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内的薛飞光迅即把车帘放下,仍然从帘缝边窥看。
那个假裴淳冷冷道:“兄弟奉了辛姑娘之命,要杀死朴兄。”
朴日升掠过寒惧之意,又望见他左手的剑,正是那一日胡二麻子仗以力迫古奇喇嘛的天幻剑,深知厉害,何况又是在裴淳手中。
当下道:“辛姑娘还有什么盼咐没有?”
他用意在拖延时间,俾便钦吕喇嘛恢复气力,可以出手助战。
假裴淳道:“当然有啦,她说朴兄若是晓得她的手段,心中服气的话,那就随在下前去拜见。她自有法子教朴兄服服贴贴的充任奴仆。”
朴日升沉吟道:“辛姑娘目下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在身边?”
假裴淳道:“她离此不远,身边的人也不多。”
这话说得十分老实诚恳,一如裴淳平日口吻,就连神态声音也无一不十分相肖。
薛飞光在裴淳耳边道:“辛姊姊的易容神技真是惊人,我们若不是在一起,决计瞧不出她假扮你。”
裴淳答道:“连我自己也认不出哪,咱们万一定散,你一定不敢贸然相认了。”
薛飞光笑道:“天下间恐怕只有我才认得出你的真假。不过咱们若是万一走散了,她扮作我时,你决计认不出来。”
正在说时,朴日升已得到钦昌暗号,晓得可以动手,当下长笑一声,道:“去见辛姑娘之事慢慢再说,她能使裴兄和这位慕容兄都充任她的奴仆,手段之高,令人十分佩服。但本爵记得咱们从无机会决一死战,今日狭路相逢,这心愿非达成不可。”
那裴淳退开两步,皱眉道:“你当真不肯去见辛姑娘么?”
朴日升纵声长笑,道:“不错,裴兄若是赢得本爵,那时本爵已是毫无知觉的尸体,见不见她也是一样。倘使裴兄死在本爵手中,更不须提及此事。”
他要与裴淳决一死战的意思十分坚决,钦昌大喇嘛举步走过来,冷冷道:“慕容施主如若从中阻梗,须得先把洒家杀死。”
北恶慕容赤搔搔头,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他自然知道这个裴淳是辛黑姑所扮,因此要等她的命令行事。
假裴淳顿首道:“很好,咱们今日就决一死战。”
说时,掣剑出鞘,剑身上映像出千百道光华,眩人眼目。然而却另有一事吸引了朴日升的注意力。
原来当假裴淳抽剑之时,一张字条随剑飘跌地上,恰好落在两人之间。字条上有些字迹,恰好向着朴日升那边。
朴日升迅即瞥视一眼,只见纸条上写着:“只须缠斗,毋作两败俱伤之打算,淳于靖立即赶到。”
字迹纤丽韶秀,一望而知这是辛黑姑预先写上的命令,推算定裴淳拔剑应战之时,定是对方迫他决战拼命,因怕裴淳死心眼拼命,所以嘱他游斗。
朴日升大吃一惊,心想若是淳于靖赶到,那时别说拼命,只怕连逃走也办不到。
心念一转,便道:“这张纸条你瞧见了没有?”
假裴淳目不转眼的凝视着他,应道:“什么纸条?”那意思是怕他哄骗自己分散心神,突施暗算。
朴日升道:“你即管拾起来瞧看。”
说时,退开七八步远,钦昌喇嘛也跟着他后退。朴日升转眼一望,但见札特已失去踪影,晓得是钦昌的决定,不由得大为佩服。
钦昌喇嘛突然说道:“国舅爷虽是有取胜的把握,但今日却不是决战的时机,还是暂时走开的好。”
朴日升道:“国师言不轻发,必有至理,本爵就收回决战之心。”
他们迅即转身奔去,剎那间已去得远远。
假裴淳突然尖声大笑,收剑入销,向幕容赤道:“我略施手段,便把这两个一流高手骇退,你说妙不妙?”
慕容赤那么凶悍的人,这刻的表情,驯如羔羊,连连道:“妙,妙……”
假裴淳所发的笑声和话声已恢复辛黑姑口音,又道:“你猜他们会不会察破我的手段?”
慕容赤陪笑道:“不会,姑娘的计谋手段,天下无双,凭他们这两个家伙怎能窥破姑娘的算计。”
这话极尽恭维拍马屁的能事,而在慕容赤这等猛汉口中说出,便毫无虚伪的意味,实实在在是这慕容赤心中的话。
辛黑姑嗔道:“胡说八道,以他们两人的智能,不出十里,便能够觉察破绽。”
慕容赤忙道:“是,是,小人胡说八道。”
辛黑姑道:“走吧,不然他们回转来拼命,我可吃不消。”
话声一歇,两人先后奔去,瞬息间,失去影踪。
薛飞光叹口气,道:“假使你也像那北恶慕容赤一般的俯首听命,任她叱喝而又还须恭敬应是,我若见了,当场就得为你难过而死。”
裴淳道:“听梁药王前辈的口气,好象相信她有这等能为。”
薛飞光叫车把式继续上路,一面道:“正因如此,咱们才须赶快打破黑狱,救出那些被困高手。有了这一股力量,才可以跟她和朴日升对抗。”
大车走了七八里路,薛飞光不时向外张望,忽见朴日升和钦昌喇嘛等七八个人骑着骏马迎而驰来。这一群人之中,有个须发皆白,身躯佝偻的老头子,骑术甚是精妙。
薛飞光十分注意这个佝偻老人,等他们掠过大车之后,这才松一口气,道:“朴日升已搬请出他的靠山来啦,可惜咱们没法查出这位老人家是谁?”
