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宇一望之下,便有这等感觉,忖道:“他既是自小在镖行中混出来的人物,若不是具有这等性格,岂有今日的地位?”
向相如事先已向张弘扬极力推荐赞扬过沈宇,是以张弘扬态度十分敬重,使人感到很有一点儿刘玄德三顾茅庐的味道。
他们在客店内略略交谈数语,向相如便提议到外面吃饭,并且说明只有他们三个人,以便密谈。
当下三个人来到南京最有名的馆子沁园春,在楼上的一间雅座内,虽然有门帘阻隔,可是他们进来时,张弘扬眼皮条识人多,一路还是十几二十个客人与他打招呼的。子,虽然他稍嫌黝黑些,但却有一股端凝的风度,使人不会因他年轻而看轻他。了张弘扬的礼聘。
原来在这一席谈中,沈宇已了解南京镖局遭遇的最大困难,乃是有几条路线没有平安通过的把握,所以不敢接受大宗的生意。而这些生意,便都落在全国最大的两家镖行手中。
因此沈宇只要打通这些路线,生意自然源源而来,业务马上就可有起色。而根据张弘扬所提供的资料,这些路线要打通,只有用武力之一途。这一来沈宇反而感到有把握,便接受总镖头之聘。
这个消息,几乎一日之间,就传遍了镖行,以及有关的行业。
晚上已经有人邀宴,而且有三起之多。其中有一家是南直隶总巡捕方公荣送来的请帖。
沈宇既然决意出任南京镖局的总镖头,自然须得与外界应酬,尤其是公门中主管缉捕盗贼的首脑,更不能怠忽。
这时还是下午,向相如和张弘扬又来到客店。因为已讲好搬迁居所,特地来此接他。
向相如一见面便欣然告诉沈宇道:“玉珍已经苏醒,除了感到有点儿慵困之处,身体全无损伤,神智亦清明如常。”
沈宇喜道:“这真是好消息,既然她安然无恙,我就暂时不去探望她了,不过却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告诉她。”
向相如讶道:“什么消息?”
沈宇道:“她的爱犬黑蜈蚣,已经伤重毙命,我相信她听到这个消息,必定很伤心。”
向相如松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只要她安然无事,别的都算不了什么。”
这时张弘扬便把沈手即将搬入去的屋子略略介绍一下道:“那是一座前后两进的四合房子,假如沈宇兄打算与亲友同住,大概也足够了。地点就在镖局附近,只隔两条巷子,于公于私,都相当方便。”
沈宇道:“张局主太客气啦,在下用不着那么大的房子。”
张弘扬笑道:“沈宇兄万勿推辞,房子已经弄妥,若要另找,反而麻烦。况且沈宇兄迟些日子,家里人口总会增加,还是先准备得宽敞一点儿的好。”
沈宇也就不吝推辞,提起简单的行囊出店,三人乘坐一辆马车,来到新居。但见这座房子门面虽然不算高大堂皇,却甚是清静齐整。门口有两名汉子等候着,原来是镖局的人,暂时给沈宇使唤。
另外还有厨师、花匠等,都来见过这新主人。沈宇这时才发现担任这个总镖头,气派倒真不小。
他们在书房稍坐,沈宇取出那三份请帖给张弘扬着,并且征询他的意见。
张弘扬道:“这里面两张是与咱们局里素有交往的水陆搬运行业,得知沈兄屈就的消息,特地相请。不过这只是他们的礼数心意而已,不去也无所谓,派人回一声就是了。至于方公荣总巡捕大人这份帖子,却不能不应酬一下。”
沈宇点点头道:“在下也是这样想法。”
向相如道:“听说这方公荣真有一身功夫,而且性情豪爽,度量宽宏,算得上是一位人物。”
张弘扬道:“向前辈说得是,这位方大人已经做了十五年之久,管辖的地区广达千里。若不是有真本领,岂能历任总巡捕而不倒。”
他停歇了一下,又适:“方公荣最重视咱们镖局,因为他虽然有很多线人,但时常会碰到连线人也打听不到一丝消息的情形。这时我们这一行的人,往往能供给他最重要的线索。这一点沈兄大概明白,因为大凡发生某些劫案或凶杀案,居然会无痕迹线索的,大多是黑道高手,或是武林中一些邪门人物干出来的。”
沈宇点点头,心中了然,只因大见黑道高手,或是武林邪门人物,都与一般的江湖道不大往来。换句话说,这是另一阶层的人物,所以须得介乎上下之间的镖局中人,方能摸到一点儿消息。
向相如道:“方公荣固然须要与我等联络,我们也时常要借重他公门的势力,所以这等交情,可以说是两厢情愿的。”
沈宇心知向相如和张弘扬两人,都唯恐他年纪轻,经验少,所以借题发挥,拿话点他,这等好意,他当然不必反对,事实上很多事情,的确须要丰富的经验来处理,并不是单凭一身武功就行得通的。
张弘扬身为镖局局主,也是被邀请的客人之一。因此傍晚时分,他和沈宇坐上轻便的马车,前往赴宴。
方公荣身量肥胖高大,年约五旬。动作矫健有力,声如洪钟。说话之时,神色非常坦诚,使人很容易信任他。
这次宴会是方公荣至诚邀请沈宇这位新任总镖头的,被邀作陪的共有六人,仅是本城各镖局的主持人或总镖头,另外还有一人服饰斯文的中年人,却是方公荣的副手,姓赵名正伦。
沈宇在介绍与这些同行认识时,小心地逐一记住他们的姓名特征,其中有三个人他特别注意,那就是武威镖局的屠孟飞,四海镖局的孔任重,以及湖广镖局的贾济之。
这三个人当中,前面屠、孔二人都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镖局,也都是分设南京的主持人,总局是在北京。
后者只是一家小镖店,人手很少,也没有什么名声。可是这个总镖头贾济之,相貌平凡无奇,却有一双深沉莫测和神光内蕴的眼睛。以沈宇这等功夫之土,才瞧得出他竟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正因此人才力不凡而事业却不振这等矛盾情形,使沈宇对他特别注意起来。
