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挟着刺骨瑟凉,萧萧地吹刮着,地下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形状惨怖的尸体,远处的灯火带黄而黯淡,更阴阴传来不停的喊叫之声,这情景,便越发显得悲怆与惨然了。
秋离大摇大摆地走到艾小玫身前,微俯下身,他道:“别哭了,娘子。”艾小玫猛地仰起头来逼视着秋离,美丽的面容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你跑到哪里去了?这里正热闹着啦!”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这一笑,象头豹子!秋离懒洋洋地道:“我去活动筋骨去了,哈,这里可不真是热闹着么?”他缓缓地,轻藐地打量了与于德寿交手的那两个道人一眼,嘴里“咽”了两声,淡淡地道:“这两位,可是天山派大名鼎鼎的‘双道三俗’中的双道?”于德寿蛇矛如电闪舞,闻言笑道:“不错,天山派的前辈,第四位‘铜冠客’白云子与第五位‘手臂龙’青杏子,两位无量寿佛!”点点头,秋离笑着道:“当家的,可要我接下一阵?”大旋身,蛇矛“当”“当”震开了白云子。“三刃双剑”又“呼”地逼近了握着“华陀杆”的青杏子,于德寿狂笑道:
“多谢了,这两个杂毛老道我还可以收拾!”秋离唇角抿着一抹深邃笑意,他微微颌首,站在一旁道:
“‘九手银瞳’潘一志这老匹夫呢?”于镕寿正洒脱地转身,他边道:“一直未见。”搓搓手,秋离道:“火都烧到屁股上了,他老人家莫不成还在修炼他那不死仙丹?还是抱着‘玉麒麟’在掉落几滴难出的老泪?”霍然大笑着,于德寿速出十矛十腿,答道:“骂得好,秋兄!”退开八步,秋离又道:“白云,‘青杏二子,我这嘴巴随便惯了,二位道爷万望恕过,不要气冲牛斗才好。”戴着铜冠的白云于双目如炬,招出似风,他冷冷地道:
“小辈,武林妖丑鼠,原便如此!”哧哧一笑,秋离舔舔嘴唇道:“于当家的,这位道爷骂得也好呢。”说着,他一挥手,大踏步行到韩子明与陆小樵较斗之处,微微拱手,他斜睨着陆小梢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夫子,我们又再见面了。”陆小樵以一只铁拂尘力挤韩子明,他虽然功力沉厚精深,但韩子明的一把“落星剑”却是闪掠如电,猛辣锋利,丝毫不肯相让,二人一个够辣,一个够狠,打在一起,谁强谁弱,一时倒也难以分判。
在激战中,陆小樵的神色看得出极为忧虑沉重,他低促地道:“方才未曾见到少兄,你与云儿到哪里去了?”这时,韩子明飞快斜刺十一剑,陆小憔拂尘翻舞中,一一架拦,冷冷地,韩子明叱道:“朋友,你还是先顾顾自己吧!”一旁,秋离笑道:“去帮着周云报仇雪恨去了,你不敢出头,呢,却有人敢出头,天下之大,也还有些不畏恶势强权之人呢。”全身一震,陆小樵被韩子明逼退了三步,他颤呼道:“你已杀了丁……”耸耸肩,秋离道:“当然,还能够留他再去荼毒别人么?”黑须哆咳着,陆小樵变了嗓音道:‘完了……少兄,天山派必将与你誓死相拼………”眨眨眼,秋离淡淡地道:“无所谓,我们原本便不算友善,是么?”韩子明的红绒小帽跳动着,他剑出如电,挥挥泛泛,忽东忽西,倏上倏下,以一阵急攻快打猛袭敌人。而陆小樵也只有加急汀点精神小心应付着,没有时间与心情再和秋离答话了。
正在此时——
彤云山庄里面忽然传来一片悲吼厉号、六盏大红灯笼高挑起,迅速往这边移来,随着响起了一片片急剧的锣声,在“哐!”“哐!”“哐!”的撼人心弦的敲击声里,在那惨红如血的灯光模糊影印下,可以看出有数十个白袍人正奔马般飞快掠来!
“蛇予断命”于德寿狂笑着,身形闪跃得快捷无匹,蛇矛暴出暴缩中,他霹雳般大吼道:“都来吧,看看黄衫会的老子们含不含糊你们这狗屁的天山派!”追魂无影冉谦使的一把其薄如纸,宽约三寸的锋利缅刀,这把缅刀在他手里,简直变成活的了,那份快、狠、准、稳,再加上缅刀刀身所泛闪的蓝汪汪的寒芒,一时飞卷,一时横掠,一时直起,一时猛俯,功力之深湛奇妙是可称上匪夷所思四字。与他对搏的“驳风一鹏”尚克农竞感到吃力异常,手上的一柄大头钢钟几乎已有些旋展不开了,一边狠拼,冉谦一边叫道:“瓢把子,你放心,我们倒一个也必拉着他们一双来垫底!黄衫会不会丢在天山!”于德寿大笑道:“好,咱们豁出去了!”这边,秋离有如行云流水般洒脱地飘掠过去,在他飘移的时候,凡是挡着他进路的天山弟子们无不闷吭连连,象似浪般纷纷仆倒,只是瞬息,出过五丈的距离,已有三十多名天山弟子横卧于地!
蛇矛翻飞中,于德寿喝彩道:“够劲,秋兄、你有两下子!”秋离单人匹马阻在那群人的来路上,他回首一笑道:“过奖了,看不才挡住这些猪头三!”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六盏火红灯笼光影下的一群白袍人物已来到了近前,为首一人,体格高大魁梧,满头浓密的黑发高高地结成一个朝天髻,红润的脸膛上嵌着一双奇异的,仿佛可洞穿人们肺腑的眼睛,他鼻直口方,双眉斜耸入鬓,容貌威严而竣猛,甫始一见,便给入一种深沉的,雍容的,山一样的稳固感觉,当然,夫山派只有一个这等面孔的人物——天山派掌门“九手银瞳”潘一志!
在潘一志的身后不足三步,紧跟着一个秃顶大耳;细眉凤目的七旬老人,老人之旁,则是一个瘦小枯干,面皮干烁而皱纹重叠的矮小老者,这老者留着一把黄疏疏的头发半闭着眼,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他的一双手,晤,是用两只泛黄色的牛皮套套着的!
另有二十多个白袍人物簇拥四周,大红灯笼高高地挑着,各式兵刃寒光阴吐,在一阵急促履声里,他们已来到了秋离面前!
似是没有估到会有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拦在那里,在潘一志微带意外的断叱下,所有奔来的人齐齐停步,二十多个天山弟子都已极快地分散开来,刹那间布成了一个半弧形的包围阵势!
搓搓手,秋离嘴里“喷”了两声,笑眯眯地道:“别紧张,别紧张,摆出这等架势来做什?我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你们不要慌呀。”寒着脸,九手银瞳潘一志一双银眸煞光暴射,他旱雷般大喝道:“小于何人?拦住去路便不怕送死么?”吁了口气,秋离吊儿朗当地道:“看这气派,你这位红脸大爷莫非就是天山派的第一人潘一志老大么?”九手银瞳潘一志怒火上冲,他厉烈地道:“小子住口!你休得引用你绿林黑道之称呼来诬蔑本掌门之名声!”哈哈一笑,秋离道:“果然不错,是潘老大!”一声狂吼,一个黑大汉横里扑出,白袍黑肤,就越发衬出这位仁兄的闪闪乌颜来了,他一探手上的“虎头钩”,怒叫道:“混帐东西,你再如此口秽言污,就莫怪我‘震山虎’徐超要教训你了!”看了这位“震山虎”一眼,秋离侵吞吞地道:“徐朋友,你如此态度和我讲话,辈份火候上还差了一点,现在,你且滚你妈到一边去!”料不到秋离这回如此出口不逊,震山虎徐超一愕之下顿时暴跳如雷,他双钩猛斜,一面前冲一面怒吼:“好狂夫,看老子活刮了你!”徐超刚刚冲出两步,九手银瞳潘一志已冷叱道:“回来!”这两个字力量似能缚住徐超的魂儿,他猛然止步,抑住去势;却咬牙切齿地瞪视着秋离,一副恨不能生啃其肉的模样!