裴淳沉思一阵,道:“朴日升以先天无极门的武功为主,这位老丈恐伯是先天无极门中的老前辈。”
薛飞光道:“幸而他们匆匆赶路,若是当时曾经对咱们这辆大车起疑,这回迎面碰上,定必拦住瞧瞧。”
裴淳笑道:“他们见了我,一定认为我就是刚才与他们为难的那个我,自然不肯放过。”
说到这里,笑容忽收,又道:“他们会不会回转来搜看大车?”
薛飞光道:“应该会回转来搜查。”
裴淳大惊道:“那么咱们赶紧走。”
薛飞光晓得裴淳并不害怕对方,而是为了自己打算,怕对方加害而不能分身保护,微微一笑,道:“你想想看,这辆大车焉能与他们的健马相比?即使咱们下车躲起来,可是这一群人,个个都是久走江湖的大行家,略一盘洁那车把式,便知道了是咱们两人,然后展开搜索,咱们决躲不过。”
裴淳膛目道:“那么咱们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等他们追回来啦!”
薛飞光道:“法子不是没有,可是别人行得通,你却行不通。”
裴淳道:“为什么呢?”
薛飞光道:“这法子是咱们用点儿穴手法弄死这车把式,然后躲起来。如此对方一则盘诘不出是什么人下手,二则不知咱们几时下车逃走。便不易搜查得着我们,纵然找得到我们,可是他们由于不知车中之人是你,人手一定分散,我们还可以从容击毙朴日升的手下才逃匿无踪。”
裴淳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皱起双眉,道:“真是糟糕极了,这条路果然行不通。咱们身为侠义之士,岂能无辜杀人。”
薛飞光淡淡笑道:“那么咱们只好等他们回转了。”
裴淳呆了一下,道:“不如你先下车,让我独力应付他们。”
薛飞光道:“此法万万行不通,试想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焉能独生。与其如此,不如放手跟他们拼一拼,好歹也捞回一点本钱。”
裴淳摇头叹气,但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车走了一会儿儿,薛飞光道:“你不妨瞧瞧后面,我相信他们应该出现了。”
裴淳如言从车后的帘缝望去,只见不远处尘头大作,果然是朴日升那七八骑迅快驰回来。
他急得搓手不已,口中连连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薛飞光泛起笑容,瞧起来甚是顽皮可爱。裴淳本想埋怨她不该在这等紧急之时,还用这等嬉闹的态度对付自己,然而回心一想,终于没有言语。
那七八骑霎忽间已驰近到数丈之内,他们可以清清楚楚的瞧见朴日升的飒飒英姿,那个伤楼老人的面貌也瞧见了,但见他长得眼凹腮陷,面骨尽露,当中的鼻子钩曲如鹰嘴,平添几分阴森可怕的味道。
马上之人无不以极锐利的目光向大车扫射,一直驰到切近,筛声响亮得震耳。
车把式回头望见这一批人马,便把大车侧驶路边,让出道路。他深信车中的年轻男女具有法力神通,尤其是车上的少年来去无踪,曾经突然现身与这些人搏斗过,最后把他们骇跑。他一则以为辛黑姑所扮的人真是裴淳,二则认为朴日升曾经败逃。是以心中坦然不惧,面上神色平静如常。
那七八骑减缓速度,缓车而行,钦昌大喇嘛摇头道:“咱们不必查看啦!”
他们这等高手,目力极强,虽是不能透视车帘,可是大车驶行之时,帘子摇晃不定,总会现出缝隙,而他们也就从这些偶尔一现的缝隙中,看得出车厢之内坐着一男一女,并非空空无人。
一个黑衣人大汉应声道:“既然已到了切近,何妨挑帘一瞧。”
那白发鹰鼻老人毫无表示,漠然地眺望远处。
薛飞光纵是胸有成算,可是际此决定关头,面色不禁变得十分沉凝紧张。她瞧见那老人的神情,暗觉奇怪。用手肘碰了裴淳一下,正要开口。突然间,嘴巴被裴淳的手掌掩住,做声不得。
她登时会意,向裴淳点点头,裴淳才移开手掌。薛飞光俏声道:“阿淳,我仿佛见到许多人围绕在旁边,你瞧瞧是什么回事可好?”
话声微微发颤,似是十分谅慌一般。
当她开口之时,裴淳便现出焦急的神色,及至她这么一说,顿时便松一口气。
那鹰鼻老人低哼一声,收回漠然的眼光,落在朴日升面上,瞧他如何取决。
朴日升微微招手,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从容道:“咱们挑帘瞧上一眼也无不可……”话声未歇,那劲装大汉立时迫近车边,伸出鞭子挑揭车帘。
他的鞭子伸出一半,忽然被一条黑影缠搭住,再也送不出去。原来是朴日升以鞭丝缠住他的鞭子。
朴日升又道:“但咱们是何等身份之人,出手焉能落空,以致贻笑江湖。国师既是认为此事没有嫌疑,咱们立时就走。”
他一松鞭丝,当先纵马驰去。那鹰鼻老人跟着催马,说道:“日升这一手高明得很,而钦昌国师智名满天下,也不负这等盛名。”
那黑衣劲装大汉赂一迟疑,便也随着众骑驰去,竞不敢挑帘查看。
蹄声远远消失之后,薛飞光才透一口大气,道:“这是我平生最凶险的一场斗智。”
裴淳道:“我真不懂你和他们的脑筋是如何动的?”
薛飞光道:“我这一场取胜的关键有二,他们只推算得出其一,却算不出第二个关键。第一点儿便是我们的大车与他们人马碰头之后,大凡赂有头脑之人,必定怕他们回转来搜查,因此若不是催大车快走,就是离开大车,在荒野中藏匿。事实的发展是咱们既不催车,亦不曾藏匿。那么,钦昌大师便会考虑到咱们会不会摆空城计,故意如此。”
裴淳道:“不对,他只要想得到这一点,决不会轻轻放过咱们,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薛飞光笑道:“这就是第二个关键所在,凭钦昌喇嘛的智能,也不由得疏忽了。此一关键是朴日升此人的身份与众不同,又自视极高,以他的胆识气魄,若然推算之下,认为此车没有敌人,他决计不准手下挑帘瞧看,免得被天下之士看轻。我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博上一博。事实咱们也没有别的路可行了。但钦昌喇嘛不曾想到朴日升身上去,一时疏忽,遂判定任何人都伯有人出手挑起车帘,所以决不敢使用空城计,由此推论,大车之内不是敌人已经十分明显。”
裴淳摇头道:“这到底太冒险了。”
薛飞光微微一笑,心想要赢得钦昌这等智者,焉能不冒大险?