至于武威的屠孟飞和四海的孔任重这两人,都一望而知乃是鹰扬虎视而精明能干之上。以他们庞大的事业来说,这两人定须杰出,方可胜任。是以他们都很高明这一点,沈宇不觉很奇怪。
他打量别人,别人也打量化。尤其是他一非镖行出身。二则年纪正轻,突然接掌一家镖局,虽然南京镖局业务平平,且属二流镖局,但比起湖广这一类小镖店,仍然不可同日而语。
张弘扬是何等人物,在旁边观察了一阵,已经知道这些同行都不大看得起沈宇,他也明白这些老江湖的心理,并不是看不起沈宇的为人和本事,而是轻视他的年纪。这一点他起初也是如此,其后向相如~力保荐吹嘘,而他素来又极佩服向相如,终于才相信了。
可是这些同行们却没有听到向相如的吹嘘,根据他们的经验,武功高之人不一定能在保镖行业中出人头地,这是因为这一行业,接触面太广,要应付之人可说是千奇百怪,若非八面玲戏之人,动辄得罪多方,到后来终必寸步难行。
所以大伙都认为沈宇纵然武功高妙,可是干这一行的话,至少还须历练十年八年,才堪当得起总镖头之位,假使他天生没有做领袖以及应付各种人的才能的话,他一辈子只能当个镖师而已。
尽管众人对沈宇评价不高,可是在表面上,仍然对他十分客气敬重。只有张弘扬这等厉害脚色,才瞧得出他们的真正心意。
席上大家谈笑得很欢洽,同时也趁机交换一些消息。
孔任重刚刚说完一位镖行甚有名望的同辈逝世的消息,方公荣便接口道:“听说近日有些武林名家经过南京直隶地面,只不知是哪些前辈?兄弟如此得悉,定要设宴招待一番,以尽地主之谊。”
屠孟飞道:‘访大人的消息真是灵通不过,不错,江南九官庄庄主刘凌风,灵蛇派名宿叶三光两位,都是两日前先后经过本城。”
这两人都是江南武林名家,沈宇也听过他们的名气,所以看见大家都很注意地继续探询他们的行踪时,并不诧异。不过话说回来,那刘凌风、叶三光挤不上一流高手之列,所以沈宇个人对他们却不大感兴趣。
方公荣双眉一皱,道:“这两位前辈都是大名家,又都归家纳福了不少时候,何以又重人江湖,据兄弟所知,南方的名家音宿,前几天已有三位路经本城北上。他们路线相同,敢是北方有什么轰动武林之事?”
他这么一问,可就把沈宇的兴起提起来了。
屠孟飞笑道:“方大人身系治安重责,时时刻刻不忘大任,所以会从这方面想,但在下却疏于打听,刘庄主也不曾露过口风。”
他已暗示曾与九官庄庄主刘凌风在一起之事,举座之人,登时对他暗增敬意。
孔任重又适:“是啊,北方虽是有些地方不太宁静,却没有什么事足以使南方的名宿纷纷往北方的呀?”
方公荣道:“没有就最好,如若有的话,那一定是叫人坐立不安之事。”
众人笑声米歇,座中的贾济之却道:“在下来此之时,恰好有人从北方回来,据说在河南开封地面,武林中起过一场风波。只不知诸位听过一个叫厉斜的名字的没有?”
别的人还不觉得怎样,只有沈宇不觉眼睛圆睁。而他的形状,马上就给其他之人发现了。
不过这些老江湖们都不向他询问,他们做事和言行,都极讲究规矩过节,时机未熟之前,谁也不会轻举妄动。
贾济之又道:“在下所得到的消息,亦是语焉不详。只知道那厉斜年纪虽轻,却是刀法大家,在河南两度现身,已毁了三个成名高手,同时又杀死了好几个人。”
屠孟飞插口道:“他杀死的是些什么人?”
贾济之道:“好像都是些良民百姓。”
孔任重道:“他既是刀法大家,刀下怎可滥杀无辜?”
贾济之道:“是啊,所以听说嵩山少林寺,终南太乙宫等大门派,都要派遣高手对付厉斜。”
他说到这里,大家都晓得他所知道的消息,已经全部说出。于是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沈宇面上。
沈宇微微一笑,道:“这个在河南出现的厉斜,想是冒牌货。”
他这话一出,不但众人大讶,贾济之更是有点儿挂不住了,面上变颜变色,便要开口。
沈宇接着道:“贾兄的消息,既是得之别人口中,即是由北方传车,可见得厉斜闹出风波的时间,当在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以前,贾兄你看这时间对不对?”
贾济之面色阴沉,点了点头。
沈宇又遭:“但半个月至一个月以前,在下正在四川东巫山县境,与厉斜在一起,因此在下深知在这一段时间内,厉斜不可能分身在河南地面出现。”
座中一个壮年人说道:“兄弟曾听线上之人提到过沈兄和厉斜,好像还有一位姑娘,曾在成都出现。”
众人看时,发言的乃是利通镖局总镖师徐胜仁,他接着又道:“诸位定然晓得川省有虎头太岁彭雄和地行鼠纪老二这两个人物,他们乃是死对头,故此纪老二请了几个武林高手,找彭雄算帐,却不料遇上了厉斜,那纪老二和请来的高手们,全部铩羽逃窜。”
沈宇点头道:“徐兄说得一点儿不错。”
众人方想原来沈宇与厉斜是朋友,怪不得他一口咬定在河南出现的是冒牌货了。
只听徐胜仁又道:“沈兄认识不认识马仲昌和于得时这两位、’
沈宇道:“认得,他们都是川省线上的朋友。”
徐胜仁道:“这就对了,兄弟的消息,就是从一个与马、于二人素有交往的人口中得到的。”
沈宇道:“马仲昌和于得时,都已经死在厉斜刀下了。”
徐胜仁哦了一声,惊讶地道:“听说他们乃是帮沈兄办一件什么事,只不知这话靠得住靠不住?”
沈宇通:“这话是不错的,但他们碰上了历斜,而厉斜却瞧不起线上的朋友,遂遭不测之祸。”
一时间厅中气氛沉闷,人人都在心中暗暗忖想。
沈宇深知自己目下地位微妙,实是不宜把马仲昌、于得时实是因自己而死的内情说出,所以讲得很含糊。
方公荣道:“这样说来,这个厉斜果真是动辄杀人的不法之徒?”
沈宇道:“方大人说得是,不过他有一点儿与别的不法之徒不同的,那便是他一身武功极是高明,一般的武林高手,都惹他不起。”
贾济之突然道:“沈宇与他是朋友么?”