挥挥手,秋离道:“嗳,对了,这才叫听话,看样子潘老大在天山派里还确是有那么个几分威风!”冷森地,潘一志道:“小于,大概,你与黄衫匪徒也是同路之人了?”摇摇头,秋离一本正经地道:“我说潘老大,你这就不对了,人家堂堂江北第一帮的黄衫会,在武林中指出来也是威名煊赫,铿锵有声,比起这天山一派并不逊色,人家黄衫会没有驾过你们天山派贼鸟,你身为天山老大,却辱骂人家为黄衫匪徒,这,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大够厚道。”双目怒睁,潘一志大喝道:“小于利口,本掌门没有这许多时间与你在此闲磨牙根,你速速报名,也免得做个屈死冤魂!”嘻嘻一笑,秋离道:“潘老大,你不要吹胡子瞪眼,你们名门大派讲究的是风度,祟尚的是仁义,可也不能光凭空言白说呀,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就舍得这么一不清二不白地干掉我么?”一番话直把这位天山派的大掌门气得全身哆嗦,手足冰冷,他神色突变,狠酷地大吼:“大胆畜生,你满口胡说,定是活腻味了……”就在这时,潘一志身后那位身着宽大青衫;瘦小枯干的小老头已经缓缓走了出来,他仍然半合着眼,似醒非醒地看着秋离,平静而淡漠地道:“小辈,你好口才,但好口才却必须有好本领撑着才行,看样子,你的本领也不会太差,否则,你是不敢如此嚣张的。”看着秋离,这小老头又道:“在‘双心阁’那边,天山一门的八代前辈可札钦汉兄被人暗算身受重伤,可札钦汉兄的义子,天山八代的第二位冯锷兄嫡传女子之夫丁骥及其友人十二位亦全被人杀死,这些血淋淋的残酷恶行都是谁干的?小辈,你定然知道,这与黄衫会,与你,只怕都脱不了关系!”秋离笑笑,道:“假如我不知道呢?”小老头阴沉地道:“老实说,不管你知不知道,今夜,黄衫会与他的同路人,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活着离开彤云山庄!”冷峻地,他又道:“也就是说,你说出也罢,不说出来也罢,你这条命,可怜你爹娘白养你一场了。”哧哧一笑,秋离道:“可是真够悲惨,是么?”叹了口气,他续道:“好吧,我说出来就是,免得你们一个个的想吃那凶手的肉又找不着对象。”‘小老头冷厉地道:“说!”退了一步,秋离低沉地道:“在‘双心阁’附近,那些被杀的人,全是我去宰的,假如有时间,我还想把他们碎骨扬灰,可惜来不及了;那位‘银发霜心’可札钦汉老兄,也是由我摆平的,他一大把年纪了,本来可以不要再受这些活罪,但任我怎么劝说,老人家也不肯罢休,强要出头,迫不得已,我只好含着泪,狠着心,小小地将他收拾了一顿!”秋离的话还没有讲完,九手银瞳潘一志已勃然变色,气冲牛斗,他手指秋离;颤抖着,咬牙切齿地道:“你你你……
你这十恶不赦的奸徒,天打雷劈的畜生……本掌门要剥你的皮!”一摇手,那小老头冷凄凄地道:“凭你?小子,你只怕道行还不够吧?”蓦然他暴叱一声,狠厉地道:“小子,你休要代人顶过,不管是谁干下这件滔天罪孽,老夫俱要将他抽筋锉骨,生生杀死!”‘秋离唇角一撇,唇皮子微扬,他笑嘻嘻地道:“你,是谁?”小老头仰天狂笑,大声道:“好,好,近二十年来,老夫未曾扬名,今夜便告诉了你,也好让你死得瞑目,小于,老夫‘万屠啸天’孟渔!”“万屠啸天”孟渔,这六个字象是突起的一片狂风狂雨,那么咸恂恂,浩荡荡地刮进人们的耳际,吹进人们的心田,四周,凡是曾经闻过这个名号的天山弟子,都不禁大大的惊骇与眩迷,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天山近于咫尺,居住若干年的这位枯瘦者儿,竟然就是二十年前载誉武林的“天下三雄”之一“万屠啸天”孟渔!盂渔,这两个字不仅象征着力量,威势,更代表着无比的祟高与神圣,他已销声匿迹二十余年了,在二十年前,“天下三雄”即等于是一切武林的绰称,他们是煊赫的,独霸的,高高在上的,纵使三雄中已有二雄早已逝去,纵使三雄已不在江湖上出现,在二十年后的今天,甫一听到这几个字,却仍然有一种令人心胆俱裂,魂飞魄散的惊怖与震窒感觉!
但是——
这一阵风,一阵雨,却没有吹刮进秋离心中,他自然也知道“天下三雄”的名声,自然更明白眼前这位“万屠啸天:孟渔的来历,但秋离仍然夷然不惧,自他有生以来,他的肌肤骨肉便仿佛是钢打铁铸的,他的胆力便宛似用五岳之石竖矗的;他的气节只覆披在“义”上,他的思维便牢系在“不屈”上;没有什么可值得他畏惧,没有什么可迫他退缩——哪怕是在离开的死亡之前!就是如此,这十余年来,他才用血肉肝胆积累起他今日的成就,用豪迈磊石堆砌起今日的威望,鬼手秋离,这个旱天金雷似的名声!
于是,唇角上浮漾着那么一抹浅浅的,满不在乎的笑容,秋离斜瞅着面前神色冷厉的孟渔,轻逸地,他道:“哈,原来竟是你这熊老头,难怪竞有偌大的口气,‘天下三雄’,喂,可是鼎鼎大名的三个角色呀!……”眉梢子一扬,他又道:“多少年来,我就一直悔恨着,悔恨我晚生了二十来年,如若我能早出世二十年——”秋离微笑的面容蓦然冷如寒铁,他暴烈地道:“必不会让你们三个老小子扣上这个名号,你们三个也永远别想如此独霸武林,妄自称尊!”九龙银瞳潘一志面色大变,怒吼道:“小子,你死定了!”孟渔阴侧侧地笑了起来,他慢慢走上一步,领首道:“小辈,看样子你是知道老夫的,唯其你知道老夫,却仍能这般强硬,足可证明你有过人的胆识!”这位当年“天下三雄”之一的老人,面孔上每一条深刻的皱纹里都含蕴着杀机,每一条发根的榴皮肉都似暗藏着力量,他形色丝毫不变,缓缓地,又接下去说道:“如果你身上没有背负着这笔血债——便姑算全是你干的吧,老夫非但不想害你,更有意提你一把,好生夹磨一番;但你竟卷进了这趟混水,染上了血腥,老夫想恕你亦恕不得了,小辈,这太可惜!”有趣的露齿一笑,秋离道:“孟渔,不要再沉迷于你往昔的老迈名声里,不要再顶着那块失去光彩的金字招牌张扬,那已过时了,已陈旧而斑剥了;古人很早便告诉我们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一句名言,只有把握住现在,保持高峰的力量才不会被摔下去,仅用已成过去的腐朽万儿闯天下的时代,早就不时兴了!……”仍然沉冷如故,孟渔冷凄地笑道:“这么说来,体,小辈,就是那推老夫这前浪的人了?”微一躬身,秋离笑道:“有此荣幸,怎敢推托?”淡漠地,孟渔道:“可札钦汉兄与丁骥这孩子确是由你所害?”秋离意识到对方口气中隐隐的杀机了,那是尖锐的,冷厉的,狠酷的,不露形色的,他轻喟一声,道:“不止他们两个,还有无边湖的十二位仁兄,再加上丁骥的那个熊老婆艾小玫!”