裴淳又肃然地道:“你虽是才智过人,可是百密一疏,譬喻刚才人家用天涯咫尺的耳功查听之时,你竞不晓得,差一点就露出破绽。”
说到这处,忽见薛飞光秀眉一皱,不禁心下着忙,暗想她正在高兴之时,何必浇她冷水,使她感到不快。便又说道:“不过幸亏你实在聪明无比,不但立刻晓得有人查听,而且很快的将计就计,把他骗过。”
薛飞光道:“这种随机应变的手法只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晒。我却觉得这个老人十分可怕,那天涯咫尺耳功是怎样的功夫?”
她敢情是为了这事皱眉,裴淳心中一宽,答道:“说起来骇人听闻,这一门功夫极是深奥艰难,可以媲美佛门的天耳通,当真能查听得出数十里方圆之内的声音。说不定咱们现在的对话完全被他听去。”
薛飞光面色一变,道:“这门功夫果真如此厉害?”
裴淳点点头,神情沉重,又道:“据我师父说,古今以来,没有几个人练得成这等功夫,反过来说,凡是练成这等功夫之人,一身武功定必到达神化之境,我们这些人远非他的敌手。”
薛飞光惊道:“连你和朴日升等都不是敌手?”
裴淳见她甚是震惊,心中一软,微笑道:“我们还可以一拼,但最好还是别碰上他。”
薛飞光这才赂为放心,沉吟道:“此老直呼朴日升的名字,由此可以推测出他的身份地位何等崇高。”
他们正在谈论之际,朴日升等七八骑己驰出五六里路之遥。
那白发鹰鼻老人突然间长笑一声,道:“这两个孩子好生狡猾大胆,咱们差点儿栽啦!”
朴日升在马背上欠身道:“师叔说的是谁?”
白发老人道:“那大车之内坐的一男一女,正谈论刚才咱们回搜之事。如此这般主意全是女孩子所出,咱们回去瞧瞧,便知是谁了。”
钦昌喇嘛泛起惊讶之容,道:“像这等聪慧的女孩子,果是罕见,想必是极获权军师重视的薛飞光了。男孩子一定是裴淳无疑。天下武林之中,除了此人出自中原二老门下,所以识得魏老先生的神功之外,再也没有别人如此博知广闻。”
朴日升心中掠过寒意,暗付:这裴淳虽是傻头笨脑,可是目下不但武功精进至惊人的地步,同时又福大命大,到处得能人相助,实在十分可怕。
这七八骑一齐勒马回驰,迎截驶行缓慢得多的大车,哪知一直往回急驰了十多里路,仍然不曾见到那辆大车的踪迹。
这又是一宗十分骇人听闻之事,按照常理而言。双方本是同向而行,只是一快一慢。目下快的一拨回头迎截,应该在五里之内就互相碰上才对。
朴日升命两人分向两头紧赶二十里,前后加起来就是四十里路,以防这辆大车真的有日行千里的速度。
其次,朴日升等六人则在这十里之内,纫加踏勘,瞧瞧这辆大车,是不是匿避旷野之中。
以他们这等眼力如电,阅历极丰的武林高手,不久就找到了大车原先的辙迹。
沿着遗迹追查,到了一处树林边,忽然失去所有的痕迹,生像这辆大车到此处突然化作一阵清风,去得无影无踪。
这种无外法解释的怪事,连智能高如钦昌喇嘛,也究思不出一点儿线索。
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说道:“在下但觉这辆大车似是忽然破空飞去,照事论事,往昔武林之中也曾有过相似的怪事,也是蹄痕车辙忽然消失,无法再行跟踪追赶。可是那不过是预先布置好人手,与及许多消灭遗迹的用具,由得力人手把马车抬起,运到数十丈外才放下驱走,加上种种布置,才能灭去踪迹。”
他一口气说到此处,越发觉得那辆大车失踪得古怪,大概是凭借超人的力量,如正邪的法术等等。
朴日升颔首道:“不错,除非预先布置,决计不能隐匿起一辆大车的踪迹。他们说话之时,师叔还听得见,怎的一回头来就消失无踪?难道他们预有安排?但怎知恰好走到此地?又怎知咱们会再度回截?”
钦昌喇嘛长叹一声,道:“如若此举是那小姑娘预先策划安排的话,洒家现下就甘拜下风,再也不敢沾惹她啦!”
