我身上妄加罪名,我什么时候玷辱过本派声誉?成败并不足以论英雄,胜负之争,仅涉及个人所学,无关师门——”
哈哈一笑,钱来发道:
“你说得对,因此何妨看开一步,往远处想?这次不行,下次再来,拿光明正大的手段挣回脸面,却强似群打群殴,胜亦不武哪!”
从地下挣扎起身来,郭铮头上结扎的辫子已有部份松散,皓发蓬生,气色灰败,先时的风发英姿已不复见,他提着一口气出声:
“来发兄,你已经三战三胜,我们承认输了,请放心,我们‘华山派’一向是输技不输人,断不会干那下作勾当!”
钱来发收起笑颜,形态转为严肃,甚至严肃得带着酷厉了:
“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郭兄,天底下有千百种人,也就有千百种不同个性与意识,对哪种人用哪种方式应付,我素有心得,在约斗之初,我信得过贵派的正统作风和磊落行径,所以安排的对策亦同样光明坦荡,我并不含糊我的敌对者属于哪—类,更不顾忌他们将要使用何等手段相加,自古以来,就衍生着许多相生相克的方法,这都不是症结,症结只在于个人的良知及对自我的评估!”
郭铮苦涩的道:
“来发兄,我们的行事法则,应该没有令你失望……”
钱来发缓慢的道:
“还算差强人意。”
郭铮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向身边的三个师弟招呼一声,由齐百岳过来挽扶着绕向后面的松岗,不一会,有蹄声隐隐传来,又渐去渐远。
憋了好久的焦二顺,手搭凉棚望向蹄声传来的方位,忍不住咕哝着道:
“娘的,什么名门大派?临要夹着尾巴走了,居然连声‘山高水长’的过门也不交待,这不叫越混越回头叫什么?”
钱来发伸手拍了拍焦二顺肩膀,眯起两只眼,似笑非笑的道:
“少嘀咕了,那焦二顺,去牵马过来,就便通知藏在松堤后面的屠无观、鲁元标他们几个,别他娘躲躲闪闪了,还不通通给老子放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