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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果然不出唐公所料!”
段志玄将手中一爵酒一饮而尽,向着李元霸笑道:“临行之际,唐公便向臣下说道,元霸此子粗中有细,看起来只是阵前冲锋的勇将,其实韬略雄心,不在二公子之下,所以长安虽然有大典,二公子在陕东道不愿回长安,三公子也不愿回,都愿意留在外任经营争霸,唐公当时笑着说,吾家有此两子,何愁大业不成!”
他刚刚又是唐公,又是卫公,前者是李渊的老称呼,后者却是李元霸的新封爵位,把父子两人无形中对等了起来,李元霸早就听出不对,有心提醒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此时对方自己不小心中又把称呼改了回来,倒也让他松了口气。
名位在这个时代无比重要,一点称呼上的小事在后世来说算不得什么,在这个时代,被有心人转述一下,就是一股滔天巨浪!
因为对方又是转述自己父亲的话,李元霸又坐直身体,静静听完后才微笑着答道:“知子莫若父,我就是一心想为咱们李家早点收服太原以前,早点解决突厥威胁,早点得到河北,如此一来,则大业早成,不复忧心。”
“呵呵,三公子武勇过人,而且雄才大略,志玄将来一定静候好音。”
段志玄先夸赞了李元霸两句,又正色道:“刘武周一定要解决,不然太原难安。不过以唐公与咱们地想法。河北暂且不去动他,不论是窦建德还是罗艺,都暂且放着不管。罗艺这人野心虽大,却不是不懂审时度势的人,况且曾经都是大隋臣子,秦失其鹿也要看谁先得。咱们稳定了关中,再打下陇右,不论人脉还是地盘都是咱们最强,罗艺这个人大伙了解,都觉得他必定到时候会有所决定。”
他顿了一顿,眼中波光一闪,竟是杀气毕露,却又迅速敛去。接着又道:“至于窦建德,他现在称王称总管的,任他胡闹罢了,到时候总归一并收拾就是。”
段志玄刚刚提起罗艺的时候,虽然语气中带有一丝不屑,总还有几分香火之情,倒是提起窦建德时,语气中的杀意难掩,与罗艺迥然不同。
这种态度其实也并不奇怪,对当时不少出身草泽山野的那些草头王们。这些世家贵族出身地官僚与将军自然是鄙视与不屑,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些草头王也只把自己当成绿林豪杰,很少有真的敢染指天下的。
倒是窦建德这人,颇有几分雄才大略的样子,在收买人心上极有一套。自从建号称王设官置将以来,严明法律军纪,有时连自己亲族都置之于法。这样下来,两三年功夫,他的势力已经在河北大地上极为膨胀,手底下精兵强将极多,不能再等同于一般的山大王了,虽然动辄拥兵十万。其实能打的不过一两万人,根本不足为虑。
而窦建德,在民风极为彪悍的河北已经拥有雄兵十万,确实已经有了问鼎天下地资格。对这样一个贱民中的异类,却教李渊与他的心腹们极为忌惮,也极为痛恨。
李元霸默然摇头,对李渊等人对窦建德的态度颇不以为然,将相本无种,陈胜吴广早就说过,汉朝四百年天下也是让流氓出身的刘邦得了去,他哪里是什么世家豪族出身?对窦建德此人,李元霸倒甚是佩服,出身草泽能够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是难得的人杰,特别是不肯自甘下流,摆出一副要夺得天下的姿态,做事也极有手段,老实说,要不是李世民杰出的军事天才,还有窦建德运气实在不好,草率一战自己居然就被俘虏,李唐要夺得天下和收服河北大地,只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必开口说这种话,李元霸只是淡淡一笑,向着段志玄道:“父亲教诲我知道了,是非轻重我也明白的很,若是没有实力,绝不敢草率进军河北,更不会与罗艺正面交手。不过有一句话请转告父亲,罗艺这人野心勃勃,绝对不是愿意久居人下,就算表面拥戴咱们,将来也必有反复,这样的人好比一个脓疮,早挤比晚挤好。”
段志玄一笑点头,答道:“三公子说地也是,这话我会转告给唐公知道。”
此事说毕,段志玄又不免得问及河东战后两地情形,李元霸目视卢,向着对方示意。
卢被李元霸眼神点醒,立刻直起身体,向着段志玄道:“太原与河东遭遇战乱很少,郡县基本都是完好,这与河南、河北不同,算是咱们的幸事。河东一打
卫公之令,立刻点检太原、西河、河东、绛郡、介休领郡治五,县五十三,户数七万,口四十三万有余。”
