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板赶忙回头朝浴室里吆喝,有大姑娘来了,大伙儿将就将就,把毛巾围上裤衩子先穿上啊!
小姚给她老板端个板凳坐着,其实她是自己想凑过来聊天。房三儿就在胯上围个毛巾,挡住屁股,见人也不害臊,倒显得他楚公子在澡堂里穿太多了,特装逼,西裤里面蒸得很热。
楚晗不停瞄对方身体,也是奇怪了……房小三儿身上没纹身,特光溜,什么蹊跷也没有,那上回他看到的又是什么?
女记者问:“咱们这澡池子,有多少年历史啊,够文物级别么?”
那闭目养神修脚的老头子,睁眼道:“就光我在这儿洗澡,就洗八十四年了,你说够不够文物啊?”
楚晗迅速接话,低声问:“房先生,你在这儿一共洗了几十年?”
楚晗眼底也带光,话里有话。
房三儿好像知道他干嘛来的,眯了一眼,就是不讲实话,但嘴角是咧开的,仍然笑得吊儿郎当,露出一枚虎牙。
罗老板向楚晗转述邻里传闻,这身世不详的男孩,身怀奇术,这么多年好像长不大,就没有变老过,一直是二十岁模样。光屁股泥猴时代在胡同里摸爬滚打的当年小伙伴们,现在都该当爷爷了,就只有姓房的男孩还是这样子。道儿上很多人畏惧他,有模有样尊称这人“房千岁”。
楚晗对这种奇人异士传闻见识多了,家学亦有渊源,因此并不大惊小怪。他不怕房三儿这种人,他只是好奇。几次三番回想,房三儿那日在井底见到某些东西时的反应,太诡异了。这人一定对他有所隐瞒。
二人不咸不淡随便聊了小半个时辰,楚晗起身要走。全副衣装观赏别人泡澡,忒热忒傻。
房三爷赤脚,一手捧个红泥茶壶,脚底板踩出啪嗒啪嗒一片水声。
楚晗走过浴池边,就觉得后腰处生风,下意识转身,拆挡防备。那感觉好像一条大粗鞭子样的东西狠抽了他一下,却又不疼。眼角扫到姓房的身影,楚晗蹬住浴池边沿儿,轻松跳开,没有中招,同时毫不留情抬脚将人踹飞!
当咱吃素的啊。
房小千岁没有躲,干脆利索被踹下水,哈哈大笑着掉进池子,抹一把脸上的水。这人手掌稳稳当当捧着那盏泥壶,竟也滴茶不漏……
☆、第一话.锁龙井
第四章戏谑
那段时间工作不忙,楚晗又去过几次南苑浴池。
罗老板盘下的这间双悦堂,铺面就非常有特色。它的门面是西式,两根仿拜占庭的竖雕棱大石头柱子,中间撑起一栋类似圆明园大水法被烧干净之前的石龛式门洞。看着跟西洋景似的,特不伦不类,其实懂行的人才知道,这就是清末民国时期北平最“时髦”的建筑样式,所以皇家行宫都造成这样。
廊柱左右各坐一头狮子,威武而立,昂首相望。
可能因为他感兴趣的那人常来这里,楚晗这也才头一回仔细打量罗三大爷经营的小店。从大门进去后,中间是个不算宽敞的庭院,却五脏俱全,巴掌大的水塘里琉璃鱼口涌出活泉水,浮萍点缀,滴水观音撑起湖面剪影。院内洋槐成荫,树下随意摆几副藤椅,当真是别有洞天的好去处。
步过走廊进入后院,东面是旧日达官贵客去的“雅座”,精致盆塘沐浴;而西面那一口大池,才是贫民老坎们消磨时间的“散座”,一口造型粗犷豪放、缭绕着热气的大池塘。
依楚晗初来乍到的谨慎,他一定是想选择雅座,但是他找的人蹲在那个散客池塘里呢。
池子门口处的帐房伙计,见了客人喊一句“请您脱筐”,然后熟练丢给楚晗一只木牌,上有铺位号码。伙计笑咪咪目视楚公子脱了衣服,再煞有介事地用一根长长竹竿把他的衣服挑起来,挂到铺位后方哪个钩子上。所有客人内衣外衣就这么挂成一大溜儿展览,不知哪个糙爷们儿的大短裤就挨蹭着楚晗的黑色紧身内裤。罗战那个人要么为什么经营生意他总能火呢!他只要做,就真能把解放前那一套渺为人知的文化遗产给你做成京城独一份,全套活儿伺候。