这话说得十分泄气,但谁都不觉得他过火,敢情不但是他,连朴日升和那姓魏的鹰鼻老人都泛起此感,根不得赶紧查明真相,假使他们具有这等搬运神通,那就不是人力所有能对抗,自然非认输不可。
假使是薛飞光的精密计算,预先安排。则她的才智也不是人力所能抗拒,亦是非认输服低不可。’数十里方圆之内全都查遍,毫无线索。朴日升大感气沮,率了众人离开。
他们七八骑方驰行之际,曾经越过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他们来去都见到,固然与那大车全然不同,而且驾车的是两匹长程健马,那大车的健骡决计不能变成马匹,更不会化为两匹。
此所以他们根本不曾注意,谁知马车内共有三人,其中的两个正是裴淳和薛飞光。另一个是个中年文士装束的人,留着三绍黑须,神字秀朗。
他们在车内虽然都睁大双眼,但口鼻间呼吸均匀,间或有人发出睡觉时的呓语声和磨牙声。
这些声音完全是针对那魏老人的天涯咫尺耳功,使他以为车中的三人都睡着了。
后来马车舍下大路,驶入一条岔道,不数里,到达一座村庄。
他们走人一间探大的庄院内,宅主人是个胖胖的富绅,为人和霭有趣,对那中年人十分恭敬,口口声声都是樊先生。
这庄主人姓王,乃是乡间富绅,人称王员外。他对裴、薛二人也十分恭敬。
摆开筵席,宾主寒暄过之后。薛飞光起身捧杯向那樊先生道:“我们若不是得樊老前辈搭救,今日万万脱身不得,这一杯聊表敬谢之忱。”
樊先生与她干了一杯,微微而笑。裴淳瞧出蹊跷,低声对薛飞光道:“这位樊潜公老前辈有前知之能,你别向他使用心思计谋。”
薛飞光道:“知道啦!”
转眼望住樊潜公,又道:“樊先生可知道我心中打什么主意么?”
樊潜公道:“山人焉有不知之理,你在想怎生想个法子试一试山人是不是真有前知之能,但你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方法最是妥当。”
薛飞光嚷道:“哎呀,正是如此。”
王员外笑道:“薛姑娘用不着试啦,樊先生的神技,乃是千真万确。今日你们诸位发生什么事,我虽不知道,但樊先生在舍下住了数日,足不出户,也没有往来。直到昨天,忽然吩咐各事,当时已说今日要用的,而今日就接了两位回来,可见樊先生的神算真个灵验准确。”
薛飞光佩服不已,道:“原来是昨天已经动手布置,这等神算绝技,固然足以惊世骇俗,而樊先生想出的计策,更是高明不过。”
裴淳打趣地道:“可是当时你还迟疑不决,几乎拒绝听从樊老前辈的指示呢。”
他们不由得想起早先的经过,那是当他们谈论了姓魏的鹰鼻老人之后,忽然大车停住,两人从帘内望出去,只见一辆以车拦住去路。
马车上跳下四个壮健汉子,每人扛了一叠长长的木板,迅快奔到大车前面,七手八脚的把木板铺在地上,分作两行。这两行木板的一端就在大车双轮前面,另一端则斜人林问。
车把式大声道:“喂,你们是怎么回事?”
此时一个壮汉把走到车边,道:“小的们乃是奉樊潜公樊先生之命,要把大车藏起。”
裴淳讶道:“阿,是樊老前辈。”
随即向薛飞光道:“他就是指点我搭救梁药王的那位前辈,又留下锦囊,使咱们得以会面。”
薛飞光摇头道:“此事可疑得很,樊老前辈何故要这么做?”
裴淳道:“这个我也不明白。”
薛飞光道:“除非那位前辈亲自出面,认明无讹之后,才可依从,否则自投罗网,连拼一拼的机会有没有,教我们岂能甘心。”
她的意思是倘若此举乃系朴日升或辛黑妨诡计,因而入了牢笼,岂不被别人耻笑。
裴淳觉得她言之有理,正在沉吟,马车那边传来一阵语声,道:“两位敢是信不过山人么?”
他们循声望去,便见到了樊潜公端坐车内。
薛飞光询问似的望了裴淳一眼,裴淳点点头,表示那人就是樊潜公。薛飞光当即一跃而出,玉手一点,车把式微吭一声,双目立闭。
一个壮汉这个昏睡的车把式搬到大车之内,裴淳也跃落地上,讶然道:“你何故点他穴道?”
薛飞光道:“非如此不可,你不信就去问问那位老前辈。”
此时有一名壮汉已卸下健骡,薛飞光眼珠一转,已明其意,道:“裴郎,烦你表演一手,速速把健骡举起,不使四蹄着地,送入林内。”
裴淳愕然道:“真的要这样做么?”
樊潜公的声音传过来,道:“请裴少侠把骡子送入林中,该处已挖好一座地窟,足以藏起大车和牲口。人窑之后,还须少侠把牲口击昏,以免发生意外。”
裴淳不得不服气薛飞光脑筋的灵敏,当即如言抓住牲口,一掌拍在脑袋上,那头健骡顿时四足软瘫,昏了过去。
裴淳一手托起牲口,迅快奔入林内,果然见到一丛杂树下面,有个巨大的地洞,敞开了入口。
他把牲口放在地窖之内,出来一瞧,那辆大车已被壮汉们推入来,由于有两条木板垫地,是以车辆过处,毫不留下痕迹。
那辆大车霎时间已推到地窖之前,顺着斜斜的土坡推人窟内。一转眼间,四名壮汉已收拾好各物,都躲入地窖。
上述便是裴淳他们乘坐的大车,何以像空气一般突然消失之故,那钦吕喇嘛和朴日升等人,虽是智计过人,阅历极丰,然而如何能想得到,这中间多出一个具有前知之能的樊潜公?这种奇妙的安排,实在出乎常情之外,正如前此商公直忽然间被四名高手拦截一般,任她想破脑袋也弄不清其中玄妙。
这刻裴淳对樊潜公已经是佩服之极,因此一见薛飞光眼珠转动,而樊潜公微微而笑之时,便告诉薛飞光不可乱出主意。
樊潜公道:“薛姑娘乃是聪明绝顶的人,所以凡事非再三试验之后,决难深信不疑,既是如此,我们就当席一试,免得薛姑娘将来老是怀疑于心。”
薛飞光大喜道:“樊先生若不怪罪,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樊潜公背转身躯,道:“你可任取一物,扣覆在碗内,山人便推算给你瞧瞧。”
众人都引起莫大的兴趣,薛飞光取了一支羹匙,想想又放下,另取一个小瓷碟,但一想此物在席上,容易猜出,便改变主意,从囊中取出一枚银探,轻轻放在席上,用一个空碗盖覆住。她道:“行啦!”