沈宇摇摇头,道:“在下与他既非朋友,亦高攀不上。”他情知众人对厉斜武功高到什么地步,并无所知,说出来亦不易相信。故此立即举一例子,道:“川中的连威堡,诸位想必都知道的。但堡主陈伯威,就是死在厉斜手中的。”
屠孟飞、孔任重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的镖局,乃是全国性的大字号,故此对各地黑道上的人物,知道得比别人多。
屠益飞道:“陈伯威领袖川省黑道多年,据说连峨嵋。青城等大门派,也借重他的力量,控制全省强梁之辈,使全省治安得以维持现状。”
孔任重道:“兄弟还听说陈伯威本是出身名门,武功高强,不是一般的黑道头子可比。”
他们这么一说,众人但觉厉斜杀死陈伯威之举,既不容易,亦足见此人的行事,没有什么道理。
沈宇道:“陈柏威被杀之事,连威堡可能尚未宣布。但不管怎么样,厉斜也不可能跑到河南。因为在下亲眼见他坠落危崖之下,埋身于百十丈沙石之内,除非他是不死金刚,不然的话,他已经命丧黄泉了。”
他最后才说出来的消息,使得众人又一阵惊讶。尤其是湖广镖局的贾济之,更是似信非信地凝视着他。
方公荣哈哈一笑,道:“沈兄不是凡俗之土,既然他亲眼目睹厉斜已死,那就不必再为此人费神啦,来,来,咱们干一杯。”
众人虽是暂时把话题转开,可是等到席散,大家移到另一座小客厅中喝茶之时,又提起了此事。
贾济之问道:“沈兄乃是在座中唯一见过厉斜的人,能不能猜出河南地面有人冒用厉斜名字的缘故呢/’
沈宇道:“这一点在下也不明白了。”
孔任重问道:“厉斜跌坠危崖之下,敢是自己失足的么”’
沈宇笑一笑,道:“当然不是,刚才徐兄不是提起过成都的风波么?厉斜当场伤了三名武林高手,却因此种下了杀身之祸。”
众人哭然聆听,沈宇又适:“这受伤的三人,据说乃是武林中一个最诡秘的家派,称为九黎派,他们秘传的联手结阵功夫,天下无双。后来就是九人联手结阵对付厉斜的。”
贾济之道:“厉斜在九个人合力围攻之下栽了,可不能说他武功不行啦!”
沈宇道:“当时那九黎派的九名高手,仍然赢不得厉斜的宝刀,最后发动预先埋好的炸药,使危崖崩塌,厉斜与沙石飞坠,才结束了这一场恶斗的。”
屠益飞道:“沈兄言下之意,竟是说那九黎派的九名高手,如凭真正武功,也无法赢得厉斜的一把宝刀么?”
沈宇颔首道:“正是如此。”
他一看众人神色,便知道他们有些是不信厉斜武功如此高明,有些是认为九黎派诸人定非高手,当下又道:“在下目睹那九黎派诸人,个个功力深厚,招数诡奇,竟也无法占得厉斜的上风时,真是感到难以置信,若不是他们预先埋下火药,巧妙地引发,把厉斜炸落崖下,只怕这些人还是要吃大亏的。”
方公荣以惊奇的语气,道:“这等凶险的情事,听起来真够味道。”
贾济之接口道:“方大人很感兴趣,这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因为方大人竟忘记把贵府此处的地形告诉沈兄。”
沈兄疑惑地哦了一声,转眼四望。
但他实在瞧不出这座小厅,以及外面的一个小院落,如此简单的形势,毕竟有什么值得介绍的。
方公荣打个哈哈,道:“这是寒舍的一个小秘密,既然贾总镖师回了口风,兄弟便不能不向沈兄略作介绍了。”
“这座院子的围墙外,另有一个院落,再过去就是一道五尺高的矮墙,外面的人,很容易看见院内的情形。”
沈宇听到这里,还猜不出一点头绪,所以更感兴趣地聆听。
方公荣接着说道:“那道矮墙外面,尚有人家,但这些人家的围墙,都高达两丈,所以如果有人从巷子进来,转到这边,仅能够查看得见舍下这座院落。”
别人都不作声,沈宇忖道:“莫非他们都知道这个秘密么?”
当下问道:“方大人府上这座院落,竟特地让外面行过之人可以看见墙内的情形,是不是?”
方公荣点头道:“正是,因为从巷子出去,便是一块旷场,在旷场另一边,却就是本城的监狱,在两丈有余的高墙之后,囚禁的不是死刑犯,就是重刑犯。”
沈宇恍然啊了一声,道:“方大人敢是拨出府上这块地方,作为逃狱犯人的陷阱么?错非方大人身膺治安重任,谁也不敢这样做法。”
方公荣道:“沈兄一听而知,可见得真是才智过人。”
沈宇道:“方大人好说啦,只不过逃狱之事,是不是时常发生?”
方公荣点头道:“不错,此狱之内,死刑犯人有数逾千,那是因为南方数省凡属处斩的死刑犯,都解送来此之故,重刑犯也有上千之多,都是犯有大案,案情牵涉或是逾越一省,或是另有重案,便都解送南京。”
那时候南京仍然保留中央政府的虚名,设有各部、府、院、寺、监等,管制一如北京,只少了内阁,以及人员较少而已。
由于南直隶范围辽阔,地区包括江苏、浙江两省,是以方公荣这位总捕头权力极大,但事情也就够繁多了,何况尚有南方数省的重案,要移送南京,是以更可见得方公荣责任之巨大沉重了。
只听方公荣又道:“我向来主张对犯人不宜过严,尤其是判了死刑的,其中不免也有冤枉之人,如是在他们行将处斩的有限时日内,还用严苛手段对付,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因此这座大狱之内的犯人,生活都较之全国各地的牢狱过得好些。可是这么一来,守卫上就不免有隙可乘,逃狱之事,往往发生。”
沈宇对他力主宽大的观点,不禁肃然起敬,忖道:“此人虽是公门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却没有老公人那种可恶习惯,仍然很尊重每一个人的权力,这等见识胸襟,万万不是常人可及。”
他禁不住诚恳地问道:“既然常常发生逃狱之事,这一点对方大人恐怕不大妥当吧?”