身旁三两个粗豪汉子脱了筐,晾着大鸟就晃进去。
大池子一角,房三儿头上顶个热毛巾,双臂张开搭在瓷砖台上,状似闭目养神,眼底微射光芒撩向柜台,任何动静都落在眼里。
房三爷嘴角挂一丝不羁与不屑,以为楚晗的黑色小内裤里面定然还套一层游泳裤衩之类,带着磨不开脸的少爷酸气再并着腿蹭进来……却没想到,楚晗从从容容就脱/光了。楚晗脸上一丝扭捏没有,顺手拎过一条白毛巾,先看一看,觉着不满意,不满意再换一条,强迫症作祟,直到从一沓毛巾里翻出一条白净顺眼满意的,才慢条斯理围到胯上。
房千岁也觉着,某人挺有意思的……
楚晗端把茶壶,找房三儿聊天,天南海北神侃。
常来浴池的大老爷们儿们,都认识他了。那里面泡澡的就他们两个年轻的,显得特不着调。房三儿闲得无聊也给楚公子揉揉脚。楚晗仰躺在藤椅上,很享受,这浪小子捏他脚豆那个滋味,跟洗浴城小妞捏脚的感觉很不一样。他发觉这人手指湿凉,皮肤也寒,就喜欢光着身子泡水里,既不怕热也不怕冷。
房三爷做事时表情专注,薄薄的单眼皮下一双黑瞳仁总像隔了看不透的水雾,有那么几分引人琢磨的神秘感。
房三儿说:“内谁,你右脚心有颗黑痣。”
楚晗点头:“我知道。我爸遗传给我的。”
房三儿随口一问:“你爸爸脚底也有痣?有趣。”
“不在脚上。”楚晗在铺位里躺得舒服,伸着脚:“我爸那颗痣在他屁股上,长得可俊了。”
房三爷细眼荡出水波:“屁股上有痣,主/淫。”
楚晗笑骂:“嗳,说谁呢?这话别跟我说,你敢不敢去到我爸他两口子跟前说这句话。”
小千岁的表情分明是说老子忒么怕你爸妈?
房家小子每回一乐,毫不掩饰露出右上排一颗虎牙,笑得没心没肺,顺手发力弹了楚晗长痣的脚心,弹得楚晗“呃”得哼了一声。
房千岁是典型的穿衣才显瘦,脱了衣服也有料,肌肉叠置恰到好处,线条匀称,不寡一分,也不多一分,长得简洁而有效率。两道漂亮的人鱼线,仿佛是很流畅地“滑入”了毛巾围腰。
……
楚晗也找房三儿一起研究过他复制到的幻灯片。房三儿坐到办公椅里,两条腿特别不见外地翘上核桃木大办公桌,说:“你什么时候拍到这么多照片?我当时没瞧见你拍照。”
楚晗面露几分得意,也不解释。
房三儿深深打量他:“姓楚的,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楚晗仔细研究复制下来的资料,发现那口奇异的井内砖石雕刻都不简单。那是一口年代相当悠远的古井,甚至早于元代建设大都及后来刘伯温等人辅佐太/祖高皇帝开国。里面的石雕砖雕可能是唐中晚期遗迹,有简约神似的飞天流云纹。这也印证了唐宋野史传说,说唐代时有西天佛陀降临中土,降妖伏魔,收服了老龙与其九子,当时就将九条小龙分别镇于南北各地。而后来野史里所谓刘伯温姚广孝等人在北新桥海眼收服了镇海兽,只是为开国之君立威造势衍生出的官谣。
楚晗一遍又一遍阅读相片上的砖纹。那好像是佛陀地藏经里一段驱魔避祸的经文。他以前在云南大理礼佛圣地探险时,绝对见过类似文字,眼睛过一遍就觉得异常熟悉。而北新桥水下那座神秘断头石雕,与井壁相融仿佛长在一起,像是一头盘踞的坐兽。青铜人的长戟上垂下一串铜锁链,就是拴那头兽的。然而兽首失落,铜链掩埋在井底灰迹中。
楚晗辨认那个花纹形状:“我知道了,这具盘踞的小兽,其实还是个龙。”
“龙有九子,每个都长不一样,这石兽脑袋没了所以不好认。这是坐势的龙雕,青铜立人就是锁龙的金刚力士……但是龙头呢?”
