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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轻骑兵令叛军的推进速度登时为之一滞。
步兵对付骑兵攻击的常见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用弓弩远程杀伤,另一种是结成密集枪阵固守。而达成两种方式的条件叛军显然都不具备。他们手中没有足够的强弓和长矛,他们也不敢将脚步停下来。
自从与官兵正式接触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追着对方厮杀,完全依靠推进速度来掌握战场上的主动。而一旦将追杀的脚步停住,那些在战场上发挥了比叛军本身还大破坏作用的溃兵们就能松一口气,继而,他们就会在各级军官的呵斥下慢慢恢复理智。当溃兵们从惊惶中完全缓过神来后,叛军依靠两万多兄弟牺牲换回来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不停下来,无法抵挡骑兵冲击。停下来,则要失去战局主动。就在叛军各级将领还在犹豫的当口,骑兵呼啸而至。不用挥刀,仅凭战马的冲击力,雄武营的弟兄们就在叛军队伍的正中央撕开了数道缺口。数息之后,更多的战马从缺口中踏进来,踩翻挡在面前的叛军,踩倒猩红色的旗帜,将喷血缺口越撕越深,越撕越宽,如一条看不到底的沟壑般,径直向阵尾扩去。
“天不佑我!”前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打心底发出了一声哀鸣。两军接触的刹那,首先浮上他心头的不是破敌之策,而是对命运的无奈。凭心而论,李子雄很瞧不起宇文述的指挥才能。在他眼里,年青时代的宇文将军和现在的宇文述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此人年青时威名赫赫,到老来,却昏庸糊涂,贪生怕死,除了打压同僚,欺上瞒下之外,再无任何建树。所以,李子雄才敢冒险以弱击强,留一部分人吸引敌军主力,而自己一方的主力兵马直扑官军最薄弱的右翼。
“以弱挡强,以强攻弱,驱溃攻主,如影随形,挡者,无不溃败!”倒卷珠帘这一招,关键就在战机的把握和攻击速度上。只要自己的薄弱环节比敌人的薄弱环节在战场上坚持的时间长,胜利几乎就到手了一半。摘取另一半胜利果实的具体办法就是,死死地贴住那些溃兵,驱赶他们,让他们发挥比自家弟兄还大的破坏力。
截至到骑兵出现之前,李子雄完全做到了上述几条。他几乎看到自己彻底洗刷了皇帝陛下强加在身上的耻辱,一战定乾坤,功成名就。但该死的骑兵出现了,还是一色以速度见长的轻骑兵。两条腿的人和四条腿的战马比冲刺速度,傻子都知道哪一方会获胜。
在骑兵的高速冲击下,叛军伤亡惨重。那些只有布甲护身的民壮在飞奔的战马面前,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他们愣愣地看着骑兵向自己冲过来,惊恐地大叫,却迈不开逃命的脚步。刹那间,骑兵经过的地方统统变成了地狱。死对叛军士卒来说突然变成了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比死更可怕的是半死不活。无数人双手捂着被马蹄踏出来的肠子,哭喊,哀求,在血色泥沼中翻滚挣扎。
“停下来,停下来,结阵,结阵!”李子雄看得双目俱赤,不得不下令弟兄们结阵自保。继续向前冲,他们可能再维持片刻优势。但短暂的胜利过后呢,这支队伍将彻底丧失战斗力。听到中军方向传来的号角声,奔跑中的叛匪猛然收住脚步。但他们的对手却不肯停,驱策着小山般的高头大马,径直向人身上狂踩。