樊潜公回过头来,微笑道:“山人擅长的是六壬神数,此是古来兵法家必须精研之术,不须揣带任何用具,单以左手四指节作天地盘即可卜算,甚为方便。此所以诸葛武侯遇事能于袖中捏指一算,便知凶吉。”
他话声一顿,环视众人一眼,又道:“山人已占得一课,名日独足,三传皆是酉。乃知碗内只有一物,其色白,其质坚冷,其形圆,属五金之列而甚贵重,依此卦象,再知酉为金银,可以断定薛姑娘置放碗下之物是一颗银豆。”
薛、裴两人都发出赞叹之声,揭碗而验,果然不讹。
樊潜公又道:“这六壬神数,极是不可思议,但须得天才杰出之土施展,方能应验如神,此是因为占断推察之时,千头万绪,其中取舍的分际,非天资聪慧过人,往往失算,薛姑娘如若有意,山人愿将此术传授。”
这个结论当真是大出薛、裴二人意料之外,薛飞光喜心翻倒,连忙离席检在行礼,上称师父。
席散之后,他们在一间幽静的屋子里,樊潜公把月将、用时、四课、三传等推演法式一一授与薛飞光,虽然不算繁复,但歌诀也甚多,裴淳只听得头昏脑涨,便不再听。
薛飞光却十分专注用心,以她的聪明才智,两日之间就学熟了布排课式之法,牢牢记住那数十首口诀,但接着下去就是占断推察的要紧法门,包括占时、月将、日辰、三传、年命、十二天将、地支、课体、阴神、遁干、克应、四德、禄、驿马、丁、鬼、空、合、刑、冲、破、害等等。每一颗变化分合之后,又大异其趣,至此薛飞光才深知樊潜公以前的话确有至理,若是才质凡庸之士,单是这些名词,就足以弄得头昏眼花,更别说要从其中抉择出合适准确的来应用了。
她白天听樊潜公讲解,晚上则秘录,极是专注用功,如此又过了五日,总算已窥门径,但还须浸淫精研才行。
这日早上,樊潜公便命他们继续动身北上,薛飞光问道:“师父,你老要到何处定居?我们几时再见?”
樊潜公道:“等到你精通了这六壬神情数之时,我们便很快就会见面了。”
裴淳是巴不得快点儿动身去打破黑狱,救出淳于靖等人。他自己却有个想法,认为世间人事繁琐,变幻不定,有时候凭仗坚心毅力,可以改变命运,所以他竞不向樊潜公叩询前程凶吉。
别过之后,裴、薛二人继续向北进发,一路上安然无事的到达了保定府境。
那不归府在保定府的什么地方,他们可不知道,两人入城之后,薛飞光转眼瞧见裴淳神舒坦,好象胸有成竹一般,忍不住问道:“咱们怎么个走法呢?”
裴淳耸耸肩,道:“我也不晓得。”
薛飞光讶道:“但你好象很有信心找得到的样子。”
裴淳理直气壮地道:“李师叔说过我有你这么一个女诸葛同行,一切都不成问题,再者你已学会了六壬神数,这还有什么为难的?”
薛飞光又好气又好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已经胸有成竹呢,我告诉你,这六壬神虽是灵验无比,不可思议,但是有些事物仍然推算不出的。我可不知这是人生太过复杂多变,抑是个人的功力成就有所不及。”
裴淳不大喜欢谈论空泛的理论,当下问道:“那么你现在算得出那不归府的所在吗?”
薛飞光道:“让我试一试。”
左手在袖内暗布天地盘,排即四课三传,寻思有顷,道:“照卦象而言,那不归府应在东北方,并且是城郊之外。”
裴谆道:“好,咱们便去瞧瞧。”
两人一同向北门行去,穿过不少大街小巷,薛飞光扯一扯裴淳衣袖,道:“裴郎,此地许多人认识你呢!”
裴淳讶道:“是么?我虽然笨一点,可是记性不差,只要见过一面,总想得起来,但这城里可没有碰上一个面熟的入。”
薛飞光道:“我说的错不了,这些人不但都是武林中人,而且好象一个人传一个人,才赶来瞧你的,你的名气现在一定很大,不比初人江湖。”
她陡然停住脚步,道:“倘若咱们一直出城踏勘,找寻不归府的下落,但既然有这许多人认识你,恐怕不归府中也有所警觉、而不便下手。”
裴淳道:“这可顾虑不了这么多啦,咱们一找到地方,就闯入去救人。”
薛飞光摇头道:“不行,那不归府何等厉害,昔年连赵伯伯也险险脱身不得,咱们如若公然闯入,便连一点点主动之势也占不到,焉有胜理?”
说时环顾四周情形,他们已折人一条僻静胡同之内,外面是条横街,行人也不多,甚是幽僻。
她道:“你且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到外面瞧瞧,如若发现有尾随而来的人,便回转来叫你。”
裴淳道:“叫我做什么?”
她道:“你不妨上前问他是不是认出你,怎么认得?何故追随不舍?”
他颔首道:“好,免得闷在心里怪难过的。”
她走出横街,只见四丈外转角之处有两个大汉,见她出来,立刻缩退。
薛飞光笑吟吟走过去,到了切近,那两人刚好再探头出来瞧看,变成对面相视之势,他们先是吃一惊,但随即泛起喜色,薛飞光很快就明白,这是他们见裴淳没有跟来,所以露出喜色。
她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暗想凭你们这等二三流的脚色,姑娘一举手就可以打发了。
那两个大汉连退数步,其中一个招手道:“薛姑娘来得正好。咱们有要紧的话奉告。”
薛飞光心头一凛,寻思道:“他们连我是谁也查明白了,可见得背后另有高明。”
当下坦然走过去,道:“谁差遗你们来的?是不是……”
她沉吟一下,才道:“是不是辛姊姊?”