一旁,潘一志脸色青中泛紫,他窒息般切着齿道:“那艾小玫的尸体呢?小子!”哧哧一笑,秋离慢条斯理地道:“喂狗了。”潘一志双目中宛如有一片火焰喷了出来,他额上青筋暴一突,唇角抽搐着,一个字一个字进自唇缝:“真正全是你一个人干的?”,’秋离用左手摸摸下巴的胡楂子,道:“要不然,会找你帮忙不成?”一口牙齿锉得咯嘣咯嘣响,全身骨节震动,九手银瞳潘一志的神态,活象一头欲待噬人的猛兽,那么暴凌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地逼了上来!
但是——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关头,“万屠啸天”孟渔却一下子拦住了潘一志,他半闭的眼睛森酷地注视着秋离,冷厉地道:
“果然是你?”秋离道:“当然!”孟渔紧接着道:“为什么?”笑了笑,秋离道:“宰着玩玩。”点点头,孟渔毫无表情地道:“再问一遍,你是谁?”大笑一声,秋离一推右手上套着的银牛角,傲然道:“姓孟的,你家老祖宗秋离你也认不得么?”象倏忽在黑暗的苍穹里,闪起一抹眩目的电光;一刹那沉寂之后,蓦地响起了一片恐惧的,骇震的,见了恶虎似的惊叫:“鬼手!”“老天,他是鬼手秋离!”“我的天呀,这活阎王!……”秋离目注着潘一志与孟渔在一惊之后迅速恢复镇定的神色,他缓缓地用银牛角,尖锐的角尖搔着面颊,平静地道:
“现在,我们都已彼此认识了,呢?”冷冷地,孟渔道:“不出老夫所料,果然是个人物!”九手银瞳潘一志愤怒地道:“秋离,原来是你!我天山一派与你有何仇?你竞用这么残忍狠毒的手段来对付我们?”阴沉沉地,孟渔低声道:“潘兄,双心阁的事情不会错了,是他干的,普天之下,能有这等功力之人,除了鬼手秋离以外,只怕再难寻出几个人来!”悲愤渗着惊怒,仇恨揉着迷惘,潘一志大吼道:“为什么如此下毒手!秋离你为什么?”秋离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再也找不着嘲弄的微笑,玩世的放荡,不恭的讽容;他变得如此冷漠如此残酷,又如此肃穆;银牛角斜倚肩上,缓缓地,他道:
“多年以前,你有一个徒弟被逐出门墙,有这回事么?”潘一志叫道:“是周云这孽畜,他与此事有什么牵连?”冷森森地,秋离道:“你这昏庸老聩的瞎眼奴才,体当年逐周云下山,与他断绝师徒情谊,为的只是不准他和你二师弟冯锷的女弟子艾小玫来往!……”潘一志气得面孔血红,他大声道:“天山门规,同派师兄妹,不得有逾份之情,更不准联姻……”’嗤笑一声,秋离道:“是哪一门子的门规?都是狗屁!同门习艺,晨昏相处,日久自然生情,即为师兄妹,更屑夫妻,这只是亲上加亲,血脉越加连密,有什么不好?能发乎情,止乎理,用正当的方法明媒正娶,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可恨你这个老庸才亏为一派之主,竟用强横压力逼走了周云,活生生拆散这一对鸳侣,更硬将那人面兽心的丁骥奉若祖宗,迫使艾小玫与他成婚;非但引狼入室,自取其祸,又叫那周云空怀满腹怨,一腔恨无处消磨……”孟渔冷冷一哼,道:“这是人家门派中的私事,与你胜秋的什么相干?”
狂笑一声,被离道:“无关?但丁骥这狗才暗招他无边湖的一般爪牙聚九人之众,于一处荒谷上陷害周云,毁其容貌,这就与我有关了,先夺人妻,再残人体,这种事,只怕你这年高志昂武技深湛的天下三雄之一的孟老前辈也看不过去吧?又何况我区区秋离这等毛头小于?”
一怔之下,孟渔迷惑地侧首向潘一志看了一眼:“姓秋的此言可真?”潘一志也是心头一跳,但他强横地道:“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秋离,你休要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你拿证据来!”冷漠地,秋离道:去问你的七师弟陆小憔!”孟渔疑惑地道:“陆兄看见了?”秋离沉沉地道“不错,周云被残毁后的容颜他曾经亲眼目睹!”断叱一声,潘一志道:“好个利口利舌,花言巧语的秋离!
周云这孽畜便算真个被人毁去容颜,又岂能赖定是丁骥所为?
你一定是与这孽畜串通为奸,周云怀恨丁骥娶了他的意中人,便收买了你前来行凶,用这条苦肉计,先行杀死丁骥,再来个死无对证,任你诬陷,好狠毒的心呀,你们这两个恶徒!”微微一笑,秋离道:“但我为何不诬赖别人?”大叫着,潘一志吼道:“别人没有要娶艾小玫!”点点头,秋离又道:“我早知你不会相信此事,当时月黑风高,空谷无人,除了丁骥与那八个无边湖来的帮凶之外,没有其他人看见,逢到这等事情,是非黑白之间便只凭一个良心了,没有人会愚蠢得自毁容貌后再去诬陷他人,周云可以来找丁骥报仇,犯个着弄成那个样子再来藏赃,他很明白,便是他被丁骥分了尸,你这老小于也必不会相信丁骥是凶手的!”
九手银瞳潘一声暴跳如雷,厉吼道:“秋离,这全是你与周云那孽畜所玩的奸计,你们杀人残命,还要给死者背上一个臭名,你们用心太狠毒了!”秋离唇角一撇,道:“我话讲至此,信与不信,全在休一念之间,你须明白,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收买我秋离,为人行事之间,皆在我秋离心甘情愿,我想做的,便洒血沥肝也在所不惜,我不想做的,就是将天下财宝尽置眼前我也会当作粪土,潘一志,你睁开那双老眼,休要看错了人!”一番话把九手银瞳潘一志气得几乎晕死过去,他手抚胸,指着秋离,哆嗦地道:“姓秋的小子……今天本掌门要你生出彤云山庄……本掌门便从此归隐……永不问世……”紧接着,秋离道:“此言当真!”
潘一志一双银眸中隐透血光,他狠狠地道:“自是如此!”
—沉默了许久的孟渔不禁在暗里叹了口气,多少年来过着的江湖生活,使他阅尽了形形色色的各种样人,也使他碰着了,、听着了些光怪陆离,千奇百怪的事,他经历过数不清的诡异场合,更遇上些悲欢与离合;在人生的旅程上,他用近七十年的光阴行走了这多年的生命路途,对活着的一干遭遇及感受他已十分熟悉,他大致可以看出来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伪的,什么是善良的,什么是邪恶的,这象一面铜镜,不敢说一定明鉴毫发,也能明察大端。现在,孟渔看得出眼前之事,其中必有蹊跷,同样的,他也看得出秋离不似诬陷;
可是,他身处的地位,在此时却苦于无法说什么话,或者表示一点什么心意,而眼前,一场势必惨烈的火并只怕难以避免了,这其中,这火并问题的真谛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假如天山派方面立场是对的当然没话说,但如若秋离是对的呢?
