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香闭着眼睛没说话,眼睑轻动,显然没有睡着。
孟良清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一手紧紧握住她的肩头,将她稳稳抱着。两人都在疲惫不堪之中沉沉睡去。
天不亮时,沈寒香便醒来,在晨曦模糊的光影中,看见孟良清正在整装。他已穿上朝服,正在挽一条腰带。
“要上朝么?”沈寒香支起身。
孟良清到床边抱着她亲了亲,嗯了一声。
“你私自回京城,万一皇上龙颜大怒。”
“不会。”孟良清握住沈寒香的手,拨开她的耳发,唇贴着她的耳廓,小声安慰,“别操心这个,好好睡一觉,醒来我就回来了。”
接连两日没怎么休息好的沈寒香也正迷糊,孟良清替她掖上被子,便就出去了。
那天沈寒香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来,伺候着漱口用饭,梳洗后坐在床上,她不好吹风,闷在屋里读书打发时候。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边。
孟良清傍晚才回,彩杏替他挂起大氅,叫人摆饭。
沈寒香中午没怎么吃,这会稍有了些胃口,孟良清不住往她碗里夹菜,吃饭时只听见勺子偶或碰到碗上的声音。
吃完沈寒香由孟良清抱着,他解去她的外衫,只剩下一件小衣,声音伴随着滚烫的呼吸,触及沈寒香的耳朵。
“不能洗澡,给你擦擦汗,昨晚你睡得不踏实,做噩梦了么?”
成亲一年,孟良清多半时候不在家中,在家时也是矜持得如同姑娘家,这么烛火亮着,两人相对的时候并不多。
“我不记得梦见什么了。”低着头的沈寒香,脖子上渗出汗来,白净细腻的肩背上,孟良清动作很轻替她擦拭。
“冷吗?”见她肩膀上乍起一片寒粒,孟良清问。
沈寒香摇了摇头,颈项一片微红,低垂的脸旁也晕染出红云,孟良清看得一愣,觉得嗓子发干,忽然起身。
他吹了烛火。
沈寒香才觉得安稳了些。
“等你身子好些,跟我去南边罢。”孟良清快速地说,手势温柔,帕子擦过她的背脊,转而擦她的腰身,他没做过伺候人的事,难免有些生疏笨拙。
“看看山水风光,散散心,你喜欢哪儿,我们就暂时住下,呆一阵子再回来。”
沈寒香能感觉到,孟良清是在内疚,他在以一种柔韧的方式,去解决这次危机。
可她要的不是这个。
“我还不想去。”沈寒香嗓音透着僵硬。
“寒香……”他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廓。
沈寒香背脊一阵麻痹,孟良清亲吻着她的侧脸,辗转亲在她的嘴角,他看她的眼神那样小心,他的紧张和歉疚几乎把沈寒香湮没了。
她咬着牙,在孟良清亲上来的时候,给了他一口。
孟良清皱着眉。
沈寒香也不好过。
她阖上眼,不住吸气,神色凄楚,“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害死我孩子的凶手,我要找出来。”
孟良清拥住她的肩膀,跪在她的身前,专注地看着她,那目光让沈寒香忍不住撇过脸去。
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能看见孟良清发亮的眼珠,他这脸上,唯一的神采都在眼睛里,缠绕他小半生的病痛,给了他像瓷器一样一碰即碎的模样。
“你记不记得,新婚之夜,我说过什么?”孟良清一面问,一面舔舐她的耳珠。
这放浪的举动让沈寒香心尖一颤,手指痉挛地在锦被上摸索,孟良清碰到她的手,转而将她紧紧握住。
被舔过的地方湿润火热,随他的呼吸离开而发凉,沈寒香含糊道:“什么?”