仓促之间,没经过严格训练的民壮怎可能结成坚实的防御阵型?更多的人成了马下亡魂,没被马蹄踏中的人不知所措,听不见中军急切的号角,也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有兵器。李子雄猛然发现自己又错了,错得实在离谱。如果不发出“停止追击,结阵自保”的命令,麾下这支队伍被官军的骑兵冲出一道血河后,还可能追上溃兵,突入敌人的中军,和宇文述老贼拼个鱼死网破。而大伙偏偏停了下来,偏偏在停下来后,依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反应能力结阵抗拒战马冲击。
最前方几排将士纷纷被战马撞翻,被马蹄踩成肉酱。然后,同样的命运光临到队列中央的士卒身上。人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到来,组织不起抵抗,也不敢逃走。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血浪沿着骑兵组成的刀锋倒卷出去,将恐惧顺着马蹄声四下散播。
第七排的叛军倒在了黑风的前蹄下,李旭用黑刀砍飞了第八个对手的脑袋。他遇到的第九名对手是个身材枯瘦的少年,眼睛大大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看到战马向自己冲来,少年人不肯逃命,而是倔犟地举起了手中木桩。
“噗!”一根飞射而来的长矛在少年人威胁到李旭安全前,将他钉翻在地上。旭子觉得心里一阵不忍,但依旧催动战马,从少年的尸体上踩了过去。胜负的机会就在一瞬间,他没有资格怜悯别人。这一次,他是为自己而战,赢了,无人再能用权力和谣言玷污他的声誉,输了,他将和死去的少年同样一无所有。
自从离开父母身边开始,战争就伴随了他的脚步。一次又一次战斗,为了友谊,为报恩,为责任,为了爱,为了大隋皇帝陛下的梦想。
唯独这次,旭子的战斗完全为了他自己。
为了他自己壮大起来,不再受人欺凌。
他是一个从底层爬起来的人,却不认为自己的生命和尊严卑微如野草。也许在成长的过程中曾经匍匐,也许曾经被风暴吹伤腰肢,吹红过面孔,但终于有一天,它会笔直地站在阳光之下。
同一片阳光下,谁也不能让他自认比别人卑贱。贫穷不能、武力不能、权势更做不到。
挥刀,向前,向前,挥刀,砍翻阻挡者,砍出一条血色通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刀,已经握在旭子自己手里。
五名造反的民壮在一个身穿皮甲的叛军老兵组织下,结成了一个小型矛阵。他们表现出来的勇气和镇定非常令人钦佩,但举矛的角度显然太高了些。对于快速冲来的骑兵,刺马肯定比刺人更有效。李孟尝和慕容罗抢在李旭之前冲了上去,手中的马槊轻轻一晃,挑开了正对自己的两支木矛,紧接着,槊尖如毒蛇吐信一般刺入了持矛者的身体。
战马的速度、人的臂力相加起来,推着长槊另一端的受伤者快速后退。被槊锋刺穿了身体的民壮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呼,重重地撞在了同伴的肩上,将他撞翻,然后向更远的地方画出数尺血迹。
被撞翻在地上的民壮也失去了生存的机会,战马直接踩在了他们身上,踩穿了他们的小腹。矛阵登时碎裂,红了眼的老兵挥舞着长矛,欲和慕容罗拼个鱼死网破,李旭他身侧跑过,黑刀横扫,切出一道血光。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在天地间回响,如泣如诉。更多的叛军将士冲向战马,试图用生命阻止雄武营弟兄们前进的脚步。但他们的装备和训练程度实在太差了,光凭血勇的步兵,无论如何也不是骑兵的对手。一名骑着劣马的叛军将领横向冲来,只一个照面,就被旭子砍下了坐骑。两个临时充做亲兵的民壮欲抢下此人的尸首,才靠近那匹劣马,就被王七斤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让开,让开,降者不杀!”王七斤疯狂地挥舞着横刀,自作主张对叛军宣布赦免。对方却不肯领他的情,三根木棒从侧前方接踵刺到。王七斤俯身,用横刀磕歪了其中一根,另两根却稳稳地刺入了战马的胸口。
受了伤的战马连声长嘶,人立而起,把王七斤摔了下去。紧跟着,发了疯的战马冲进了叛军当中,将挡路者纷纷踏倒。竹签、木桩四下攒刺,捅烂的战马的肚子。这头畜生惨叫着倒下,将一名躲避不及的叛军士卒压得当场吐血。
