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医生,要上车么?”季凡泽墨黑深湛的双眸里蓄着几分慵懒,以及一丝……很淡的笑意。
☆、蜜方三
赶上下班高峰期,地铁一号线里人挤人。
一车厢人就像是闷在罐头里的沙丁鱼似的,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加之密闭空间不怎么透气,就连鼻息间都是热腾腾的浑浊空气。
钟艾夹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有些艰难地拽着扶手拉环,她的面色倒是一派自然。生活在普通的小康之家,她没什么公主病。没买车之前,地铁,就是她最常用的交通工具。
可有个人,就没她那么自在了。
站在钟艾身旁、比她高出足有一个头的男人衣冠笔挺、丰神俊朗,再加上那一脸嫌弃的桀骜表情,导致他看起来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要知道在公司,季凡泽连电梯都有专属的啊,哪里跟这么多人挤来挤去过。现在穿着手工西装挤地铁,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傻逼。
而把他衬成傻逼的罪魁祸首,除了钟艾还能有谁。
原本,季凡泽的人生字典里完全不存在“管闲事”这个词。但刚才在诊所楼下看见钟艾的车被堵住了,他心血来潮打算捎她一段路。哪知这女人上一秒还磨磨唧唧地不肯上陌生人的车,却在下一秒眼中灵光一闪。
她竟是直接拔了他的车钥匙,然后鬼灵精怪地朝他抛出句:“你跟我来。”
结果……季凡泽就跟到了这里。
“你让一个病人坐地铁送你回家,合适吗?”他这会儿倒是以病人自居了。
这副略显清冷的声音斜斜地切过来,钟艾慢悠悠地仰起头,抱歉地笑了笑,“咳,你误会啦。”
“误会?”季凡泽挑了挑眉。
“我这个叫暴露疗法。你不是有社交恐惧症么,我们现在就身处在最令你感觉恐怖和焦虑的人群中。只要你能坚持下来,恐怖、焦虑的反应就会慢慢消退的……”说到专业,钟艾自信满满,琥珀色的瞳仁都隐隐发光。
……暴露疗法。
季凡泽抽搐了一下嘴角,“我已经说过不用治疗了。”
好心没好报,钟艾的表情略微发僵,但只是一刹那,她就调整好了心态。她朝季凡泽绽出个甜美的笑容,“安啦,今天的地铁体验是我免费送你的。你刚才不是要送我回家么,咱们一举两得。”她从来不跟精神病人怄气。
“……”季凡泽突然不想跟这女人说话了。
遇到换乘站,车厢里的密度又加大了些。几位扛着大包的农民工挤进来,他们把大包往座椅下面一塞,人就杵在钟艾身边,黄板牙里叽里呱啦地蹦出一串串方言。
刺耳的聒噪声伴着汗臭味袭来,钟艾刚皱了皱鼻子,肩上便微微一沉——有只手突然扣在了她肩上。
随之而来的清醇声线里,带着一股甘冽好闻的味道:“你站过来点。”
钟艾还没来得及抬头,季凡泽已经揽住她的肩,把她拽到座椅和门边一块空隙里。空间有限,他微微向她倾身,长臂一抬,虚撑在她身后的轿厢壁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地铁“壁咚”吧。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钟艾蓦地僵住身子,就连呼吸都有一片刻的停顿。
尽管所有的拥挤和纷扰都被这男人挡在了身后,可是,他们之间……距离太近,姿势也太暧昧了!在这仅仅相隔几厘米的距离里,钟艾甚至不太好意思抬眼去看季凡泽那张俊美如浮雕的脸。
她低垂眉眼,两人的身高差,让她的视线刚好平视在对方的领口上。
“嗳?你的领针是不是挤丢了?”钟艾倏尔面露惊讶。
季凡泽身上那件法式衬衫的扣子随意解开两颗,平直的锁骨隐约浮现,唯独不见她之前还拿来说事儿的那枚矜贵领针。
“没丢,是我摘掉了。”他淡淡地回道。
“……哦。”钟艾顿时了然。
呵呵,他要是再戴着领针挤地铁,就更像傻逼了吧。
列车平缓前行,轻微的颠簸晃动中,两人的身体被越挤越近,时不时彼此碰触。那些不轻不重的撞击,仿佛是一道道小小的电流,刮过钟艾的身体,明明不疼不痒,可不免令她头皮发麻。
她深吸口气,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错觉统统拂去,将头脑扯回工作模式。
由于暴露疗法对病人的身心冲击较大,心理医生都会小心慎用,钟艾自然不该怠慢季凡泽这位病号,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是否出现流汗、脸红和局促不安等发病前兆。
“你流汗了。”钟艾拧起眉毛。
“嗯。”季凡泽并未否认,他觉得有点燥热。
“你的呼吸开始急促了。”
“嗯。”他和她贴得太近了。
“你的脸也红了。”
“嗯。”她的碎发被出风口的风吹到他脖子上了,刺刺痒痒的,挠心。
钟艾小脸一沉,果断地攥住季凡泽的手腕,“走,你赶紧跟我下车。”她必须赶在病人发病前,把他带离车厢。
季凡泽被她拽到月台上,脸上只剩下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钟医生,你也流汗、脸红了……是不是你也要发病了?”