方公荣轩眉一笑,道:“这一点我还担待得起,再者不瞒你说,我另有一点手段,几乎能把逃狱犯人悉数擒回。”
沈宇讶道:“就用这个陷讲么?纵然很有效,可是一次两次之后,犯人辗转相告,如何还能保持效力?”
方公荣道:“凡是逃狱之人,捕获后便隔离起来,过一些时候,如果不是处决的犯人,便转送另一个监狱,这回他决计没有再逃的机会,因为这一座真是铜墙铁壁一般,守卫森严,从来没有人逃走过。”
沈宇道:“在下明白啦,方大人对这些犯罪之人宅心仁慈,给他们一个很好待遇的机会。可是如果他们劣性不改,妄行逃走,这才当真关起来。”
方公荣道:“沈兄说得正是,据我的观察,世上之人,都不可以姑息纵容,尤其是对人群有害的,只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如若顽劣如故,便须得严予制裁,免得这等顽劣之人,逃到世上,使别人吃苦。”
他停歇一下,又道:“每一个犯人,都曾反复向他们晓谕这个道理,所以妄图逃走之人,绝大多数是顽劣悍恶之徒。”
他说到这里,屋角突然传来一阵铃声,接着又短促地响了三下。
方公荣面色微变,道:“真可恶,有人逃狱啦,而且竟有三名之多。”
阔座之人,都不禁泛现兴奋之色,目光纷纷向院子那边望去。
方公荣道:“这三名逃犯正朝这边奔逃,预料一定会钻入巷内,沿着高墙而到达舍下,诸位既然恰巧赶上,请到这边来,可以瞧得清清楚楚。”
他带领众人,走入院子,在右角的墙边,在花架旁边拿掉一块木板,但见墙上有一道宽阔的横缝,竟是在墙上挖掉了一排砖块使然。
不过在缝隙的那一边,却被茂密的藤葛遮起来。因而这些人可从藤叶间透望过去,那边的人却万万发觉不到有人窥视。
沈宇等八九个人都屏息静气地张望,但见那边是个院落,种植着花木。厅子在左面,故此他们只能看见厅门的一部份。同样地从外面那堵矮墙透望进来之人,亦只能窥见厅子的一部份。
转眼间出现了三个人,都在矮墙外停步。但见这三人当中,有两个大汉满面胡须,头发散乱。另一个白净脸皮,年约四十余岁的男子。他们都穿着囚衣,一望而知乃是逃犯。
在这三名逃犯当中,那两个满面胡须的汉子,虽然长得高大凶提,使人畏惧,但瞧起来那个白脸膛的中年男子,才是这个小团体的领袖。
原来那个中年男子态度镇定,目光锐利,形成一种高过另两个同伴的气度。
他扫望一眼墙内的形势,便点头道:“咱们进去躲一下。”
一个大汉道:“这儿太靠近监狱啦,还是走远一点儿的好。”
中年男子冷冷道:“走远一点儿?哼,咱们穿着一身囚衣,光天化日之下,往哪儿跑?”
围墙这边的人,不但看得见他们的动静,而且听得到对话,当下不约而同地感到方公荣的这个陷阱,实在甚妙。
那三人越墙而入,众人一瞧这三人的动作,无不吃惊,敢情他们身手矫健,显然均是轻功高明之土。
那中年男子领先而行,一面道:“咱们先设法换下这一身衣服再说。”
他们向厅于行去,意思是想从厅子进入后宅,搜劫一些衣物,甚至趁机打劫些银钱使用。
他们拾级登阶时,忽然都停止了前进之势,敢情上面走廊出现了一个人,正是南直隶总捕头方公荣。
方公荣虽然只是一个人,可是他的气派威势,使人一望便知不是好惹的人物。
中年男子首先开口道:“阁下是谁?”
方公荣冷冷道:“本人掌管南直隶数千里巡捕之事,姓方名公荣,只不知你们可曾听过我这个名字?”
这三名逃犯都惊讶得呆住了,并且也明白了这个人为何如此大胆,竟敢独自现身,阻住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中年男子说道:“原来是总捕头方大人,我们这一下可不是自投罗网了么?”
方公荣道:“你口中虽是这样说,但心中却不当真作此想法,我有没有猜错?”
那男子道:“方大人不愧是公门老手,眼力才智,都高人一等。不错,我果是另有打算,但你如何瞧得出我心中的想法呢?”
方公荣道:“告诉你也不妨,第一点是你的眼神,已透露你凶心已起,意欲出手拒捕。第二点是从你们越墙的身法中,可以看得出你们三人,俱是武功相当不错的人。既有武功在身,则出手一拼之举,更是不足为奇了。”
中年男子道:“方大人料事如神,在下甚感佩服,但有一事你决计猜不到的。”
方公兼谈谈道:“世事多如牛毛,我如何能件件猜到?”
中年男子道:“在下说的是我入狱之事,如是告诉了你,料你万万不能置信。”
方公荣道:“既然如此,你何不自己说出来听听?顿便也把姓名说出重由。”
中年男子道:“在下时都,乃是山东人氏。”
方公荣马上接口道:“原来是冀南武林高手时都兄,我猜你老兄人狱时,用的不是这个名字吧?”
时都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入狱之时,用的是别一个名字。”
方公荣目光锐利地扫过另两名大汉面上,道:“这两位倒是感到很眼熟,好像都是江南黑道上的朋友。”
那两名大汉,似乎对方公荣相当畏惧,躲开了他的目光,不敢与他对瞧。
时都道:“这两位是在下狱中结交的朋友,这一位是季镇国兄,这一位是刘钦兄。”
方公荣哦了一声,道:“原来都是独来独往的江洋大盗,无怪在下感到眼熟了。”
他的话真真假假,不一定当真认不出这两人。
时都道:“方大人在此现身,显然是已有准备,在下等自投罗网,可不能怨天尤人。只不知方大人的手下们,为何尚不现身?”
方公荣道:“如果我早知道逃出牢狱的是你们三位,那一定调集重兵,以候大驾。”
时都看来一点也不怕这位公门高手,淡淡一笑,道:“方大人用不着如此看得起我等,不过假如方大人愿谈一谈,在下有个想法,对咱们双方都有利而无害,只不知方大人听是不听?”