那洒血豁命不就太过鲁莽愚蠢了么?这时——
潘一志气休休地转头面对孟渔,低促地道:“孟兄,兄弟我要为同门报仇雪恨了!”略一迟疑,孟渔道:“且请稍候!”意外地一怔,潘一志不悦道:“孟兄莫非还有高见?”孟渔没有理他,径自踏前一步,向秋离道:“秋离,你方才所言之事,那丁骥已被你杀死,无可对证,方才你说当时陷害周云之人共有九个之数,除了丁骥外,那另外人绝不会全部死绝,可能将那参与此事的九个人招出来么?只要招出其中一人也就够了!”秋离缓缓地道:“孟渔,大约你忘了无边湖的人全戴着人皮面具!至今,不要我说,只伯就连你这般见多识广的前辈人物也不知道无边湖的所在地吧?我希望那八个人都在此处,希望他们尚未死绝……”这时,九手银瞳潘一志又找了空隙和把柄,他吼道:“既是那般人全戴着人皮面具,又怎知道其中会有丁骥?周云这孽畜是如何发觉的?”冷冷一笑,秋离道:“其一,丁骥出身无边湖,其二,丁骥身材魁梧,体形高大,语声特殊,在低哑中带阴尖韵,极易辨认,其三,他曾在损毁周云面容之时掀开皮罩拭汗;周云虽未与他正式见面;却在暗处注意过他,你知道对横刀夺爱之人,看了三眼便水难忘怀!”顿了顿,他又道:“因此,相似的,丁骥也十分留心周云的行踪,他清楚周云时常偷上天山与他师妹相会,便探察妥了周云的必经之路,加以谋害,那一夜,他便是躬亲参与,当然,办这种事,换了你我,也定亲自前往的,是么?”潘一志怒道:“全是胡言,你无凭无证,只在空口瞎扯,诬陷善良!。”
双目一闪,秋离冷然道:“潘一志,你以为我是吃饱饭没事干了,千里迢迢跑来向你这污秽之地诬陷象丁骥这种‘善良’?”“呸”了一声,秋离又厉烈地道:“老实说,无边湖另外那八个人我姓秋的亦必不放过,我定将寻着那个地方去找他们结算此帐,在登临天山之前,我们便有此打算,打算万一姓丁的不在天山之上时,我将立即走遍天涯海角寻访无边湖,替周云出此怨气,但姓丁的该死,他娶人之女,定居女方之处,这正省了我们的工夫,首先斩此凶人以伸天道!”看了气得不成人样的潘一志一眼,秋离再道:“周云没有料错,你这老小子盲目地宠爱丁骥,昏庸地信任于他,纵使他与艾小玫成了亲,你也必不要他离开天山,果然对了,潘一志,你正是如此做的!丁骥下聘于天山,娶艾小玫于天山,定居于天山,如今,再葬身于天山!”九手银瞳潘一志狂吼一声,暴怒地叫道:“孟兄请退,天山派与秋离势难两全!”孟渔犹豫了下,终于叹了口气让开一边,他明白,眼前的混水,只伯是不能不趟了!
银牛角斜斜举起,角尖指天,秋离冷然地道:“天山派的上下各人通通听着:你们当年逐出周云,任他形单影只,冤情难伸,任他飘泊天涯,受苦受辱,任他毁害伤身,悲痛欲绝,你们天山,派,老的一辈昏庸无能,独断专行,是非莫辨,黑白不分;中的一辈畏首畏尾,怯懦拘私,罔念情谊,寡毒凉薄;小的一辈盲从糊涂,嚣张狂傲,妄自称大,不明真理,你们全是武林中的败类,江湖上的蟊贼,天下有血性,有气节,识仁义,明大体的人,皆可擒而诛之!”一仰头,他又洪亮地道:“今夜,我鬼手秋离有幸至此,便自做自承,做这替天行道之人,果报神之子了!”从未发一言的天山派八代弟子中的第二位——仅次于攀门人的冯锷,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双目圆睁,角眦欲裂地大呼:“秋离,你这狂徒、恶鬼、畜生!天山派今夜便将斩你的血手,灭你的凶性!”大笑如雷,秋离凌猛地叫道:“来吧,你们一起上,每一个人,不管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号称“金拐罗汉”的冯锷凤目骤睁,额头上的太阳穴突然暴起,他微一偏身,右手已自袍襟里抽出一柄金光灿闪的沉重单拐来;这位尊主天山派二掌门的前辈人物,寻常是难得一动肝火的,但他自己十分疼爱难一女徒儿与徒儿的夫婿,一个不知所终,一个横尸惨死,再加上他的师弟身受重创,眼前的行凶者竞又这般狂傲跋息,这口气,就连他积了七十余年的修为也是忍不下了,在暴怒痛恨之中,就想立即与对方上手搏命!冷酷而阴森的秋离卓立如山:“怎么,就是你老小于一个人上么?”冯锷双眸红中泛紫,他切着齿道:“畜生,看你还能狂到几时!”秋离的目光斜视着举指向天的银牛角,淡漠地道:“能狂到你瞑目之后是无庸置疑的,老朋友,你不够看!”缓慢地逼了过来,九手银瞳潘一志厉烈地道:“秋离,本掌门来慈悲你了!”哧哧一笑,秋离眼珠子一转,道”还有哪位,用不着客气,有兴趣的请一起上来,这样也显得热闹些,对了;孟老前辈,你不凑上一角耍耍么?”“万屠啸天”孟渔任是当年雄霸天下,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暗中对秋离这种豪壮做倔的神态也不由不加了三分钦服,他阅人多了,见得更多,但是,似这等狂放不拘的人物却还真是仅遇的呢;因此,这位响当当的老前辈表面上冷沉如冰,骨子里却并没有什么气,他站在一旁,严峻地道:“不要太过分,秋离,你能胜过天山掌门人潘兄就算出了奇迹了!”秋离笑笑,道:“老实说,如今我是赶鸭子上架,硬挺;
不是么?要不挺也不成了,还空叫人家骂一声窝囊——”
,于是,就在那个“囊”字还跳跃在舌尖上,秋离斜指向天的银牛角已闪电也似地猛然飞向潘一志!
他这突冗而急厉的发难,是全场的任何人所预料不到的,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说打就打,而且毫不容情,毫无征兆,一上手便是这般的歹毒狠辣!“九手银瞪”潘一志淬然一惊之下“呼噜噜”地斜旋而去,在旋身的同时,他已倏然反了五掌,这五掌也是又急又快,更自五个不同的角度暴闪翻掠,这等迅速的应变,亦是匪夷所思,不愧“九手银瞳”之名了!
秋离大笑一声,微转蓦胜,银牛角晃闪之下又几乎在第一次出手的同一时间反劈往正待挟击侧攻的“金拐罗汉”冯锷!
于是,金拐突起,猛迎而上,秋离的银牛角抖颤如千层浪涌,在一波波白莹莹的光芒飞快起伏中,那么威势凌人地罩合下来!
一种直觉侵袭着冯锷,使他不敢放开手脚与对方那翻汹浩荡的角影硬抗,他大吼一声,金拐拄地一点,“刷”地掠出五步!牛角倏弹淬扬,又刚好准确无比地拦住了反扑而来的潘一志,潘一志的双目灿然如电,在愤怒中,他的掌势已有如狂风剧雨般带着雄浑无匹的劲力冲到。
秋离瘦削的身躯有如一抹闪炫在黑暗苍穹中的冷电,来去无踪,快捷之极,倏上倏下,忽左忽右地纵横掠胜着,一只银牛角便仿佛是一抹冷电的尾芒,吞吐不定,千幻万迷,在刹那间已如此悍野地与天山派这两位顶尖儿的大人物拼杀在一起!“九手银瞳”潘一志的技业是精湛、渊博的,又是奇玄、浩烈的,他一会用天山正宗的‘逆风九掌”,一会使天山嫡传的“小云手”。一会展“金钢指”法,一会旋“丹鹤大王套”
拳式,变化莫测,气势雄浑。而“金拐罗汉”冯锷的拐上功夫亦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一柄金拐挥舞起来,只见漫天的耀眼金光交织穿刺。时如霹雷蛇火,时如烈阳豪辉,时如火焰喷洒,时如群星流曳;在一片锐利的破空呼啸之声里力挤着敌人的银牛角!
两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异常谨慎而小心地和秋离激战着,但是,他们却惊骇地察觉己方倾两人之力仍无法占到丝毫上风,秋离的猛、狠、野、悍,简直似一头邪恶化身的魔豹,一只附有阿修罗咒言的黑鹰,那般狂厉,又那么快得令人目眩神迷!