那两名大汉都露出钦佩之色,答道:“听说薛姑娘才智绝世,果然不假,不错,在下等正是奉辛姑娘之命,向薛姑娘转告一句话。”
薛飞光面色微微发白,可见得她情绪大受震撼。
她道:“你们说吧!”
那大汉道:“辛姑娘说,薛姑娘若是自现在起悄然离开裴淳,那就罢了。如若不然,她便要先收拾了你,才对付别人。”
薛飞光一听果然不出她心中的猜想,长叹一声,道:“辛姊姊眼下在什么地方?”
他们摇摇头,没有回答,薛飞光决然道:“好吧,我悄然离开裴淳就是。”
心中却转动着一个恶毒的念头,那就是假装服从,做出离开的姿态,好教这两人毫不防备,然后突出手杀死他们灭口,此举须得十分迅速和不让他们发出声息才行,否则惊动了别人,便不能在辛黑姑面前抵赖了。
她黯然地举步走去,掠过那两人,暗中提功聚力,偷偷侧头斜睨,见他们果然毫无防范,便又迅即转眼查看四周情势。
不看犹可,这一看却看出了一件奇事,原来对面的转角处有一个人站着不动,此人轻装缓带,相貌俊逸不群,敢情就是朴日升。
两人目光相触,朴日升拱拱手,徐步走过来,比个手势,那两名大汉便迅即溜走。
薛飞光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流露出心中的惊讶,须知在她算计之中,朴日升决不可能在此地出现。
朴日升微笑道:“英雄宴上一别至今,姑娘的芳姿玉貌,常在本人魂梦之中,这才得知姑娘竟是如此的动人。”
这朴日升向来风流自赏,因此薛飞光对他这番话,倒不感到惊奇,她很快就恢复镇静,道:“除了这些废话之外,还有别的事没有?”
朴日升口中啧啧两声,道:“这怎能算是废话,本人爱慕姑娘之心、可以质诸天日,听姑娘的口气,本人竟比不上裴淳呢!”
薛飞光道:“你自然比不上他。”
朴日升目射奇光,冷冷道:“然则姑娘乃是深爱裴淳,决计不肯嫁给旁的人了,是也不是?”
他眼中射出妒恨之光,这原不足为怪,然而薛飞光感到有点儿不对,不禁凝眸寻思,朴日升神色渐见缓和,只因薛飞光没有立即回答,好象是对于如何回答大费踌躇一般。
朴日升很耐心地等待她开口,薛飞光那颗玲珑剔透的心,霎时间推想了许多,突然想通了其中玄奥,答道:“我也不一定肯嫁给我师兄,但你们两人比较起来,他比你好得多啦!”
朴日升道:“笑话,他的相貌、才学、风度和武功都比不上我,何以你会觉得他比我强些?”
薛飞光细察他的语调表情,发觉他并非当真愤怒,心中更加有数,应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因为他为人忠厚诚实,使人感到可以依靠,总之他比你好得多,我不用多说了。”
朴日升耸耸肩,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现在本人却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那就是关于辛黑姑之事,本人正倾全力对付她,倘若裴淳肯与我合作,定可把她的势力击溃,这是合则两利之事,你干不于?”
薛飞光摇头断然地道:“我不干,而且我还要想法子通知辛姊姊。”
朴日升道:“你不干也不要紧,去通知她也行,但裴淳多半肯跟我合作。”
薛飞光道:“你的想法恐怕错啦,我师兄是宁可辛姊姊统驭天下武林,也不愿你得势,退一万步说,纵然你不是替元廷出力之人,但他心中时时感激辛姊姊救过他一命之恩,所以也不会跟你合伙,哼,我老实告诉你,连李星桥伯伯他们都这么说的。”
朴日升目瞪口呆,薛飞光泛起顽皮开心的笑容,又道:“对不起,我要失陪啦。幸亏那两个家伙是你的手下,要不然我师兄一定会因我突然失踪而莫名其妙,他这个老实人心中一急,说不定会闯下大祸。”
她不等朴日升表示,迅即转身奔去,眨眼间已回到裴淳身边,道:“我碰见朴日升啦。”
裴淳道:“他何事到此地来?”
薛飞光道:“这人可笑得很,他居然想与你合作对付辛姊姊。”
裴淳本无拒绝与朴日升合作之心,可是薛飞光的口气表示合作之事十分可笑,好象是万万办不通,因此这个老实人不知不觉之中受到影响。随口附和道:“是呀!”
薛飞光又接着道:“目下他既然在此地现身,咱们便须从速离开,免得辛姊姊不能集全力对付朴日升,走吧。”
她当先奔去,裴淳只好跟在后面,却见她仍然一直向北走,出了北门,再走了二十余里路,才在一座路亭中歇脚。
薛飞光微笑道:“裴郎,刚才好险,我差一点不能再见到你了。”
裴淳大吃一惊,道:“什么事?”
薛飞光便把当时经过情形详细说出,最后说道:“你要知道,那朴日升其实是辛姊姊化装的,我起初感到不对,再三寻思,才发觉她虽然化装得十分神似,连声音甚至说话的内容,也无不像是出自朴日升之口,可是她却没有学到朴日升的潇洒飘逸,这才被我看破。因此,她试探咱们会不会跟朴日升联合,我便将计就计,一则使她放心,二则让她全力先对付朴日升,而我们便有机可乘,得以击破黑狱,三则望她以后对付我们之时,不会太毒辣。”
裴淳道:“但愿你都弄对。”
接着便沉吟起来,欲语不语。
薛飞光笑道:“还有一点要告诉你,那就是辛姊姊对你很有意思,所以当时她探量我对你的态度时,我不得不装出对你没有意思的姿态。”说到此时,粉面不禁飞红。
她的话不啻说她对裴淳有意思,肯嫁给他。所以饶她在裴淳面前如何的不怕羞,也不禁红了脸。
裴淳安慰地笑一笑,便又问道:“那么我们一直到此处,又有什么计划?”