“有生之年,我会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你只要躲在我背后。”
“你还记得……”沈寒香轻嘲道。
“我记得,这次是我疏忽了,对不起……”
那语气令沈寒香觉得难受,她扭了扭身,孟良清便低下头去,吻她的颈子,靠在她的肩上,声音沉闷而愧疚,“还会有孩子,我绝不会委屈了你。”
沈寒香神情恍惚,心口都是薄汗,抓住了孟良清的头发,问他,“就算今年,明年,不会委屈了,将来呢?即便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又如何,还不是,有人要他死,就得死。”沈寒香脚趾紧紧扣着,她心里难受,猛然贴着孟良清的脸颊就是一口,那一口几乎要把孟良清腮上的肉咬下来,在皮肉承担的极限上,男人忍耐着,安抚地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背脊。
沈寒香骤然清醒,莫名的痛楚稍轻了些。
她不能把前世失去的孩子也算在孟良清头上,她其实不应该怨他。
沈寒香松了口,孟良清没顾上摸自己脸上的牙印,低声说,“你要咬就咬罢,只不过别咬脸。”
他的手贴着她的腰,两腿圈着她的腿,如同安抚动物一样,蹭她的发顶。
沈寒香平静了不少,松懈下来,也是被孟良清伺候舒服了,就迷糊起来,隐约听见孟良清说,“再给我一些时间,很快,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但她只以为是做梦,也没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孟良清使了什么法子,不仅皇帝没为他擅离职守回京的时发怒,反任命他为钦差,赐他令牌,委派他去江南查一桩要案。
但这些沈寒香不知道,她只知道,院子里的婢女小厮都在收拾行囊,她要和孟良清去纵情山水过一段宁静日子了。
其间郑书梅常常带些吃的给她,阮氏也没找她麻烦,似乎阮氏在乎的只是子嗣,而无关孟良清宠爱谁。
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之仇,沈寒香也便跟着孟良清在一月后动身离京,那时已经快入腊月了。
京城最冷的时候要来了,沈寒香叫人带上七八口箱子,全是给孟良清带的衣服被褥。
出京那天,两口子悄悄动身,谁也没惊动。沈寒香心情一直没有大快,总有些郁郁,想着开春回来再看看沈家铺子好了,那时也是汇账的时候,沈柳德那里说不得要人帮忙。眼下她只想离开京城,将诸事旧恨暂时抛在脑后,便是逃避也罢,总得让她喘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一
往南没走几天,沈寒香就发觉孟良清不对劲,成天和几个手下腻歪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她心里寻思着,男人心里有点小秘密,是应当的,但他们都是夫妻了,这一趟本就是陪她游山玩水来的,岂可心不在焉?
于是吃饭的时候便就搁了筷子,直截了当地对正给她盛汤的小侯爷说,“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孟良清放下汤碗,神情严肃。
“什么事?”
见沈寒香看着他不说话,孟良清不禁有些纳闷,该不是她知道了自己其实是去查案的?
沈寒香揉了揉眉心,一副下定决心豁出去了的样,说:“你是不是计划着要和手下去逛花楼,还是想去哪里找乐子,还是有人找你回去办公事,咱们既然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就该把俗事都抛下。”
孟良清一听见“花楼”二字已变了脸色,沈寒香却还拿着根筷子比划,他略略垂眼,大抵是夫妻日久,沈寒香连礼数都不想在他跟前守了……可他只想把她手里的筷子拿下来放好……
“你误会了。”孟良清干脆打断她。
“误会什么?我是想说——”声音顿了顿,沈寒香饶有兴味地倾身凑近了些,警惕地四下瞄一转,视线落到孟良清脸上,“要是你们打算去,可千万带上我!我还没去过,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孟良清脖子脸顿时通红,将她推开一些,只见沈寒香嘴角弯着,显然是在戏弄他,她已许久不曾这般捉弄他,上一次似乎还是在戏园子里,那时候她可真是大胆。
“你……”孟良清“你”了一声,就憋得有些无可奈何,摇了摇头,“我们不去。”
“不去就不去,去的时候叫上我就成。”沈寒香端起飘满蘑菇薄片的炖鸡汤小口喝起来。
当晚在客栈里,半夜时孟良清起来,一阵蹑手蹑脚窸窸窣窣穿好衣服正要出去。
“相公,你要去哪儿?”