一侧——
集中全力仔细观战的孟渔,也不禁深深为秋离所具有的超绝身手而惊异了,他注意着秋离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动作,但孟渔也不禁为自己叹息起来;高手观摩高手较斗,都有一个本能的自然习惯,便是眼看着人家拚战出手,自己也在心里模拟对方的招式,譬如说那边一掌攻来,这边差不多就会斜身踢腿,那边回转移步;这边跟着便进身挥掌;一个对武术有深湛造诣的人,大都能凭着本身对技击上的修为及认识预知敌人将要采取的动作与招式,也就是如此,往往便抢先一着,制敌先机;当然,以造诣的程度才能分断对手将要采取的动作多寡,换句话说,武功高的,能预见敌人多招以上的动向,武功浅的,便只能预见一招或非待敌人出手便猜不透了。以孟渔的艺业来说,看人打斗,胜负强弱之间他一眼便能分明,有如洞中观火,了如指掌,套句俗词儿:“尾巴一翘,便知往哪里跑”,可是,眼下他却大大地惊奇了,秋离的出手,是那般的怪异与诡诈,几乎大多出了他的预料之外,非仅如此,甚至有些式子快得连看也看不清楚,这等情形,又怎不令这位武林中的老前辈感到可悲与可叹呢?现在,他们的剧战已超过百招了……
围立周道的天山弟子们也不禁个个动容,屏息如寂,他们有生以来,哪里会看见过如此惊绝奇幻的打斗?又哪里相信倾他们掌门与二师叔的联手之力还有对付不了之人?这当然是开了眼界,但是,更不啻受了一场教训,一场火辣而残酷的教训!
黑暗中,那原先欲向秋离挑战的天山九代弟子“震山虎”徐超,早已遍身透凉,寒气宜冒,他张着大口,傻着眼,他知道,自己从鬼门关打过一转回来了……
于是——
在激斗中,秋离忽然狂笑地道:“二位,你们准备打到;
个什么程度才罢手?”’金拐纵舞挥掠着,冯锷微微喘息叫道:“待取你狗命之后……”银牛角翻飞如电,攻拒自如,秋离冷冷笑道:“只怕二位要大失所望!”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固然潘一志与冯锷两人不易战胜秋离,但秋离若想摆平他们两个人,却也颇不容易,当然,以性命冒险,用狠招硬挤除外。
这种情势,拚斗中的三人自是明白,一旁掠阵的孟渔也是心中有数,他微皱着眉,戴着黄皮手套的双手在不停地搓揉着……
掌影突然暴飞如刃,潘一志已不耐烦地大叫道:“孟兄,请协同斩此妖魅!”潘一志这一叫,却使孟渔感到不是那回事了,本来,鬼手秋离的名声再响,功夫再高,凭年纪、恁资历,也是个晚辈,如今以天山派的两位首要人物联手合攻,说起来已是大大的没有光彩,若再加上一个盛名煊赫的孟渔,则就成了三对一,更失去武林中的道义与风范了,异日一旦宣扬出去,天爷,这几张老脸还朝哪里摆上去?
不过,虽则如此,潘;志叫也叫出口了,如果不上前相助一臂,多年好友必生误会,甚至落个“袖手旁观”,“不信不义”的罪名,这,却又是孟渔所不愿意承担的……
沉吟了下,孟渔缓缓地道:“二位兄台可否且请稍退?容兄弟我独力惦惦姓秋的分量?”潘一志和冯锷尚未答话,秋离在身形穿掠中已大笑道:
“孟前辈你何必客气?这样一来就违背了他二位的一番美意了,你没看见他们那种急惶法儿?”大吼着,潘一志舞起满空的掌影,呼呼轰轰地狂卷上去,在强猛的劲力回旋中,他暴烈地道:“对付你这等奸徒小人,岂能奢谈仁义?”“刷”地从十三次金拐的连环扫劈下逸出,秋离反手十一角还敬过去,左掌急封潘一志,他边道:“老潘,你也并非是个正人君子,呢?”潘一志眼眸如电,他急叫道:“孟兄,时间迫促,拖延不得,那边还有黄衫会的一干巨孽未除……”暗里叹了口气,孟渔只有徐缓地朝前走来,再近一步,他的神色便沉重一分,脸孔上的皱纹也宛如更加深刻了……”在银牛角的纵横翻飞里,秋离笑吟吟地叫道:“孟渔,正道上的侠义人物,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对么?”几句话宛如钢针一样刺得孟渔心中好不难受,他怔怔地停下脚步,随即又一咬牙,厉声道:“秋离,今夜之举,全是你心狠手辣的报应,怨不得老夫等要以牙还牙,替天除害!”哈哈笑着,笑声里含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讥讽与嘲弄之意;
在光旋影掠里,秋离的语声竟是出奇地柔和:“好一个替天除害……但老夫的招于却是雪亮的!来吧,孟大前辈,我们便看看在苍天的眼里谁为罪恶,谁为善良!”金拐泼风似的砍到,冯锷暴叱道:“利口小子,任你舌上生莲,也挽不回你即将来到的悲惨命运!”在金拐紧密与快速的闪动中,秋离的身形便仿佛幻成了一缕有形无质的烟雾,随着敌人拐身的飞舞而急快飘掠,同一时间,他更毫不松懈地以闪电般的角光掌势攻拒围袭的“九手银瞳”潘一志,没有一丁点儿含糊,也没有一丝丝儿畏惧,好雄迈,好骠悍!
于是——
断比一声,二条瘦小的黑影猝然弹到,一沾即走,就在这突来突去的瞬息里,排成一个八角形的九十二片掌影已宛如实质的铁板一样呼轰压下!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整齐而惊目的由九十二片掌影排列而成的八角形图案象是一个名雕匠的精心杰作。,但是,纵然是一个名雕匠的精心杰作,只怕他也雕不了这么快,这么好,这么玄奇啊。九十二片掌形是凌空而来的,又是在一刹间便形成了卜秋离心头大大地一震,银牛角在一沉之下骤而“呼噜噜”翻旋飞舞,四周的空气随着角身的翻舞而猛然排回激荡,于是,一幕令人惊骇的奇景便出现了——
银白色的角身,闪耀着夺目的奇异光彩,以秋离执角的右手为中心,一溜溜银角的光芒便有如一朵庞大的,正在盛开的白莲花瓣一样,一层层的,一圈圈的往外翻展。然而。这翻展的速度是奇快无匹的,令人的视力发生一种错觉,便象是这朵由角光银彩所幻成的白莲形花瓣永远不会停止它的翻展一般,快速生长,晃动;再翻展,生长;执角的手臂便宛似花心之蕊,或者,象数花底之梗……
九十二片掌影仿佛一块蓦然被震成粉碎的雕花冰块,在一阵低促的“噗嗤”声中消失于无形,而白莲花花瓣也似的银牛角角影也在一片急烈的晃摆中隐敛,只剩下秋离喘息着的哧哧笑声。
“九手银瞳”潘一志与“金拐罗汉”冯锷早已闪出七步之外,方才双方的互击,老实说,他两人并未插手,也无从插手,等于只是孟渔与秋离的单打独挑!
现在,“万屠啸天”孟渔正孤伶伶地站在秋离对面五步左近,他那张苍老而满布皱纹的脸容上,浮现着一丝掩隐不住的迷悯,一丝无可言喻的惊异,以及一丝“宝刀老去”的惆怅……
秋离的胸口起伏着,他展出雪白的牙齿,笑道:“孟渔,方才那一下子确是不错,硬里于,不带唬的,更得谢谢你出手前先打了招呼!”沉缓地,秋离喝彩道:“好眼力,好见识,不错,是叫‘佛莲无穷’,我‘大悲角’法里最高明的三式之一!”笑了笑,他又道:“怎么样?还差强人意吧?”寒着脸,孟渔侧首道:“潘兄,冯兄,务请二位暂莫动手,于一旁替老夫掠阵,老夫今夕先得掏掏鬼手的根底,看他还有多少绝活儿未用!”