方公荣心中的感觉,正与隔壁窥视的诸人相同。那就是这个时都口气态度之中,悍桀得很,大有不惜放手一拼之意,这等反应,与一般逃犯见到公人时大不相同,可见得此中必有文章。
这个时都在冀南武林颇负威名,不仅只是武功高强,同时亦因为他是专做黑吃黑买卖的人物,含有传奇性质,是以声名特别传得广些。
若然单论武功,时都当然敢与方公荣,或者任何公门高手拼斗。但这等大忌,凡是在江湖行走的人,都不愿意轻犯。只因一旦杀死了公门著名人物之后,他便等如与天下官家的力量作对。如果有父母妻子,那更是祸延家小,殊为可怕。
再说任何一人旦成为天下公门捕快的仇人,则不论有多大的道行,亦休想有安宁日子可过。这等利害轻重,谁都看得很明白。
故此纵是最强悍的资匪,若不是处于无可选择的情势之下,决计不肯杀死公人。而公门中著名的人物,更是不可加害。
时都的表现正与此一原则违背。所以连方公荣本人包括在内,全都暗暗感到讶疑不解。
方公荣能够屹立多年,试想是何等人物?这刻一点儿都不生气冲动,徐徐道:“时兄这话很有点儿意思,我倒是愿意听听。”
时都道:“方大人目前不是把我们三人送回狱中,就是让我们潜逃,只有这两条路,别无其他想法,对不对?”
方公荣道:“不对,可能动起手来,你们三位都遭遇不幸,这是第三个可能性。”
时都道:“如是动手分出生死,则不论哪一方死活,亦无须讨论。试想人死之后,还有什么荣辱得失可言?故此在下省略了这一种给果。”
方公荣点头道:“时兄说得有道理,我同意略去了这一点。”
时都道:‘太大人的雄才大略,天下知名,是以在下才愿意掬诚与你商量。”
他机警地四顾一下,见没有可疑情况,又道:“如若方大人让我等潜逃,在下出得起大价钱,不仅仅是财物而已,还有别的,例如你不喜欢之人突然遭遇意外,或者有些人你想叫他到牢里休息休息的…”
方公荣不置可否,道:“另外的一种想法呢?”
时都道:“另一种想法是方大人要我等重回狱中,这一点也可以办得到。”
方公荣道:“我没有与犯法之人谈条件的习惯,这一点时兄别忘记才好。”
时都毫无困难之色,笑道:“当然,当然,以方大人这等身份,岂能受犯人要挟?在下只不过是贡献一点儿意见,给方大人参考而已。”
方公荣虽是经验极丰,才智过人,可是这刻却全然料想不透对方的葫芦中,卖些什么药?
他微微颔首,道:“时兄不妨说来听听。”
时都道:“方大人可以毫不费力把我擒回去,但是须改一个地方,而且保持高度机密,这样彼此两蒙其利。”
方公荣道:“改一个地方,亦是监狱而已,但这样时兄一定反对。”
时都微笑道:“不,当然是回到监狱里,在下岂有不知,也没有反对之理。但方大人能不能保持机密,却是关键所在。”
方公荣心下为难,忖道:“这真是太不凑巧了,换作平日,这个条件毫不困难。但目下隔墙有耳;好多位镖行名家,都亲眼目击,亲耳聆听,我如何还能保持机密?”
要知他乃是至为老练的公门高手,情知对方提出这等不难办到的条件,必定有极巨大的关系,他不易不能佯作答允,先把他们关回去再说,可是这么一来,可能会关出更大的乱子。
故此他宁可事先设法弄个水落石出,才作最后决定。
他慎重地考虑一下,才道:“你们三位身在狱中的话,难道还有人要打听你们的下落么?”
时都道:“不错,假如别人只知道我们越狱,而不晓得我等已被抓回去,这就行啦!我等马上眼方大人走。”
方公荣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不过在公事上,要保持机密,却有若干困难。万一泄漏了,你们岂不是要怨我轻言而无信。”
他们突然都侧耳而听,原来有阵阵吆喝之声,随风传来。
时都道:“方大人敢是拖延时间,等候人手聚集么?”
方公荣根本没有此意,只是他身为南直隶总捕头,身份攸关,不便向逃犯分说辩白。是以只耸耸肩,没有开口回答此一指责。
时都又道:“既然方大人根本没有把我等当一回事,多言无益,我们告辞啦!”
时都这话说得很滑稽,哪有进狱犯人向捕决头儿辞别之理。
方公荣正要开口发话,但心念方转,已发现有异,敢情在矮矮的围墙外,一个身量高大之人,正向这边行来。
此人眨眼间已走近墙边,方公荣的话也咽回腹中,因为时都身子大大震动一下,他已看在眼中,心知这个突然出现之人,必与时都越狱之事有关。
但见来人虬髯绕须,高大健壮,自有一股剽悍的厉之气,背上斜插一口长刀。眼中精光四射,盯住时都。
时都往后略退,可就移近了镖行诸人窥视的围墙。
沈字微微一笑,心想:“如果时都越墙逃窜的话,我突然拦截,定可手到擒来。”
他目光一转,发现其他的同行,都微微弓腰坐马,作出上跃的准备,可见得他们仅是同一想法。
那边的大汉已经跃过矮墙,落在院子中,仰天大笑,道:“时都,你想不到大爷竟会出现吧?”
时都居然没有逃走,道:“马充兄,咱们好久不见啦!”
那个被唤作马充的虬髯大汉一瞪眼,凶光四射,道:“见你的鬼,咱们上个月还在无锡碰面,你已经嫌分别太久了么?哼,哼,这一回……”
他狞恶地扫视另外两名江洋巨盗一眼,才道:“这一回不管你有多少人帮忙,也休想逃出爷爷的刀下。”
他又望望方公荣,道:“你不是逃犯,样子也很正派,可见得与时都他们不是一路的,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方公荣这时不说话也不行了,只好含蓄地道:“我虽然不想管闲事,但有时却是身不由己,尊驾敢情就是鲁西刀法名家地煞刀马充兄么?”
马充注意地打量他一眼,道:“俺就是你说的这个人,回头俺再向朋友你请教,时都这小子狡猾得很,这回可不能让他溜掉。”
方公荣道:“马兄万里迢迢的来到敝地方,可见得对时都有着无法消解之仇,我可没有一点儿劝解的打算,不过假如时都落在官家手中受国法惩治,岂不是比马兄犯法逞强杀人好得多么?”
