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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借势分宠,是前朝妃嫔们为了争夺在后宫中的地位所使用的一种手段。如果发现皇帝陛下总是临幸某个妃子,而对其他人不屑一顾。被冷落的人通常就想方设法举荐一个出身低微,但貌美异常的女子给皇帝。这样,皇帝的注意力往往被新人所吸引,转而冷落了先前的宠妃。而那个没有根基的美女很容易对付,待大家把她弄得失势了,所有的妃子就回到了同一般位置上,重新开始新一轮角逐。
细品妻子话中意味,杨广不禁抚掌。他一直没弄清楚裴矩和裴蕴兄弟两个怎么突然间转了性子,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后生小辈不惜得罪群臣。经妻子一点醒,才恍然明白了裴氏兄弟的用意。原来这二人本意不在为国举贤,而是想借着举荐李旭来分薄宇文述的功劳。
如果三十万大军全师而回的功劳都归到雄武营的头上,自然说明宇文述不但劳师无功,连平安撤军都全靠了一个无名小辈相救。再算上他去年丧师辱国之罪,即便今年宇文述能顺利平定杨玄感的叛乱,罪功两抵之后,宇文家想再把自己的势力发展壮大一步,也是万万不能了。
“至于这几个附和裴蕴、裴矩的言官,如果臣妾没记错的话,他们都是进士出身吧!”萧后指了指其余几个文臣保举李旭的奏折,微笑着提醒。
“你不说,朕还真注意不到!”杨广将手边的奏折一一合起来,信手丢到了御案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弹劾李旭的,只是怕他成长过快,威胁到自家利益。而大力保举李旭的人,也只不过是为了借此机会削弱他们朝廷中的对手。至于那些非士族出身的言官,之所以大力保举李旭,却是为了发泄心中对世家大族长期把持朝政的不满。没有人真正出于公心,也没有人是真心为国而谋。
想到这儿,杨广不由得怒由心生。“这帮杀材,当真连朕的女人都不如!”他大声骂道,胸口起起伏伏,就像一个正在鼓气的羊皮筏子。
“诸卿才华高出妾身百倍,只是总是先谋自家,然后才替陛下谋划!”萧后慵懒地伸了伸手臂,叹道。
“朕这就下旨封李旭一个大大的官职!”杨广大声宣布,他冲动起来,往往就不考虑后果。“他不是没有靠山么,朕就做他的靠山。看那些世家望族,哪个大过我杨家!”
“那陛下可能就真的害了他!”萧皇后从丈夫怀中坐了起来,郑重地反对。“从先前的奏折上来看,此人不是个八面玲珑的。陛下猛然把他提拔到一个高位上,群臣们明里必然反对不说,暗地里也会把他当成眼中钉!陛下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有朕给他撑腰,怕什么?”
“如果他成了众矢之的,恐怕马上就有无数圈套在前面等着他。即便陛下再信任他,如果他上当违反了国法,恐怕您也难护得他周全。”萧皇后拽平了衣角,端正地跪坐在丈夫面前。“陛下仔细想想,自我朝开科举以来,多少个寒门出身的才俊惨遭横死。加他们头上的罪名全是证据确凿么?恐怕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杨广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向后蹭了蹭,和妻子一样跪直了身体。自从两汉以降,士族和寒门之间的地位差距就如天壤。本朝虽然为了打破这种界限做出了诸多努力,但得到的收获却聊聊无几。从先皇开始,文臣武将里边偶尔出现了几个寒门出身的人为点缀,但他们如果不找个世家依附,很快就会在权力的争斗中被倾轧得尸骨无存。几个世家联起手来,自己也没有办法与之硬抗,更何况李旭这种无根无基的新锐。即便他被豪门大族暗地里杀了,朝廷恐怕都无法找出真正的凶手来为其伸冤。
“那朕该如何是好?”杨广喃喃地问。‘朕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么?那些拿了朕俸禄的,领了朕官职的,有几个真心替朕做事!朕想提拔一个青年才俊,也要看世家们的脸色,早知如此,朕争这皇位何用!’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不觉悲从心来。这么多年,除了一个麦铁杖,一个罗艺,自己几乎没能顺利地提拔起任何英才。倒是在想杀人时,那些豪门世家全力配合,因为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紧了被杀者空出来的权位,等待事后大伙瓜分!