潘一志略犹豫,忙道:“对付这厮犯不着讲求武林规矩,孟兄,我们一起收拾他……”“万屠啸天”孟渔面色蓦沉,他阴森森地道:“不用,待老夫死于他手下之后,二位兄台再为老夫索命报仇不迟!”孟渔这一说,潘一志才知道他这位老友已动了真火,而他对孟渔的习胜是深深了解的,他知道,若再坚持下去,孟渔怕就要翻脸了。强颜一笑,潘一志汕汕地道:“那么:孟兄小心才是。”孟渔没有再说什么,他缓缓将手上戴着的那两只黄色软皮手套脱下。这一脱下秋离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一双手掌,天爷,那竟会是一双“人”的手掌么?孟渔这两只手几乎已经没有肌肉,手上的表皮呈现出一种干黄焦紫的颜色,紧生生地贴在手骨上,而那十支手指又粗又长,不象平常人的手指般有皮肉包裹着,那十支指头宛如是曝晒在日光下的兽骨,泛映着凝胶般的古铜色,还有斑斑青丝,连指甲都没有,指端浑圆而粗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异的“力”与“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种极端作呕的暴厉感觉……
当然,秋离明白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掌,他晓得,除了精练“黑霹雷”掌的人以外,是不会将两只手稿成这种情形的,显然的,孟渔的“黑霹雳”掌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光看看他双手的颜色,原先生着指甲的部位圆润而租厚—的程度,便知道对方在这种掌力上的修为已到了家啦。
淡淡一笑,秋离口中“喷”了两声,道“好家伙,孟渔,你老练那‘黑霹雳’掌可真是不惜功本哪,连一双手都豁出去了!”
冷漠地看着秋离,孟渔沉沉地道:“老夫在这‘黑霹震’上下过六十年余的工夫,秋离,你号称鬼手,对掌上窍门想必熟练,我们便以内掌对肉掌,分一个强弱胜负吧!”秋离将套在右手上的银牛角插在腰际,笑嘻嘻地道:“好得很,但怕只怕我这短短的几年时光练不成前辈你那等火候,交上了手,前辈体可得包涵着点哪。”微一仰头,孟渔道:“来吧,你先出手!”秋离搓搓手,道:“那么,在下便有所不敬了——”“了”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着转子,一片掌影已有如魔鬼的狞笑般飞到了孟渔的喉间,孟渔的鼻孔中冷哼一声,在哼声里,他瘦小的身形微偏,十六掌已突然奇异地自斜刺里左右激射敌人!
这十六掌来得古怪而玄妙,在掌势闪动之间,竟有一种隐隐的风雷之声,这声音“呼啦啦”地象是猛兽在闷吼着,又以似云层后沉沉的雷鸣,惊人极了,雄浑极了!
雷也似的旋掠六尺,又以比掠出更快的速度飞回,秋离这一来一去,快得好象根本没有移动过;样,在移挪的短促空间里,他已三十三掌并合成一次猛然反罩孟渔!
迅捷得只有人们眨眼的百分之一时间,孟渔身躯暴闪淬斜,连连腾展,在他这快得无可喻言的展动中,“黑霹雳”掌已漫天铺地地呼轰涵起,只见掌影连着掌影,狂飚滚着狂飚,飞沙走石,气流汹涌,而那隐隐的风雷之声顿时已变成尖厉的霹雳呼号”嘣——哧哧”“哗——啦啦”,掌影和焦点是如此准确,估计的部位是那般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劲力似已成为有形,纵横交织着,上下穿刺着,宛如一面宽阔而严紧的罗网,在网中,则充斥着死亡,充斥着狠毒!
秋离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内心的平静如古并不波,眼前的敌人任是这般强大,这般凶猛,但他却毫不慌乱,多少年来经历的艰险危困,千百次的血雨腥风,已将他的心肝铸成了铁钢,胆识磨成了坚钻,他能在死亡面前冷静想到如何摆脱死,在危殆的情势下考虑如何扭转危殆,现在,他用他“苦空八掌”的前四式变幻施展着,或者是狂如暴风般连施第一招“鬼在哭”,或是急似剧雨环使第二招“鬼开眼”,或是猛如怒涛般飞出第三招”鬼曰善”,或是捷如鹰隼般闪展出第四招“鬼索命”,他有时连续使出单招,有时四式并出,有时循环使用,有时双招联舞,虽只一共四招,看上去却是千变万化,难防难测,尤其是那种快法,根本就使观战之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双方激斗狠挤的角色,全是两道武林上最高超的人物,一个是昔年的武术宗师,一个是现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间全是走的快攻猛打的路子,谁也不肯相让,谁也不能留情,只见掌影翻飞,串串溜泄,象流星,象飘絮,象浪舞,象山崩,这等威势,别说天山派的九、十代弟子,便是功夫深厚如潘一志、冯锷二位也不禁目眩神迷,叹为观止了。
于是——
百招过去了。
秋离自出道以来,可以说还是第一次遇上眼前这么厉害的对手,对方修为之精湛,功力之雄浑,反应之快捷,艺业之超绝,全是他前所末见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了,当然,他自信也不会失败,但那胜负之间,往往不是单凭自信便可以解决的啊。
这时,孟渔在掠闪中又是一百掌同时齐出,双腿也不分先后地扫截秋离可以躲避的任何一个位置。秋离冷笑着,双掌暴起,同样一百掌翻飞硬迎,身子却稳立不动,在连串的肉掌互击声里;他快速得几乎看不出地特有掌虚虚拍向天空“万屠啸天”孟渔目光尖锐无匹,他一眼看见秋离的这个动作,正觉有些奇异难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有利锥般的劲力已自左后方无声无息,却又其快之极地飞刺背心!
这股劲力实在来得太快太奇,以至连孟渔这等顶尖的高手也不由大大地出了意外,他怪叫半声,七十七掌猛然扫劈,身形倏缩猝闪,那溜锐风已擦着他的面颊“刷”地掠过,虽未击中,却火辣辣地有如挨了一记耳光!
在七十七掌中闪电般挪让着,秋离哧哧一笑道:“得罪,得罪。”呢,那是秋离“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东!”这一下了,孟渔可真是挂不住了,他狂叱一声,不再以缠战游斗的方式分出胜负,出手之下,便是他立威武林,功垂数十年的压箱底绝技:“三手伏龙”!
“黑霹雷”掌的威力现在才真正显示出来,象旱天的金雷“叱啦啦”地暴震着,而雷声翻飞在闪动交织的掌山里,孟渔象是陡然间多生出了八臂八腿,急厉而狂猛的劲力排涌回荡,漫天的掌影式成弧状,式形一线,式如半圆,式似并排,在一团团黑色雾影中穿射飞撞,它们无隙不容,无间不含地冲罩而去;竖砍的,斜劈的,反兜的,倒扫的,各个攻击的角度与位置全然迥异,但却包括了敌人任何一个可躲闪的空间,这种力量,这种威势,几乎已不敢令人相信会是单单一个人在同一时间里所表示出的功力造诣了!
秋离蓦然尖啸如泣,他“苦空八掌”的“鬼在哭”,“鬼开眼”,“鬼曰善”,“鬼索命”、“鬼指东”刹时并使,不分先后,‘在双臂的急速抖振中,余下的三招“鬼溅血”,“鬼合十”,“鬼出棺”也合力推出,八掌合在一起施展,仿佛是八个秋离同时出手一样,呼啸的狂飚有如龙卷风似地绕体而起,片片如刃的掌影朝四面八方飞旋展舞,一串连着一串,一溜接着一沼,一阵压着一阵,一波推着一波,象浪花蓬洒,碎水溅散,那么密,那么急,而这瞬息,天与地都变色了,只见掌影翩翩,上下齐舞,好狠厉,好歹毒!在掌影的穿刺飞旋里,两条人影淬然分别向两个相异的角度抢出,于是,一刹那间,声寂形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又顿时消散无踪,两个对手,相距一丈左右,全静静地卓立着互相凝视……
侧旁一一“九手银瞳”潘一志与“金拐罗汉”冯锷惊恐地奔向了孟渔,潘一志边低呼着:“孟兄,孟兄,你不要紧吧?”孟渔枯干皱瘪的面容上没有;丝表情,他摇摇头,目光竟是如此平静而深湛。沉缓地,他道:“秋离,你说对了,长江的后浪推前浪,而你,不愧是推那前浪之人,你胜了……”一丈之外,秋离的面色苍白得出奇,他笑了笑,猛然张口喷出了一股鲜血,连嘴边的腥红血迹也不抹,仍然吊儿郎当地,却沙哑地道:“好说,还亏你老人家成全。
“九手银瞳”潘一志震骇地叫道:“你,你输了,孟兄?你也输了!”“金拐罗汉”冯锷不服地跟着吼道:“但明明是姓秋的小于输啊,孟兄,你已震伤了他!”带着凄凉意味地一笑,孟渔缓缓地道:“不,是老夫栽了……二位,他已用分脉手闭了老夫的下身经脉!”一句话有如响起了一个焦雷在潘一志与冯锷的头顶,二位仁兄齐齐惊得退后一步,瞪眼张嘴,一时竞连话都说不出了!