马充摇摇头,坚决地道:“不行,这小子虽然是逃犯,但他入狱之罪,却不是死罪,何况俺非得亲手取他性命不可。”
时都不但没说话,还暗暗用手势阻止那刘钦、李镇国两人开口或任何行动,明眼人一望而知,他正在利用方公荣,代他对付马充。
要知方公荣身为总捕头,有维持治安之责。不论双方有多大仇恨,既然被他遇上,亦须依法办理,不可能任得马充逞凶杀人。
故此时都暂时不言不动,等待情势发展到于他有利时,才决定逃走或者帮助方公荣夹击马充。
不过他心中格当恐惧,因为他记起上一次在场,也与三个黑道高手在一起,这些人都是他特意结纳而时时在一块儿行动的。那次碰上了马充,拼杀起来,马充的武功居然出乎他意料外的高强。如果没有那三名黑道人物做香死鬼,挡了马充一下,他老早就被杀了。
故此时都现在只希望方公荣威名无虚,能够与马充拼上一阵。这样他不但可以及时逃走,甚至还可以看情况有利时出手,把马充杀死,以除后患。
方公荣不敢大意,从腰间掣出一口软剑,迎风挥直,口中说道:“马兄可知道兄弟是谁?”
地煞刀马充见他掣出兵刃,又竟然是这等必须内家真力精强之士方能使用的软创,可也不敢小觑。但胸中也涌起怒意,破口骂道:“俺不认识你这等兔息子,你既敢架梁,那就过来送死。”
他锵一声掣出长刀,精光耀目,显然锋快之极。
方公荣冷冷道:“马兄岂可目中无人?须知本人身为南直隶总捕头,焉能任你逞凶杀死逃狱要犯?”
马充一定是万万没料到这个人竟是总管江浙地面一切罪行的公门首脑,是以为之一怔,问道:“什么?你敢是总捕头方公荣么?”
方公荣道:“正是兄弟。”
马充凶睛一转,恶计上心,立刻抱拳道:“那就要请方大人恕俺冒犯之罪了,俺跟时都这小子,实是势不两立。是以方大人这么一拦阻,俺可就发起急来,开罪了大人。”
方公荣明知此人口不应心,但表面上也不得不诈作相信,拱手回了一礼,道:“小小误会,马兄不用放在心上。”
时都一看情势不妙,正要逃走,忽然听到背后围墙传来声响,虽然甚是低微,却可推知有人埋伏。当下赶快改变主意,不敢跃过围墙。
沈宇自然也听到声响,目光一转,瞧出那是贾济之弄出来的,沈字本是才智过人之士,登时醒悟那贾济之的用意,竟是特地让时都晓得这边有人,迫使他不敢往这边逃走。
贾济立此举果然收效,使大家在未得到方公荣允许以前,不必贸然出手。况且他们俱是镖行人物,不宜与黑道结怨。这等架可以不打的话,在个人利益立场,自是最好不过了。
沈宇不由得泛起狐疑念头,想道:“这贾济之脑筋如此灵活,实是罕见的人才。只不知他何以屈居于小镖店中,就算他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可是以他的才智,难道不能把镖店的业务弄好么?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那边的马充沉吟一下之后,才道:“既然方大入在此,俺自应退避。只是时都奸猾不过,害得俺这大半年来,跑了几万里路,心中这口恶气难以消得,若然方大人允许的活待俺把他擒下,交给方大人法办。”
时都立即接口道:“方大入万万不可允许他动手,此人嗜杀成性,存心趁动手之时,杀死在下,方大人切勿中他之计。”
方公荣冷冷道:“本人自有分教,不劳时兄费心。”
马充道:“对,方大人自然有分寸,你们这等可恶的逃犯,竟不束手就擒,还敢多嘴,真是该死。”
方公荣一听这话,心知这地煞刀马充也是老练狡猾的人物,并非一味凶戾强暴,况且若不是他与时都旗鼓相当的话,时都便不致于被他追得走投无路了。
可是以方公荣的立场,他自然稍为偏袒马充,因为马充最多不过是杀死逃犯而已,而时都却是与他的职务有直接冲突之人。
方公荣道:“马兄虽然与你等结有私怨,但他的话却很有道理,时兄如果束手就擒了那便罢了,如若不然,恐怕马兄会忍不住拔刀相助,你们怎么说?”
时都高声道:“方大人如若相迫,莫怪在下得罪。”
方公荣冷笑道:“时兄本来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何必讲得这么客气。”
马充大声道:“方大人,杀鸡焉用牛刀,待兄弟效劳,把他擒下治罪就是。”
围墙那边传来的声息,现在连马充也听见了,并且一听而知,人数还真不少。
方公荣暗暗感激,心知这一群镖行名家,故意助他声威。当下说道:“马兄出手,目是游刃有余。可是马兄却不得取他性命,这一点务请马兄答允。”
马充颔首在:“在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定必把他活捉。”
这时矮墙外的巷中步声传来,原来有四名公人搜到此处,他们一见时都等人在此,纷纷取出兵刃。
方公荣声势更大,虽然这些公人,在这武林高手之前当不了一击,却是人多势众。
时都感到形势危殆,尤其是方公荣已答应让马充出手,情知马充答应活捉之言,等如放屁,定必趁机击杀自己。当下更不迟疑,发出暗号,命刘钦、李镇国二人向马充那边逃走。
他自己却提一口真气,猛可倒纵拔起丈许。
马充大喝一声,跃起追去。但他并不是笔直向时都扑去,而是略略偏左数尺。这是因为这一道围墙极高,大约有一丈六七尺左右,势难~跃而过,故此他须得扳按墙头,借力翻过去,因此他如是笔直扑去,时都则比他已早了一步上得墙头,大可以逸待劳,出手攻击。这么一来,他当然要吃大亏。
他身在空中之时,但见时都已反手搭住墙头,身形向上冉升,已超过墙头甚多,然而时都和突然双脚一蹬围墙项线,猛可改变方向,不向后越过围墙,却仍然落在院于中。
马充也急忙改变,单手向围墙一拍,身子劲急倒射回去,落在靠近矮墙之处,依然截住时都往外的逃路。
时都不但发现刘、李这两名江泽巨盗没有依照暗号逃走,更使他震惊的是刚才他身形升到围墙顶点之时,一阵强劲绝伦的指力,袭向背后大穴。故此他迫不得已才出脚疾蹬,以致回到原先的位置。
他凛惧地忖道:“公门中哪有这等高手,埋伏在围墙那边?”