“……”他僵硬地转回头,沈寒香在床托着腮看他,似乎早已料定他要出去。
“去……”孟良清舌头打结,满头大汗地说,“我饿了,叫人怕吵醒你,下去拿吃的。”
他二人离京之后,打扮作寻常商贾人家,他是个腰缠万贯却瘦得下巴尖尖的富公子。
“我就是你霸道善妒的原配娘子。”沈寒香一面说一面嗑瓜子,瓜子皮丢在小碟里,“侯府里的人过得太一板一眼了,难得有机会出来游玩,不能再拘着了。”
孟良清是事事依着她的,自然没有反对。
谁知沈寒香入戏越来越深,渐成不可自拔之势,弄得他想查案都脱不了身。
这天夜里,孟良清和他的四个手下,在客栈的天井边围着。
“最要紧的,是一份名单,皇上想知道,地方官员之中,到底哪些与严相相关。周奇的家眷属下已找到了,七年前进千绝山隐居,不过这是此前刑部掌握的消息,后来因为周奇死了,此事不了了之,不知他的家还在不在山中。”说话的是白瑞,另还有四五名装扮各异的男子,分别是商人、书生、道士的装束。
白瑞与福德两个,出门仍做孟良清的小厮随行。
“嗯,所以属下等先去千绝山,一有消息便传书给大人,孟大人尽管与夫人游山玩水,一路缓缓行来便是。”
因孟良清说自己是下楼找东西吃,只拥着一袭裘皮,白瑞怕他受了寒气,便道:“少爷赶紧上去罢,沈姑娘近来……脾气古怪……怕是不能久等。”
孟良清担忧地抬起眼睛看了看窗户,那是他和沈寒香住的房间,亮着灯,窗扉紧闭。
“嗯,我先上去,你们各自办事,随时禀报。”
孟良清趿着鞋一面上楼,一面心想,手下都派出去办事的好,免得沈寒香缠着他上花楼去。别说他脸皮子薄从来不去花天酒地,就是偶或与三皇子林文德他们谈事,也都在包间里,难得见到不正经的人。
他叹了口气,推开门。
屋里静悄悄的没个声响,沈寒香竟已躺下睡着,孟良清不禁失笑,把酒酿圆子放在桌上,走近揉开她锁起的眉心,坐在桌边把宵夜吃了,才爬上床揽着沈寒香睡了。
这么一路闲散地南下,走走停停,两个月之后,才到了江南之地。沈寒香看中了湖边一所大宅子,宅子里有花有鸟有水,便租了下来住着。
有天晚上沈寒香醒来,迷糊着摸了摸身边,孟良清又不在。她直直坐在床边,发了会儿愣,才又倒头去睡。再醒来时,天都亮了,沈寒香动了动脑袋,发现自己躺在孟良清的臂弯中。
孟良清还睡着,晨光之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疲惫。
沈寒香起来梳洗,叫随行的徐大夫带的小童给孟良清煎药。
徐大夫须发全白,就在一旁挑选草药,因有了落脚的地方,他也偶尔进山采采药。
“南边药草种类齐全,有不少要新鲜采摘的药材,北方可不易见到,还有些毒虫毒蛇,抓了入药都是很好的。”徐大夫一把年纪,膝下四子两女,都在家中药铺继承祖业。
他老人家还走得动,愿意跟沈寒香他们一路出来。家里医馆交给儿女打点,也算后继有人。
“徐大夫,你过来。”沈寒香冲老大夫勾勾手指,谄笑道:“这一路有劳您了,不过还要再麻烦您一件事。”
徐大夫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姑娘尽管使唤。”
“当然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孟良清现在吃的这些个药,都有什么功效。”
那徐老头目光瞬时游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