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导演与苏冬虹低声谈话。
三和无意旁听,但这是她的家,避无可避。
只听得苏冬虹犹豫,“这时加插这样一个人物,已经太迟,本子需要重写。”“公司可以付重写费用。”
“裁缝最怕改衣服。”
“你是编剧。”导演提醒她。
“改比写更困难。”
“我明白,我自己也写剧本。”
编剧说:“你的意思是:添加一个成熟了的杨士琦,若干年后,在暗地出现,静静看着过去自己的爱情故事发展,可是这样?”“对。”
“唏,这时空交错连编剧都觉糊涂,观众又怎会明白?”
“别担心观众,一位写作人同我说过:千万别低估读者水准,你有好的作品,尽管拿出来。”“天乐,我觉得你钻牛角尖,本子已改到第七次,筋疲力尽,还是要改,上一部戏的成功带来许多压力,令你无所适从。”朱导演微愠,“冬虹,我需要编剧,不是心理辅导。”
这时三和咳嗽一声,走下楼去。
朱天乐看见是她,“三和,你来得正好。”
他对苏冬虹说:“有什么难懂呢,添加的角色就似三和,在屋里游走,检讨过去爱情得失。”冬虹摇摇头,“我已油尽灯枯,我累得只想自杀,我不能再做,我请辞。”大厅里一片死寂。
苏冬虹憔悴的脸上有一只大眼袋,她瘦削的背脊佝偻,谁都相信她确已尽力。半响,朱天乐说:“再做一次,冬虹,不痛不痒,焉能感动观众。”
“不。”
三和轻轻说:“此刻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再作决定。”
苏冬虹一声不响的走了。
三和转过头来,看见朱天乐一个人站在灯光下,十分孤苦。
三和不由得轻轻哼一首歌:“他是乐队的班主他是一个寂寞的人”朱天乐一震。
三和对他笑笑。
他说:“我决定加这个角色是因为你的缘故。”
三和答:“我知道。”
“你无声出没在这个空间,这所屋子,给我极大启示。”
三和微笑,“这是我的家。”
“假设你已经结了婚,有一子一女,表面生活愉快,一个暑假,丈夫带孩子去美国探亲,你一个人在家,忽然之间,你看到往日在这间屋子里上演的一段感情,你是其中一个女主角,你看到自己的彷徨、痛苦,你陷入回忆,你发觉原来深爱的是——”“下一部戏吧。”
朱天乐说:“不,必需是这一部。”
“戏已开拍。”
“剧本可以改。”
“等冬虹明朝回来看她意思如何吧。”
“她一定会回心转意。”
三和忽然笑了。
“三和,你在这间屋里,高高在上看下来,犹似无所不知的天使,告诉我,你为什么笑。”“冬虹已经很累。”
“我们是好拍档,我会鼓励她。”
电话铃声响了。
三和先下一句:“除非你向冬虹求婚吧。”
她跑上楼去听电话。
电话由母亲打来,她早十年已做了邓太太,此刻住在旧金山。
“三和你近况如何?”
“很好,不劳挂心。”
“你父亲可有同你联络?”
“上月三号通过电话,他在北京。”
话题到这里仿佛已到了尽头,三和连忙找新题材:“我最近买了一本史提芬霍金的宇宙论。”“看得懂吗?”
“放在咖啡桌上立刻蓬壁生辉。”
母女都笑了。
三和在笑声中说:“有人约我打球,我要出门了,再见。”
双方愉快地挂上电话。
三和收敛所有表情,静静坐一旁。
片刻她下楼,发觉连导演都已经离开。
后园有人清理流动卫生间。三和叫大富大贵出去散步。
这两只狗的名字是易泰所取,当时他问她:“叫良辰美景呢?还是叫大富大贵?”三和记得她笑弯腰,“不,叫花好月圆。”
“也是实际。”
人们憧憬的境界,放在嘴里天天念着,盼望有日实现。
两只狗由易泰朋友所送,那一家人移民,新生小犬不得不找新主人。
易泰放在三和处寄养,因为她家有花园,分手之后,他取走了所有东西,却不提只犬。连大富大贵都不要了。
他离开之后,狗虽然不会说话,但盼望怀念之情尽露:门铃一响,它们自动跑去欢迎,以为是易泰来了,看到客房有灯光,急急吠着进去,又觉得是易泰在那里,一年之后,渐渐死心,知道那个年轻男人不会再来。不过大门一开,它们仍然立刻竖起耳朵,探头探脑。
三和至今已完全与易泰失去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