薛飞光道:“当我奔回找你之时,辛姊姊定必仗着绝世轻功,躲在一侧窃听我们的说话,所以我使个手段,使你亲口表示不会和朴日升联合之意,然后离开,我估计她最多跟踪到离城十里左右就不再跟,定是另派别人跟踪,所以直到此处才放歇下来说话,不过,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这一路上必定一直都有人跟踪,以各种方法向她报告我们的行踪,然而我们又不能随便摆脱这些跟踪之人,因为我们一旦失去踪迹,辛姊姊就会提高警觉,说不定带了北恶慕容赤回不归府坐镇,有她在场,我们便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啦!”
这番分折极是合情合理,裴淳不禁皱起眉头,道:“这便如何是好?还是直闯不归府吧。”
薛飞光道:“你瞧我略施手段,准保骗得过辛姊姊。”当下向前走去,不久,就经过一座繁盛市镇,薛飞光买了不少应用之物,裴淳瞧了心中直在纳闷。
在镇上打过尖,午阳之下再行上路,此时路上行人最稀,薛飞光看准地形,便授计裴淳,他们来到一座树林旁边,裴淳人林出恭,薛飞光自个儿蹒跚向前走去,忽然间从另一片树林之内,奔出一个红衣番僧,出手猛攻薛飞光,好象要掳走她或杀死她的意思。
薛飞光也不是庸手,竭力抵抗,一面尖声呼救,但那红衣番僧功力高强之极,只见他掌力到处,侧边有一排碗口粗的树,登时扫断了四五棵,枝叶横飞,声势惊人之极,眨眼之间,薛飞光已被番僧擒住,迅速奔人林内。
他们隐没不久,裴淳便从原先的林子奔出来,一见地上的情形,四下一瞧,便追人林内,顷刻间树林中发出一片树木折裂的暴响,远远可以见到树木断倒了不少,枝叶溅上半空,声势甚是猛烈。
不多时,裴淳抱着薛飞光出林,只见她愁眉苦脸,双足瘫软,似是负伤不轻。
这一幕其实是一场假戏,那红衣番僧乃是裴淳所扮,目的是让辛黑姑派出跟踪他们之人目击其事。
裴淳抱着薛飞光向回头路走去,入镇之后,便找到一间小客栈落脚。
薛飞光这一番苦心,只不过制造出一个理由,可以歇息在离保定府不远的地方,而这一番做作,当真是天衣无缝,谁也瞧不出破绽。
到了昏暮之时,他们两人都已准备妥当,等到天色一黑,便从店后翻墙而出,向保定府的方向奔去,将近到达北门之时,便随意从一条宽大的岔道向东面转去,这是因为薛飞光日间起的神课,指出不归府是在东北方。
他们才走了两三丈,薛飞光一把抓住裴淳,低声道:“你瞧见了没有?”
裴淳道:“瞧见什么?”
薛飞光道:“地上遗留下不少蹄痕车辙,若然前面只有村庄人家,决计不可能遗留下如此的痕迹,其次,这条岔道甚是宽阔,然而看起来甚是荒芜,似是许久以来行人稀落,但这些蹄痕车辙,却十分鲜明,一望而知是最近留下的。”
裴淳道:“想不到这么一点遗迹,也让你推论出如此多的道理,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不归府应该就在前面了?”
薛飞光道:“不错。”
说时,打量四下形势,只见此路两旁都是荒旷野地,树林错落,黑夜之中目光无法及远。
但她却若有所悟,当先步入荒野之内,却是循着这条岔道向前走去,转一个弯,忽见里许外有灯光闪动,两人停下脚步,薛飞光道:“我猜有灯光之处大概就是那不归府了。”
裴淳道:“远远望去,好象只有几间屋子,那不归府不会这么简陋吧?”
薛飞光道:“此处与大都相距不过百里之遥,如果不归府乃是高楼大厦,屋宇鳞接,恐怕早就被元兵占为驻扎之地,所以这不归府虽然占地不小,但定必有潜隐实情之法。”
裴淳甚是服气,道:“咱们过去瞧瞧,我猜这不归府的重要部份,定必隐藏在地底。”
地点头表示赞同,领先奔去,却舍下直接通往之路,而是兜个大圈,裴淳初时不明其故,稍后便捂出道理,心想:师妹心思好生缜密,她为了防备不归府布置得有岗哨把守,所以采迂回的走法。
不一会儿儿,他们已兜到那数幢屋宇后面,但见四下俱是荒野之地,别无人家,先前他们走过的那条岔道只通到这几座屋子前便没有了。
他们在后面细细查勘过,才绕到前面,院墙甚是高峻,都是用大石砌筑而成,瞧起来甚是坚固。
但那道大门的木板似乎已经朽坏,完全敞开,因此院内屋中的灯光透到外面。
两人跃上墙头,薛飞光一拢眼神,正要查看动静,突然被裴淳拦腰抱住,退落院墙之外。
她没有出声询问其中缘故,以免发出声响,惊动对方,裴淳嘴巴贴在她耳边道:“有恶犬,大约有四五只之多,我瞧见其中一只好象警觉地昂起头张望。”
薛飞光秀眉一皱,心想这些恶犬定必十分灵警,实在很难对付。
但同时也明白这道大门为何不关起来的缘故,敢情是这样好让恶犬自由奔出。
裴淳又俏声道:“待我先跃入去,出其不意把恶犬群通通击毙,你瞧可使得么?”
薛飞光念头一转,悄声道:“就这么办,你用天机指功夫,无声无息地隔空点死那几只恶犬,我们然后进去,见一个人就弄倒一个。”
裴淳道:“如此甚好,但万一此地不是不归府,那就很对不起人家啦!”