低怆地,孟渔又道:“其实,他方才可以不用分脉手的,在他施展分脉手的时间里—,他是可以在老夫身上力劈四掌还有余,若他真个如此,只怕老夫如今已站不住了,而且,你们看——”说着,孟渔向自己的肩胛处一指,随着他指的位置,潘一志与冯锷的目光移了过去,这一看,却更是心弦猛震,几乎惊呼出声,老天,一枚金闪闪的臂镯竞完全拍进了孟渔肩胛肌肉处,只露出了半圈圆脊在外,而这枚金钧,不正是他们的三师弟可札钦汉的玩意么?怎的却会到了孟渔肩肉里面了呢?衰老地一笑,孟渔道:“这枚金镯,原本嵌在秋离腿根之内。想是他与可札兄较手时吃可札兄所伤的……但是,他却能在眨眼间运气逼飞出来对付老夫,这枚金镯原来可以直袭老夫咽喉,但秋离却是手下留情,偏击到老夫肩上,前后两。
次,他若全下毒手,二位,老夫怕已休矣……”潘一志和冯锷二人呆了半响,冯锷又急促地道:“但是……孟兄,姓秋的小子亦未得到便宜……”孟渔呛咳了一声,低沉地道:“他中了老夫三掌一腿,伤是伤了,但却不重……二位兄台,此人已练就了‘弥陀真力’,而看情形,只怕已在第七八重以上了……”二位仁兄又是一震,心头的那股子窝囊,可说到了家啦;
孟渔痉挛了一下,暗哑地道:“潘兄,冯兄,老夫已无颜在此,且容告退……今夕之战,请二位多加斟酌,能以停止干戈,是为上上之策……”强忍住心中的愤怒、羞辱与不悦,潘一志沉重地道:“若是孟兄与潘某易地而处,孟兄,你也会就此罢手求和么?”孟渔惨然一笑,徐徐地道:“潘兄,你我相交数十年,情感深笃,是而老夫才不惴冒昧,不顾兄台气怒,坦诚直言,目前暂忍一口不甘之气,总比横尸残命,溃散瓦解来得便宜上算………”
满口牙齿锉得“嘎嘎”暴响,潘一志双目光芒银亮带赤,他额际的青筋浮突着,仇恨之极地道:“但三师弟的血债呢?
徒儿徒婿的性命呢?天山弟子的伤亡呢?还有孟兄你的败辱,这一切,难道就全罢休了么?”’“长长叹息一声,孟渔颓丧地道:“照眼前情势来说,只好罢休了……”猛一跺脚,潘一志吼道:“不,这万万不行!”悲悯地看着这位天山派的掌门人,”万屠啸天”孟渔沉沉地道:“潘兄,你须明白,再打下去,只有更使血债加重,更使人命增多,对事情不会稍有补益;老实说,如今我们这边没有一个在单打独斗上是秋离的对手,他的功夫太高……若是混战,也只有使我们人员再增伤亡……潘兄,不要只为了一口气而使血流成河,使天山弟子骨埋荒郊,退一万步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又何苦非争在一时?况且这一时又毫无希望,代价太巨……”
潘二志双手紧拉,痛苦莫名地呻吟道:“可是……那些仇怨……那些仇怨……”摇摇头,孟渔低缓地道:“你要想远一些,想开一步,潘兄,便是硬拚一下,除了再损些性命,那仇,报得了么?”深深地垂下了头,良久,潘一志暗哑地道:“也罢………便如你所言……”又叹了口气,孟渔沉重地道:“不要难过,潘兄,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一侧,神色晦涩的冯锷忽道:“孟兄,如今激战正烈,便是我们有意委曲求全,对方愿不愿意尚未可知,况且,黄衫会听不听姓秋的劝阻也还是疑问,姓秋的又正好占了便宜,这小子只怕要拿拿堂……”孟渔唇角的皱纹深深地陷了进去,他平静地道:“老夫看,秋离不是那种得势卖乖的人……”他正说到这里,对面的秋离已调息得缓过一口气来了,耸耸肩,他微略挪进一步,语声有些于涩地道:“孟老先生,我与你的这场架是打到现在为止呢,还是要继续下去?”孟渔凝视着秋离,缓缓地道:“老夫想;该可以罢手了……”顿了顿,他又道:“非仅如此,秋离,黄衫会的那批人,你是否也可以暂作调停?”秋离微微感到了意外,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道:“你是说,天山派方面愿意罢手?”点点头,孟渔道:“不错。”
笑了笑,秋离深沉地道:“我可以要他们哲息干戈,但是,他们若有什么条件要提出,则请天山派的掌门者大与他们打商量了……”“九手银瞳”潘一志怒火顿炽,他暴烈地道:“什么?停手还有条件?我天山一派折兵伤人,威名蒙垢,看在孟兄劝说分上甘愿忍气吞声,解仇息怒,这已是莫大的耻辱了,他们竟然还欲籍此要挟?秋离,你道我天山派真是畏惧了你们么?”眉梢子一扬,秋离懒洋洋地道:“潘老大,两国交兵,胜荣败辱,这原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们打了败仗,当然便须表示出点儿意思,光空口白说,几句话就算了结啦。俗语道得好,化干戈为玉帛,这干戈停息后跟着就是玉帛,玉帛也者,也不过就是金玉财帛之意而已,换句话说,没有点赔偿,那只怕干戈也化不成了……”
潘一志几乎气炸了肺,他双目寒光闪射,两边太阳穴不住地“突”“突”跳动,咬着牙,他咆哮道:“这算什么武林规矩?你们先至我彤云山庄启事挑衅,诬蔑我天山声名,继而残我弟子,杀我同门,我等为了抑止杀戮,减少流血,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意,竭力避免发生争斗,委曲求全,更不顾威信之扫地,提出息战之要求,这只是为了一个仁字。但是,你你你,你竞以为我天山派是阶下囚,牢中俘,认为我天山派已一败涂地,无可收拾,得以乘机勒索。秋离,你打错了这种下三流的主意了!”“金拐罗汉”冯锷也愤怒地吼道:“秋离,今夕便是拚了一死,我等也必与他们这些魅魑周旋到底!”一侧,孟渔沉缓地道:“二位兄台,且请息怒——”潘一志打断了孟渔的话,叫道:“孟兄,你也听见了,这简直欺人太甚……”对面,秋离淡淡地道:“潘一志,黑白两道作为不同的地方也就在于此了,你不要用你武林名门大派的看法与风范去衡度江湖黑道上的行为;和与不和,要知道,黄衫会并没有认输求饶,他们正想硬干下去;得失之间,姓潘的,你自己琢磨着办吧……”一斜眼,他又冷森地道:“当然,若再继续下去,我仍是站在他们那一边,我并末忘记天山派与我正处于敌对之位!”潘一志混身关节咯咯作响,他瞪着眼,握着拳,胸膛起伏急剧,气得连嗓音都变了:“好,好,姓秋的,我们这就开始了,天山派宁愿死绝了,也不能忍受这等侮辱欺凌?”冷漠地,秋离毫无表情地道:“悉随尊意!”“金拐罗汉”冯锷猛一滑步,须眉皆张地吼道:“秋离,我这条老命就先卖给你吧!”于是,正在这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万屠啸天”孟渔已石破天惊地大蝎一声,怒吼道:“住手!”这一声霹雷似的吼喝中,带有无可掩隐的焦急与惶郁,方想出手攻敌的冯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势子,迷悯而怔愕地回头望向孟渔,讷讷地道:“孟兄……这……”孟渔枯干的面庞上在此刻竞涌起一片奇异的红光,他两眼暴睁如铜铃,唇角也在不住地抽搐,他厉烈地道:“二位兄台,我“万屠啸天”孟渔多少年来经刀山,赴剑林,水里火里横闯直荡,历经生死关,尝足血腥味,却也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求过饶;二位也必然明白姓孟的并非无骨节之下三滥……”说到这里,这位当年的天下三雄之一剧烈地呛咳了几声,缓过一口气后,他又粗浊地道:“今天老夫如此委曲,如此忍耐,不是为了老夫这副臭皮囊,老夫老矣,死活已不足惜,老夫为的全是你天山一派的根源,你天山一派的根业,二位兄台,你们这般激动,这般鲁莽,便不怕天山派血缘断绝,彤云山庄化为瓦砾么?二位兄台与老夫全登耳顺天年,死不为夭,但是,二位就不替那干年轻的弟子们想想?不为这些年轻的弟子打算?他们也皆是父生母养的好孩子,好儿郎……”这一番话,说得沉痛悲昂,铿锵有声,不由将潘一志与冯锷的满腔愤怒全部化为灰飞,两上人证呵呵地呆立着,象僵了一样,好半晌作声不得。
秋离搓搓手,笑道:“孟老前辈,阁下确可谓是明是非识大体的真英雄,所言所语,不仅句句中肯,一针见血,其中那股大仁大义的韵味,亦叫足了,这才是不折不扣,打江山闯天下的好角色!”