他低沉的磁性嗓音就这么穿透嘈杂的空气,直击钟艾的耳膜。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有吗?”她的眸光不自然地闪了闪。
“……有。”
哪知不待两人的声音落下,站台上的人群陡然出现一片骚乱。
钟艾偏头一看,就瞅见不远处很快有人围成一个圈,紧跟着有求救声传出来:“先别动,别动!这里有医生吗?有吗?有吗?”
“我去看看。”情急之下,钟艾也顾不得季凡泽这位随时会“发病”的病人了,她丢下这么句,便健步冲过去。
她拨开人群,嘴里喊道:“请让一让。我是医生,怎么了?”
迟疑片刻,季凡泽也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围观者赶紧侧了侧身,给两人让出条路,“有人突然晕倒了。”
可不是么,一位妙龄女子侧身倒在地上,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有个女士手袋扔在一边,零碎的物品从里面掉落出来,像是她要从包里掏什么,却还没找到就晕了过去。
“应该是低血糖昏厥。”钟艾轻声说了句。
围观的人群还在奇怪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钟艾已经弯下腰,麻溜地捡起女子的手袋,从里面翻出来一板巧克力。
“还真是低血糖啊,随身带着吃的呢。”大家恍然大悟,看向钟艾的眼神不由透出点赞赏。
钟艾一心救人,无暇顾及左右,她朝人群里的某位勾了勾手指,“杜先生,你过来帮我一下,把她扶起来。”
……杜先生?
应该是叫他吧。
季凡泽在原地僵了半秒,才晃着大长腿走过去。他俯下`身,托起那女人的背,把她的上身扶直了一些。这貌似是他今天第二次管闲事了。
女人长发及肩,发梢被汗水渍在脸上。钟艾蹲在她身边,拨开她的发丝,一张面色苍白的脸露出来。钟艾随意地投去一瞥,只匆匆掠过那张脸,她便伸手掐住对方的人中。
可猛然间,钟艾像是被人按了定格键,狠狠地顿住。
转瞬,她已再度看向那张脸,死死盯住。
……孟晴?
怎么会是她。
钟艾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涩的光。犹豫稍许,她迅速撬开孟晴的嘴,掰下一块巧克力塞了进去。仿佛生怕慢一秒,她都会后悔似的。
医者仁心,哪怕是对自己讨厌的人,也不能见死不救。
季凡泽抿了抿唇,看向垮着脸的钟艾,“你认识她?”
状似无心的发问,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固定在孟晴背后的那只手,曾有一瞬轻微的颤动。
钟艾点点头,没多说,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见孟晴皱了皱眉,像是恢复了知觉,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
钟艾按着膝盖站起身,“杜先生,麻烦你帮忙照看她一下,我去给她找杯水。”
“嗯。”季凡泽应下。
站台上,依旧人潮如织,这一隅却是安静下来。
巧克力及时补充了糖分,孟晴一睁开眼,就撞上季凡泽那双深如幽潭的黑眸。
她缓缓地坐直身子,抹了抹嘴角的巧克力屑,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刚刚睡了个觉而已。而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始终没有离开过季凡泽。
无声的对视,孟晴先败下阵来。
她作势一笑:“季凡泽,你什么时候变成‘杜先生’了?”
☆、蜜方四
孟晴作势一笑:“季凡泽,你什么时候变成‘杜先生’了?”刚才悠悠转醒,她从钟艾嘴里听到的第一个字眼就是“杜先生”。
季凡泽的手早已从她背上撤下,他站得笔直,单手插在西裤侧兜里。一开口,他的声音比瞧向这女人的眼神更疏离:“不关你的事。你要是有闲功夫,不如多关心一下杜子彦。”
听闻杜子彦的名讳,孟晴的表情顿时僵了僵。
她对那位前任有多少余情未了,看她的脸就知道了——连那抹玩味的笑容都收敛了,毫无留恋。
孟晴拍了拍身上的浅色时尚套装,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别看她跟钟艾年纪相仿,妆容精致的脸蛋却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大概是还没从低血糖的症状中缓过来,她的面色稍显苍白,扶了扶身后的墙柱,才勉强踩着高跟鞋站稳。
季凡泽的目光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循着他的视线,孟晴扭过头瞧了瞧。
隔着熙来攘往的人潮,隔着闷热浑浊的空气,远远的,一抹清瘦的身影跑出站台。
钟艾脚下踩着双平底瓢鞋,露出光滑纤细的脚踝,往上是一条牛仔铅笔裤和一件韩版短款小风衣,脑后随意地顶着个丸子头。简单利落的装扮穿在她身上,竟添了抹初春的清爽气息。尤其是那颗丸子头,随着她的脚步起伏,一晃一晃的,平添几分可爱俏皮。
孟晴不咸不淡地收回眸光,再转回头面对季凡泽时,她眉梢一扬,“你怎么和钟艾扯上关系的?”在她的认知中,季凡泽和钟艾的交情充其量也就是“他知道她,而她不知道他”罢了。
这回季凡泽连话都懒得回了,他的目光清浅,依旧落在渐行渐远的钟艾身上。
“你不会是对她有意思吧?”孟晴开玩笑似地问了句。
季凡泽神色不变,尾音挑高了些:“如果是呢?”
对方模棱两可的戏谑态度,陡然令孟晴觉出味儿来。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下她真真惊讶了。那么多重口的女人都入不了季凡泽的眼,他居然能看上钟艾这种清粥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