他说罢起身,将几个郡的户籍田亩簿子呈给段志玄看。
历朝历代,当然都会丈量土地点检人口,所以每打下地方,肯定都会依据原本的土地登记资料和人口资料,重新点检计算,然后记录成册,随时可以向中央禀报,汇入民部总录。
段志玄也不去接,他虽然有着唐公使者的身份,这一次来却没有点检土地人口的打算,所以不便逾越行事,问问可以,接过来就太过逾权,这点分寸对他来说自然是不成问题。
只是虽然不接,却不妨碍他表达意见,段志玄一面示意卢把户籍记录放了回去,一边摇头苦笑道:“十三年,短短十三年间就到了如此地步,这人口少地太不成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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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朝开皇年间天下富庶,虽然有平定南陈之战与北击突厥西击吐谷浑的几次大战,然而全天下总体来说仍然是安定无事,所以几十年间天下人口增长迅速,到了开皇末年时,人口已经有八百多万户,五千余万人口,两汉极盛时,也不过如此,堪称是中国人口发展史上的又一高峰。
其后一直到唐朝开元极盛时,户数也不过是七百多万户,仍然远远不及开皇年间。
座中诸人,除了李元霸之外,不少都是从开皇年间过来的,对当年盛世犹有记忆,若是在二十年前,这些郡县最少也有百万人口,现在居然还不及当年一半,段志玄的感慨油然而发,自然也得到了众人的共鸣。
卢当先感慨道:“确实,这么多州县居然才四十余万人口,不及开皇年间的一半,我预先也是料想不到,原本想着河东太原等地没有战乱,人口应该远多于其余各地,不成想居然也是这样。”
苏定方冷笑道:“开皇年间我不知道,不过这些年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却是清楚地很。第一次征辽,动员了多少府兵?一百三十万人!回来多少?路上累死饿死病死的民伕又有多少?对王公大臣们是一笔糊涂账,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河北一带,官道两边全是死人,正夏天开始打辽东就有在路两边累饿病死的,到了冬天大军回程时,当时出征的府兵卫士连一半也没回来,队伍稀稀拉拉,人人丧魂落魄,而夏天时死在道路两边地民伕的尸骨已经彻底腐烂,成为一堆堆白骨!”
他就是河北望族,当日征辽时年纪还小,所以不曾与役,其父却是参加了征辽部队,父子两人一个亲临战阵,其中惨痛自不必再说,而做儿子的自然也曾经关注征辽战事,对当时惨状记忆犹新,三言两语说的冷峻之极,却把当时的惨状勾勒的极为清楚,也极为伤感痛切。
座中诸人都是感同身受,都面露凄惨之色,王君廓家中原本开有牙行,极为富庶,若不是躲避征辽,也不会放着少东主不干,却到草原上去做九死一生的马贼,苏定方父死国难,卢几乎死在沟渠之内,除了这几人外,其余座中人有几个没有受过征辽的连累?
李元霸只觉得毛发倒竖,胸腔间闷的发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想想当日在晋阳宫中,那些守卫宫中的禁军卫士一身精强的武艺,却再也不想经历兵戈之事,想来就是当年的事留下的回忆太过惨痛,李元霸当年还颇不以为然,此时看看各人脸色神情,却不由得觉得,自己当年太过狭隘无知!
三度征辽,死伤的将士成千上万,过百万的府兵将士在征辽与平定各地战乱中丧身,大隋因此失去了它存活的根基,而随之而来的当然是民不聊生,四处战乱,而致千里无人烟。
太原与河东这里战乱很少,不过国家这些年来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元气,太原与河东又怎能幸免?
所有的鹰扬府卫士自然也被征发,一旦出去,十有八九就要埋骨他乡,虽然不象河北那样紧领战场,在征发民伕上要好了一些,不过运送粮草与物资的民伕车队一样排满了道路,百万大军的供应最少是靠着五百万以上的民伕去完成,举国之力去征伐一个辽东的异族小国,不但失败,而且败的极惨,却使得无数人死在奔往辽东的途中,时至今日,道路两边,还有当年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