薛飞光抿嘴一笑,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试想淳于帮主他们何等重要,纵然不能确定此地就是不归府,也须冒险一试。”
她一提起蒙难的人,想起前日英雄宴上,众英豪被诱人布帏奇阵后的遭遇,人等多数被擒到此地,裴淳顿时热血上涌,心中焦焚,更不迟疑,吸一口真气,便独自跃上墙头。
但听数响哧哧破空之声连珠响过,裴淳在墙头向也招手,表示一切如计划解决。
薛飞光便从大门走入去,正门掩上,两旁的窗户透出灯光。
他们掩到窗下,悄悄向屋内望去,只见厅内灯火通明,两个劲装疾服的大汉正在低声闲聊,另外还有一个家人打扮的老人,躺在醉仙椅上睡觉。
薛飞光暗中点点头,付道:这两名大汉才是真的守夜之人,那老人家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碰到与武林无关之人闻入,便由这老家人出面应付,不使外人察觉此地有可疑之处。
裴淳依照她的指示,到另外几间屋子窥望过,都没有人,他查看之时乃是耳目并用,因此纵然有人躲在目光不及之处,他仍然能从呼吸声查听出有人。
他回转到窗下,薛飞光便比个手势,裴淳会意,提聚起功力,隔着窗户向厅内遥点,指力破空而入,那两名大汉先后闭日倒下。
薛飞光指住醉仙椅上的老家人,裴淳不禁迟疑了一下,但见她好象决心不放过任何人,只好挥指点去,那老家人身躯一震,依旧躺着不动。
两人推门而人,薛飞光把大门掩紧,一直走到醉仙椅旁边,低头细瞧,裴淳跟过去,她低声道:“裴郎,不是我细心的话,咱们就栽啦!”
裴淳讶道:“怎么啦?”
薛飞光道:“瞧,这个老家人其实一点也不老,须发都是染白的,我相信在这张醉仙椅下面或四周,必有告警的设备。”
他细心一瞧,果然瞧出这个老家人面皮紧而饱满,决不是年老之人,薛飞光从椅下发现一个钢环,另一端是钢丝,没入地下。
她沉吟了一下,道:“此地的布防不算严密,也没有多少人守卫,但这一着却万分高明,昔年设计建造此府的人,用心之精巧,实在令人佩服,这一关事实上最是难防,任何人闯入来,都不会注意及他,只要他不要逃走叫喊,那就不会对付他,然而谁也不知道报警的装置便是在他控制之下。”
裴淳很小心观察地面和四壁,终于让他发现在醉仙椅后有块屏风隔住的地面,现出咧缝。
他叫薛飞光瞧看,薛飞光很快就找到开启的枢纽,一阵轻响过处,地面一块石板自行竖起,现出一道门户,下面有梯级,也有灯光照射。
薛飞光嘱咐裴淳道:“这条路定是不归府的入口无疑,说不定有许多高手把守,若是动起手来,你万万不可心软,须得尽快抢制机先才行。”
裴淳道:“我知道啦!只要记起淳于大哥他们被困在此地,我就可以变得十分凶恶地对付敌人。”
他当先拾级而下,下面是一条甬道,相当宽阔,转了几个弯,便有一道门户,双扉紧闭。
当下薛飞光教裴淳过去把门打开之后,不要放手,裴淳如言做了,薛飞光才奔过甬道,跃出门外,裴淳跟着出去,一松手,那道门又闭上了。
他们再向前走,转一个弯,便又是一道门户,薛飞光心中一惊,赶快奔去,伸手一推,这道门应手而开,但却发出一阵轧轧之声。
两人跨入室内,先转人左边墙内,薛飞光瞧清楚那堆人在干什么之时,不禁骇得掩住眼睛。
裴淳赶快环抱着她的纤腰,但见这一堆人都是狰狞恶汉,围绕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大汉,这个黑衣大汉手中提着一把鬼头刀,刀上鲜血未于,一滴一滴地向下淌。
黑衣大汉脚下有个人双手倒缚,跪倒地上,头颅已砍断了一半,歪侧垂下,鲜血四溅。
这景象极是触目惊心,尤其是四周的狰狞大汉都裂嘴怪笑,身穿黑衣的刽子手面上流露出满足的表情,益发令人感到这是一群残酷好杀的魔鬼。
他们向前走,转过一堵石壁,但见三个赤身大汉,一齐抓住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把那孩子扯得手足将断未断,其中一个低头咬在小手上,竞是争吃人肉的光景。
薛飞光觉得一阵恶心,头发都要竖起,就连裴淳也感到不忍多睹,连忙与她向前走去。
这一回却是一男一女正在受刑,女的上身赤裸,乳房被割去一只,鲜血染红了半边身躯,她面孔因痛苦而扭歪,但仍然可以看得出长得甚为美貌,那个男的则仰躺在一张长木台上,四肢勒缚在台侧,不能转动,一例蒙面大汉正用一块烧红了的烙铁烧炙他的肚子,而他的胸口已现出许多处焦痕。
这个男子满面汗珠,张大嘴巴,但双眼仍然向那女子望去,在绝望之中隐隐闪出怜闵的光芒。
这一瞥当真是深情无恨,实在教人感动得要为这一对情侣掉下同情的眼泪。
薛飞光掩住眼睛,悲哀地道:“我不要看,我不要……多么悲惨啊!”
裴淳胸中热血腾涌,道:“待我杀死这些恶汉,给你出一口气。”
他大步上前,一掌向那个手持烙铁的蒙面大汉击去,砰的一声,那个大汉应掌而倒,化为无数碎片,敢情是用泥土雕塑的人像。
薛、裴二人顿时恢复了神智,但薛飞光仍然不敢向那受刑中的男女望去,她上前拖着裴淳,道:“我真傻,这些分明是假的……”
突然间一阵幽细的语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道:“那也不一定全部是假的,其中也有刚刚放置的真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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