房三儿心不在焉盯着幻灯机大屏幕,不吭声。
楚晗说:“那口井,确实有一条‘龙’,从唐晚期就有。但是青铜人没镇住那家伙。龙分/身了,它跑了。
房三儿没说话,对楚晗的判断不置可否。
姚秘可能是贼心未老,有事没事地进办公室好几回,一会儿煮个咖啡,一会儿端个蛋糕,眼睛乱瞟房三爷吃块蛋糕吃得下巴上沾奶油,不停舔手。这人生活里挺随意的,话不多,但是也不高冷,嘴角总带个笑。
小姚笑问:“晗总,我是把饭给您和房先生订上来,还是一起下楼去吃?”
楚晗就觉着这妞儿心思又不正了,看她这急得。
小姚又说:“一楼新开一家云南火锅,涮的据说澜沧江弄来的野生活鱼。”
楚晗看姓房的,要不然一起去吃?
房三儿说:“我不吃河鲜。”
小姚就等这句,忙问:“房先生您爱吃什么?”
房三儿很认真地说:“你去弄头牛上来。”
小姚:“……”
姚秘书俩眼发僵走出去办公室门合拢的一刹那房三爷笑出声,一脖子往后仰去。
楚晗笑骂:“你小子不仗义,调戏我女秘书?”
房三爷一脸浅淡的兴致:“没调戏谁,说真话吓着她了。”
这人拒绝姑娘好意的方式倒也干脆,不拖泥带水,惹得楚晗在背后多看了一眼。
楚晗一旦理出讯息,就想要刨根问底。这年初秋,他们转战云南高原,奔赴大理,探访古井的秘密。
楚晗这次准备充分,不是一个人去。他说服了房三爷跟他一起。其实也不用费口舌,这人默默就跟来了,只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让楚晗心里平生几分感激。罗老板是个热心的,自告奋勇陪他们上云南。罗战年纪不轻了,但身手不减当年,皮肤粗糙黝黑,一身当年混江湖留下的疤疤点点光荣印迹。这人还带了两名可靠小弟,一共开两辆大越野车,拉着所有人和装备。他们目的地明确,就是寻找大理当地留存的唐代佛幢遗迹,那上面应该有与帝都锁龙井类似的花样和经文。而且,大理古国本也是传说中镇压龙子的一处地点。
罗老板开车,楚晗坐副驾,房三爷一路上什么活儿也不干,就横躺后座上瞌睡,时不时打个呼噜。
车子在云南高原盘山公路上颠簸,碾过一块磕绊的时候后座的人“啊”一声滚下来,很不爽地哼哼。
房三儿支棱起眼皮,被下午耀目的西晒刺得眯起眼:“忒热,快要被晒成咸鱼干儿了。”
楚晗回道:“半箱水都让你一人儿喝了我都没舍得喝,你好意思变咸鱼干儿吗。”
房三儿浑不吝地笑道:“我看看你身上还能不能给我挤出水来。”
说着,一只手从后座伸过来,探到楚晗后脖子。
楚晗汗毛一凛,不习惯别人摸他。那人手指湿凉,好像浸在水里,碰他一下就缩走了。楚晗迅速一摸脖窝,却也没有水,毫无痕迹。
房三爷直接用衣服把头包起来,挡住毒辣阳光……
路途中,他们就在山区小镇上休息,打尖儿住店。楚晗是那种能伸能屈的人,昆明城里有五星他花钱住五星,到了农村有土坯房他也能住土坯房,蹲田垄上与老乡舀水、聊天,丝毫不嫌埋汰了自个儿。凭这一点,苦孩子出身的他罗三大爷就十分欣赏。