孟渔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喘息了一阵,冷冷地道:“秋离,你还要等待什么?”一拱手,秋离道:“这就去,孟老前辈,我这就去!”说着,他大步走向激斗的人群那边。现在,那边的挤战似乎已更白热化了,兵刃的撞击声永远是那么个刺耳的声音震响着,而暴叱厉吼也和任何一场杀戮中的味道无异,凄厉与残酷;间或夹杂着短促或悠长的惨号悲叫,这惨号与悲叫,总也透着千百年来人类在生命陨灭前的一刹,那种绝望及恐怖。这一切,秋离实在已熟悉得腻味了;他直向“蛇矛断命”于德寿侧身走去,如今,于镕寿正勇如悍虎,攻势滔滔似长江大河,他的两位对手却窘态毕露,捉襟见肘,被逼得左支右绌,那“千臂龙”青杏子甚至还挂了彩,右眉角上鲜血流着!
一把抓着一个天山弟子的后领摔了出去,秋离拍拍手,向越打越狠的于德寿咧嘴笑道:“如何?”于德寿手中银亮焙灿的三尺蛇矛飞舞如闪闪寒电,他狂声笑道:“好极了,秋兄,你那边呢?”淡淡地,秋离道:“也不差。”顿了顿,他又道:“瓤把子。”于德寿左右急晃,三十一矛流刺如飞,“铜寇客”白云子旋转挪走,“三刃双剑”翻舞截架,剑光如云,飘飘散散,而”千臂龙”青杏子的“华陀杵”却横劈直砸,猛打硬接,一副干到底的派势子!
“呼噜噜”的闪动着,于德寿边应道:“秋兄可有见示之处?”秋离沉缓地道:“天山派已要求停手息战。”倏出七招十九矛,于德寿惊异地叫:“真的?”秋离懒懒地道:“我还当你是三岁小孩子耍呀?”同时,“铜寇客”白云子与“干臂龙”青杏子也听到了,白云子的环眼,闪射出一片棱棱煞光,愤怒而轻蔑地道:“小辈,你这谎言太不够高明——”就在他那个高明的“明”字还缭绕在空气之中,一声短促的,清亮的,激昂而沉重的钟声已“堂”地敲响,这一声钟响,虽仅是这么短促的一下子,却几乎在一霎间将所有天山派的人们魂魄慑住,心脉震断,他们在一片惊呼悲喊中纷纷停止了拼斗,全部不甘服地站在那里惶恐地向四处张望着,有如一群无主的雁,难以适从了!
秋离立即道:“瓢把子,你还不快招呼你的手下也停战!”微微一怔之下于镕寿赶忙大叫道:“黄衫会的儿郎全听着,咱们也收家伙歇手,都给我站在那里待令行事!”其实,“蛇矛断命”于德寿这道谕令下不下一时之间也无所谓了,因为刚才钟声一响,天山派方面所有的人全停战收手,猛古丁里黄衫会的一干朋友们竞都愣住了,他们失去了对象,不知不觉中也全自动地收势停手,满头雾水地瞪目互视,不明所以……
,七八步外,“追魂无影”冉谦蓦然怪叫道:“瓢把子,这是怎么回子事?”怎么回子事?于德寿也正在纳闷着,他一瞪眼,叱道:
“等一下你自会晓得!”说罢,他低促地询问一侧的秋离:“呢,秋兄,我说,这可真是怎么回于事?开山派莫不成吃错药啦?一下子全停了手?”‘秋离吊儿郎当地道:“很简单,他们玩不开了,筋斗一栽,当然便得收手,情势对他们不利哪,陷了夫人,若再折兵还成?”
秋离的几句话,对面的白云子与青杏子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清二白;青杏子双眸带血,薄唇如刀,他冷森地道:
“小子,你胡吹诽谤可知也须有个底儿?谁玩不开了?谁栽了筋斗?你若没有瞎眼也该看清眼前的形态,哼哼,只伯鹿死谁手,如今还未可定呢!”白云子也阴沉沉地道:“晚辈,‘你且等着瞧!”哧哧一笑,秋离道:“以孟渔和可札钦汉的功夫还罩不住大势之去,我想,只怕二位道爷要更差上一把火吧?”从心头乐起,于德寿大笑道:“秋兄,你是说——”他面色突变,在—刹那间有些口吃地骇然道:“孟……孟渔?秋兄……哪,呢,哪个孟渔?”秋离静静地道:“万屠啸天孟渔。”猛地一机伶,于德寿惊震地道:“天下三雄之一的那个孟渔?”点点头,秋离道:“正是。”冷汗竟来得这么快,一下子浸湿了于镕寿的内衫,他呆了呆,有些张口结舌地道:“你,呢,秋兄,没有搞错吧?”秋离淡然道:“没有。”连呼吸也粗浊了,于德寿忐忑地道:“那么,你是说,秋兄,他输给你了?”笑了笑,秋离道:“至少没有胜过我。”一块磨盘巨石顿时自于德寿心上卸落,他手摸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犹有余悸地道:“我的乖乖,可真吓了我一大跳……”说到这里,他又一伸大姆指,由衷地赞道:“行,行,不愧是天下一代英杰,天下豪雄,秋兄,我于某人服了,真他妈服透了……”一斜眼,目注白云子与青杏子,于德寿不屑轻蔑地道:
“我说你们这两个不开眼的老牛鼻子,你们可知道这位英伟的仁兄是谁?却敢在这里一搭一挡,放你娘的狗臭屁!”白云子双目一瞪,暴吼道:“于德寿,他总不会是十殿阎君!”哈哈一笑,于德寿道:“纵然不是,也差不远矣,便告诉你们这两个有眼无珠的老东西吧!”秋离徐徐笑着,微微躬身接道:“鬼手秋离。”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一听到这几个字,白云子和青杏子同时骇退一步,两张老脸,也同时变得惨白,四道月光全定定地盯着秋离,象一瞬间全傻了……
于德寿嘿嘿笑着,大拉拉地道:“别看你们藏着个孟渔,我们也拾着个秋离,妈的,这叫铁扫帚碰不着地堂,大家硬对硬,谁也不用含糊!”他正说到这里,人群中,六盏大红灯笼缓缓朝这边移近,在那片朦胧的晕红灯光掩映下,“九手银瞳”潘一志,“金拐罗汉”冯锇锷,已被数十名天山弟子簇拥过来,另外,旁边尚’有一乘软兜由四名天山弟子抬着,软兜上,正坐着“万屠啸天”孟渔。’低沉地,秋离道:“来了,瓢把子,有什么条件,你提吧。”得意洋洋地一笑,于德寿道:“放心,我早预备着了。”随即,这位黄衫会的大龙头举起手上的蛇矛,迅速向左右一摆,于是,很快地,散布在四周的黄衫群霸们马上朝这边聚拢,异常敏捷而利落地排成了一个反的半弧形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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