念头正转之际,马充已举步向他追来。
方公荣喝道:“马兄等一等。”
马充道:“方大人有何吩咐?”
方公荣道:“不敢当得马兄这话,目下马兄既是坚执出手,兄弟也不便拦阻。只要马兄记住不可妄下杀手,则公私两便。”
马充道:“方大人放心,只要这小子束手就缚,兄弟决不杀他。”
说话之时,这个高大汉子还收起了长刀,一来时部也没有兵器。二来表示他真有活擒敌人的诚意。
时都道:“方大人,在下纵然束手就缚,马充也不会放过我的,只不知方大人肯不肯相信?”
方公荣迅即说道:“他与你有何仇恨,竟至于非下毒手不可。”
时都道:“他奉一个女人之命,定须杀我不可。故此天涯海角的穷追不舍。”
方公荣讶异地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马兄与你并无直接的仇恨了?”
时都忙道:“虽然没有直接的仇恨,可是……”
方公荣截断他的话道:“难道时兄还要说服兄弟么?”
时都面色大变,他久走江湖,洞悉人心,这刻已知道方公荣业经下了判断。纵是百般分说,亦难以使他改变看法。
若是正常情况之下,时都压根儿就不会再在这一方面动脑筋了。如果情势容许他出手一拼,那就动手。如果不能动手,便立刻逃走。
但可怜的是他目下既无路可逃,也无力与马充对抗。因此他只好尽力动脑筋,找寻可以说服方公荣的方法。
马充暴笑一声,大步迫上。
时都突然想出一个或者可以证明马充定要杀他之法,此计虽然不一定行得通,但总比待毙强得多。
他迅即抖丹田长笑一声,这一阵震耳的笑声,果然使马充微愣,步伐为之顿挫迟疑。方公荣等人却由于发现此人内力极为深厚,因而大为惊诧,大家都想以时都这等功力火候之八,何以这般惧怕马充?竟至于不敢出手一拼?
方公荣大为动心,喝道:“马兄清等一等。”
马充估计距离,晓得如若不听方公荣的喝止,一径扑上去动手的话,以时都的造诣,实是无法在方公荣援助之前杀死时都,故此他立刻完全停步,应道:“方大人有何吩咐?”
方公荣道:“马兄好说了,兄弟还有一句话向时都兄弟交待。”
时都情知这是方公荣给他机会开口解释长笑之故,当即说道:“方大人,你不妨请马兄先行拿下刘钦和李镇国两位,想来就可看出马充的手段和用心了。”
马充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须缠七夹八,拉上旁的人。”
方公荣道:“时都允的意思,敢是认为马充兄不但定要杀你,连刘。李二人亦不会放过么广
时都坚决地道:“不错,只要是与我一道的人,碰上了他,休想活命。”
已经瑟缩在一角的刘、李二人,一听时都用心恶毒,出卖同伴,竟是要拿他们的性命,以证明马充凶杀之性,不由得忽然大怒,破口大骂。
方公荣但觉时都之言,令人无法置信,尤其是时都乃是马充欲得之人,既然已在旁边,马充不论如何凶残嗜杀,亦不会因小失大,竟做出当场杀死刘、李二人的傻事。更何况时都已经把话说出,马充难道不会稍为忍耐一下么?
他摇摇头,道:“马兄若要动手,那就请吧。”
马充厉声大笑,举步欺上,一把“翼侯攻坚”拳如流星,踏中官走洪门,从正面猛攻过去。
时都不暇说话,左手一抹,五指如刃,拂划敌腕,右手疾劈一掌,反击敌人。他招式横奇,内力深厚,实有武林高手的气派架子。但他却显得那么畏惧地煞刀马充,又的确叫人难以理解。
但见马充侧身让过时都这一掌,攀又扑上,双拳齐飞,迅急猛攻。
时都以精妙绵密的手法,转以深厚内力,—一拆解敌人威猛的拳路。
这两人霎时激斗了七八招,只看得方公荣与墙后一众镖行名家个个满心疑惑。因为以时都的武功和内力造诣,显然与马充不相伯仲。力斗之下,鹿死谁手,尚不可料,然则他何以那么惧怕马充呢?
忽见马、时二人掌掌相交,发出好的~声大响,各自退了两步。
马充大喝~声,揉身劲扑,气势剽悍之极。两人重又斗在一起,拳来脚往,纵高窜低,战况激烈异常。
要知马充的剽悍凶厉气势,那是一开始就已经表现出来,是以现于众人看了,并不感到如何惊奇。反倒是时都精妙手法层出不穷,在一众镖行名家当中,有不少人暗暗泛起了自叹不如之感。
马、时二人,又斗了十余招,忽见马充使出一招诡奇手法,化拳击为掌劈,竟在对方绵密的掌影中直劈人去,砰的一声,击中时都胸口要害。
这一招清楚利落,人人都看见了,可是却不明白这一招的来踪去迹,大家顿时泛起了深不可测之感。
沈宇一提真气,跃上墙头,眼角瞥见贾济之亦同时跃上来,心中不禁又是一动。
那贾济之与他同时飘落地上,分别站在时都身侧。但见这个冀南名家仰卧地上,双目已闭,鼻孔嘴角沁出血迹,~望而知,已心脉震断,当场气绝毙命。
马充的目光,已经转到刘、李而人身上,刘、李二人虽是江洋巨盗杀人无数。可是在马充目光注视下,竟都泛起了心寒胆颤之感。原来马充眼中凶光四射,宛如疯狂之人一般,令人畏怖。
方公荣怒道:“马充兄,你报本没有打算活捉时都。”
马充狞笑一声,对他全不理睬,举步向刘、李二人迫去,他脚步移动之际,同时也撤出了锋快长刀。
刘、李二人手无寸铁,又见他凶厉迫人,似是疯子一般,无可理喻。不由得骇然失色,齐齐后退。
沈宇欲待上前拦阻,但转念忖道:“贾济之才智武功都很高明,我且让他先上,也好瞧瞧他是什么路数?”