王七斤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冲上去和敌人拼命。才冲出数步,身体突然被人从背后拎起,横放在了马鞍上。“让开路,别找死!”救了他性命的人大声骂道,王七斤抬头,看到自己的同伴,刚补了校尉缺的吴俨那张熟悉的黄脸。
杀红了眼的骑兵们从王七斤、吴俨二人身旁冲过,无视眼前参差不齐的长矛竹签。有人幸运,用兵器隔开了长矛,刺死了对手,继续先前猛冲。有人不幸撞到了矛尖上,当场身亡。空了鞍的战马收不住脚步继续前冲,直到最后死亡或者遇到了能拉住他们缰绳的勇士为止。
“我去抓匹马来!”吴俨抽个冷子,把坐骑让给了王七斤,自己跳进了烟尘中。下一刻,他骑着一匹无主的畜生出现在不远处。“七斤哥,继续冲啊,不死不停!”他回头大叫,然后斜向加速,并入前冲的马队。
“不要停,直到倒下!”王七斤再次举起刀,与自家兄弟汇拢。几千骑汇聚成一道洪流,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障碍物踏翻,淹没。
“结阵,结阵啊!”敌人在耳边大叫,声嘶力竭。李旭无视那些被甩在身后的认,拼命地磕打着黑风,把战马的速度压榨到极限。正前方,十几名叛军的长矛手没等聚合到一处,便被他用马蹄踏翻了其中一个。他挥刀,砍翻另一个。拧身,欲继续砍,眼前却没了对手。那几名惊呆了的长矛手被黑风甩在了身后,甩给了陆续冲上来的同伴。
背后突然响起了欢呼声,响亮犹如惊雷。旭子猛然回头,看见弟兄们的战马陆续从叛军当中穿出来。他扭头面对前方,终于明白了弟兄们欢呼的理由。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叛军的阵列已经被大伙穿了个通透,前方已经没有敌人阻挡。脚下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右武侯,右御卫的将士们丢弃的长槊、横刀、盾牌、战旗。
“来人,把战旗给我扶起来!”李旭马打盘旋兜了一个圈子,挥刀向身边指了指,大声命令。那是一杆被砍断了旗杆的将旗,不知道来自右武侯,还是右御卫。“大隋的军旗,不该这样倒下!”他马打盘旋,又补充了一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恭候冲出敌阵的弟兄们在自己身边聚拢。
以雷动为首的亲兵将残破的将旗捡起来,绑在一根步兵用长槊上。呼啦啦,被尘土玷污过的将旗再次迎风招展。四千多名浑身是血的雄武营将士从敌阵中穿过,围着将旗整队、屹立。留在敌阵中的,只有一地尸体和瘟疫般蔓延的恐惧。
他们成功了,成功地阻截了叛军的脚步,并以极小的代价将敌阵杀了个对穿。
他们成功了,成功地告诉大隋朝桀骜的老将军们,这支新锐不可忽视。
更多的旗帜被弟兄们拣了起来,抖去尘土,竖起,在叛军阵后耀武扬威。“可惜咱家的大纛留在宇文监军那!”张秀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把随将军冲锋的角旗高高的举在手中,冲着将士们奋力挥舞。
“雄武营,雄武营!”
“雄武营,雄武营!”四千多将士发出兴奋地狂喊,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和疲劳。雄武营是支能创造奇迹的队伍,从辽东开始,大伙就不停地创造着一个又一个奇迹。无论谁想凭借手中权力将这些奇迹抹杀,都做不到。即便朝廷被蒙蔽了,史官忘记了,这个血淋淋的战场,那些面带惧色的叛军,将永远记得他们的存在。
“弟兄们,咱们杀到敌人正前方,竖旗!”在众人的自豪的欢呼声中,李旭再次挥落了手中的黑刀。
“杀到他们面前,竖起咱们的大旗!”
刹那间,四千多名骑兵再度形成一把利刃。无坚不摧,锐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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