“陛下也不必烦恼,妾身闻听在南朝时,世家权力更大,但仍有寒门子弟脱颖而出。凡事总得一步步来,陛下今年提拔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明年提拔一个寒门出身的将军,早晚能在朝中建立起士庶之间的平衡!”萧皇后见丈夫失望,又温柔地出言安慰。
“就眼下这件事情,你说朕该如何处理才好?”杨广想了想,追问。妻子算是出身于南朝皇族,想必类似的事情听说过很多。其中某些先例未必和眼前情况完全附和,拿些相似的来借鉴一下,总是比没有的好。
“陛下再升他的官职,恐怕群臣中大部分人都要反对。既然如此,何不赐他的爵位,让他先脱离了寒门出身。过上三五年,等他再立些扎实的功劳,群臣对他的新身份也认可了。陛下自然想怎么提拔就怎么提拔!”萧皇后想了想,建议。
“真是一个好主意,不知道此计出自何典!”杨广拊掌,大笑,脸上的表情顷刻间转忧为喜。
“臣妾自己瞎想的,臣妾出生在江北,前朝的旧事,怎会知道太多!”萧皇后笑了笑,话语中露出几分得意。
前朝并非没有先例,只是这个先例她不能跟丈夫说。当年宋武帝刘裕就是这样被南晋皇帝提拔起来的。如果自己实话实说,肯定是害了那个年青人。况且,此人还偏偏姓李。
想到旭子的姓氏,萧皇后的眼神不觉一暗。“我今天主意出得对么?”她在心中悄悄地问。‘那些卦像巫卜之事,还是不信的吧!天下那么多姓李的,哪个不比他出身高贵!’
杨广没看到妻子眼中的阴影,解决了烦恼他很久的一件无聊事,他觉得非常高兴。无论这个少年和孙安祖有没有关系,自己总算酬谢了他的功劳。想到孙九,他心中又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滋味。当年为了给自己积累功劳,自己的确对不起孙安祖。‘可这下封赏了他的弟子,也算把欠他的功劳归还给他了吧!’杨广这样想着,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开始亲手拟定圣旨。
当他在第二天庭议时把准备封赏李旭和宇文士及两人的决定说出来后,底下果然响起了一片争论之声。杨广挥了挥手,命令众人肃静,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折中方案。
“诸位卿家的话俱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心里清楚。但国家现今正是用人之际,求贤不宜过苛。古人千金买马骨,朕今天不妨效仿一下。李旭有斩将杀敌之功,也有纵容部属残害百姓之过,功过相抵之后,朕以为,朝廷仍应嘉奖其勇。因此,朕决定封其为三等忠勇伯,策勋四转,仍领雄武营,任雄武郎将,众卿家以为朕的处置可算公道?”
“陛下圣明!”黄门侍郎裴矩第一个出列赞同。虽然没能替李旭谋取更高的官职,但为他谋得了爵位,也算对得起他暗地里送来的孝敬了。况且封爵可以世袭给子孙,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比升官还要实惠。
“陛下高瞻远瞩,社稷幸甚,国家幸甚!”御史大夫裴蕴上前唱和。皇上既然赐了李旭的爵位,就等于注意到宇文述两度东征都劳师无功。这个小小的绊子使得神不知鬼不觉,恐怕等宇文述老儿明白过来,再呼痛已经来不及。
“皇上万岁!”几个低级文官大声欢呼。终于把一个寒门子弟推上了显爵,大伙赢了第一步。第二步想必亦不会远。去年东征,宇文述将兵败之责推到了文臣身上。这笔帐,大伙早晚要跟他算回来。
见裴家兄弟和一些低级文官赞同皇上的主张,一直全力打压李旭的几大家族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果。那人的功劳是明摆着的,皇上不升他的官,不增加麾下士卒数量,只赐给他虚爵,已经等于变相赞同了大伙的弹劾。‘凡事看长远,将来说不定此人还能成为自家助力呢!’众人这样想着,口不对心地大赞陛下的决策英明。
待到讨论给宇文士及的封赏时,一切就变得简单了。宇文家在朝廷中树大根深,谁愿意明着跟宇文家的三公子过不去。况且此人还是皇帝陛下的女婿,驳了皇帝对他的封赏等于直接得罪了帝王家。
杨广见众人不反对,立刻下旨封赏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原来的官职为从五品督尉,此番接应大军有功,所以升两级,为武牙郎将,从四品,依然实授雄武营监军。赐爵柏乡侯,食五百户。
这下,雄武营监军和主将之间的职位次序终于回到了正轨。按大隋军制,武贲郎将改自护军将军,为正四品。武牙郎将为武贲郎将之副,从四品。鹰扬郎将虽然同为郎将,但改自骠骑将军,所以为正五品。旭子所担任的雄武郎将职位是东征前杨广临时增加的官职,与鹰扬郎将同级,也是正武品,恰好比宇文士及目前的职位低半阶……
“万岁圣明!”宇文述的党羽第一个跳出来,为皇帝陛下的决定欢呼。
“万岁高瞻远瞩!”群臣同声赞叹。
“嗯!”杨广得意地向下看了看,清清嗓子,说出了自己今天最重要的决定。“此番前往辽东接应远征大军,李旭冲锋陷阵,不避矢石,阵斩敌将,鼓我三军士气。割首万级,扬我大隋国威。为此,朕赐其免死金牌一面,缣三千匹,以示天下英雄朝廷尚武之意!”
“陛下――”,无论是几个世家重臣,还是寒门新锐,谁也没想到杨广把埋伏设在了此处。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注1:大隋军制,护军将军改称武贲郎将,正四品。武牙郎将副之,从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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