方公荣距离较远,又见沈、贾二人已经现身,认为他们定会出手拦阻,故此没有急忙赶扑上去。
贾济之居然纹风不动,等到沈宇发现之时,马充刀光已如雷电轰闪,向刘钦。李镇国二人杀去。
他的刀法比之拳势更为剽悍凶厉,强大的刀气,登时把刘、李二人冲开。
刘、李二人虽是心中畏怖,却终究是杀人越货的巨盗出身。当下奋然而起,作困兽之斗。
两人前后夹攻,拳掌齐施。马充刷刷刷挥劈三刀,抵住对方反噬之势。
只见他第四刀光华暴盛,直向刘钦夹肩砍落。
他这一刀凶威有余,但严密不足。李镇国大吼一声,双掌运足劲力,向他后背猛击。
沈宇暗暗摇头,心想马充非得回刀抵挡不可,因而刘钦的危机自然消解,可见得马充这一刀实是白费力气。
他侧眼望去,发现贾济之也露出对马充不以为然的表情。
说得迟,那时快,但见马充头也不回,刀上凶威突又增强许多,刀光过处,刘钦惨叫一声,身躯被长刀斜斜劈为两片,鲜血四溅。
李镇国双掌已贯足力道,砰的一声,击中马充后背。
马充身于只冲出三四步,便像旋风似地转回,挥刀向李镇国猛扑。
所有的人包括沈宇在内,无不愕然惊顾。原来马充中了李镇国双掌全力一击,居然毫未受伤,还转回头迅急攻击李镇国。
别人奇怪的是马充怎能在中了一击之后,仍无损伤?但沈宇惊诧的是这马充的凶残剽悍,实是罕见罕闻。因为马充的迅急动作中,已显示他杀死李镇国的决心。但据沈宇所知,李镇国只不过因为与时都一伙,并无别的仇恨。故此马充的急于杀他,分明是源于其他原故,例如杀人灭口等。
沈宇念头才转,马充的刀光已罩住李镇国。此时他的骇人凶威,已经把李镇国完全摄住,根本没有拼斗的胆气了。
但见刀光旋飞中,李镇国一声惨叫,又落得尸横就地的结局。
方公荣可瞧出了马充不但性情凶悍无比,武功更是高强不过。这等人物,最好还是能够不招惹。当下心念电转,找寻可以下台的方法。
贾济之高声道:“马兄的刀法,可以称得上武林无双啦,在下不胜佩服之至。”
马充连杀三人之后,凶性大发,已经转眼向方公荣望去,准备再杀。这是因为方公荣身为南直隶总捕头,岂能任得他逞凶杀人而不干涉之理?况且他违约杀死时都,也是迫得方公荣不能罢休的原因。
贾济之这几句话,使他惊异地转头瞧看。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打量这两个突然现身的人。
方公荣道:“这一位是湖广镖局的总镖头贾济之兄,旁边的那一位,则是新任南京镖局的总镖头……”
他还未说出沈宇的名字,马充已经哦了一声,道:“敢情是镖行的名家,贾兄有何见教?”
他的语气和内容都含有强烈的挑衅意味。
贾济之微微一笑,抱拳道:“在下对马兄的刀法,甚感佩服。故此打算斗胆与方大人打个商量,反正马兄此举,乃是为世除害。”
马充听到此处,面色立刻好转,眼中凶光登时消失,连连点头道:“贾总镖头真是通达得很,这个时都暗地里好淫抢劫,无所不为,实是武林败类,人间大害。”
方公荣得到贾济之开路,已经有了台阶,心中大是宽慰,正要说话时,沈宇突然插口道:“但马兄的手段未免太毒辣一点儿啦!”
方公荣被他这么一打岔,心中不禁发急,却无法接下去说了,只好闭口不言。
马充瞪他一眼,冷冷道:“朋友你年纪轻轻就当上总镖头,可见得不但见多识广,而且手底也一定真有两下子。”
沈宇道:“马兄的过誉,在下全都担当不起。只不知马兄急急杀死时都三人,为的是什么原因?奉的是什么人的命令?”
马充眼中凶光又现,死命盯住沈宇,道:“你太好管闲事了。”
沈宇泛起讽刺的笑容,道:“马兄未免太好杀人啦!”
马充厉声道:“若是方大人允许,俺就向你这位年轻总镖头请教请教。”
贾济之道:“方大人不便干涉沈兄的事,马兄无须请示。”
这贾济之淡淡一语,便把方公荣撇于事外,同时又使马充非得与沈宇干上一场不可。
沈宇自然会得此中之妙,心想:“这贾济之不知是什么人物,居心也甚是叵测?”
马充惊讶地哦了一声,闪目再度打量沈宇,道:“原来你就是沈宇,无怪不把马某放在心上。”
沈宇道:“在下何曾轻视过马兄?”
马充道:“你就是曾与白衣刀客霜刃无情厉斜斗过的那个沈宇么?”
沈宇道:“在下是厉斜的刀下败将,马兄何须提起。”
马充道:“听说厉斜刀下,从无生还之人。沈兄能得不死,自然不是等闲人物。”
贾济之道:“马兄既是得知沈兄威名,那就更好啦!”
马充冷冷道:“但兄弟可不怕他。”
沈宇明知贾济之是以巧妙言词,激得马充出手。他本想也把他拖下水,瞧瞧他究竟是什么门道。但回心一想,这样做法未免显得太聪明了,还是收敛一点儿,诈作懵懂的好。
他本来就有意找机会出手,因为马充这等嗜杀成性之人,正如厉斜~般,都是使他感到无法容忍的。
当下更不退让,应道:“马兄若是有意指点,兄弟当得奉陪。”
贾济之立刻搬开地上的尸体,以免妨碍他们施展。同时向沈宇问道:“沈兄用什么兵刃?”
沈宇目光一掠,向矮墙处的数名公人道:“哪一位把剑借我用一下?”
其中一人举起手中之剑,贾济之道:“扔过来就行啦!”
那公人微微迟疑,因为他自知此剑淬磨得十分锋快,极易伤人,是以不敢扔给老远的沈宇。
方公荣道:“把剑扔过去。”
那公人听得老总发话,这才如言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