沿茶马古道进入大理,村落民居都有白族人家的韵致特色。几乎每个农家乐都是“三房一照壁”的布局,三面有房,正门设一块影壁,粉白纯洁的墙色反射着明媚阳光,风景如画。晚饭在老乡家吃农家菜和炒米线。罗老板从人家里买了一坛上好的米酒。楚晗推辞不饮酒,罗战就与房家小三儿对饮。云南甜米酒大约是好喝,俩人痛痛快快干掉一整坛。
抬屁股出屋时,楚晗看出房三儿已经有醉意,脚步有些浪,走不出一条直线,腰软了,漂着就出去了……房三爷眼底蒸出一层水汽,走一路对谁都是痴痴的笑脸。
仨男人一屋,楚晗与罗老板睡了个双人大炕,床脚处一条窄炕上睡着房三爷。就当夜,隔壁农户家丢了一头牛,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没影儿了,村前村后都没有。你说是让人偷了吧,大门拴好的,院里没痕迹;你说是让猛兽扯走了吧,没有血迹,哪个野兽能吃得骨头渣子都没剩下一口?
罗老板热心仗义的,为这还耽误一上午脚程,去湖边上后山帮老乡找牛。
楚晗往湖边走了几步,四面一看,没瞧出丝毫痕迹,很有效率地掉头返回——他知道这牛就不可能找回来。
就房三爷是个懒货,懒得时常招人恨!这人睡姿孩子似的,蜷着,以大被蒙头只露一双小腿,酣睡一宿带一上午。
☆、第一话.锁龙井
第五章大理佛幢
大理十村八铺,巴掌大点儿地方,楚晗以前就熟悉,因此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大致地点。附近的东寺街西寺街,有好几处号称“镇龙塔”、“守龙村”的,其实都是后来人搞的山寨赝品。他们打听了当地上岁数的老人儿,随即在百花山南麓找到佛幢遗址。
遗址上拔地造起一座博物馆。那博物馆馆长得知他们来意,说,找古佛幢?那栋佛幢就在我们馆里展出,你们去看嘛。
馆长笑眯眯一指:“喏,这就是我们大理的镇龙宝塔,有两千年历史……”
馆长径自滔滔不绝,然而房三爷当时瞟一眼展厅正中大玻璃罩子里那座三米高的石雕佛幢,就没再瞟第二眼,当场那表情就是不屑:鬼话,这破玩意儿你跟我说是镇龙的?这里边再摆个水盆儿,您家里镇娃娃鱼的吧!我们信,小白龙还不干呢!
馆长跟他们讲故事讲得云山雾罩。这地方大约在八十年代时,还没有开发商投资建设,也没博物馆,这遗址上是一所小学校,名唤“古幢小学”。那座佛幢就锁在学校后山破落的院子里,平时没人敢进。有一回几个学生胆大,就去探险,钻到佛幢底下,去掀井盖望井口,结果那夜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落,整座院落轰鸣不止……据说第二天那几个学生被找回来,都吓疯吓傻了,中邪一般,不知看到了什么。市政府来人将后山彻底封锁,掩埋惹事的井,后来小学搬迁到别处,此处就盖成一座博物馆。
罗战悄悄跟楚晗说:“别听这馆长扯淡,他蒙咱们是外地来的,就没说实话,想把咱几个吓回去。咱们出去找小学校当年的遗址。”
几人傍晚太阳快落山时,悄悄出发。
初秋微凉,房三儿和罗老板都穿上黑色长袖紧身衣迷彩裤和靴子。楚晗在野外一般会穿一件帽衫,嘬腿长裤,领口袖口裤脚都扎严实,防虫咬。
淡红色天边有微雨迹象,星象依稀可辨。有一颗陨星从天边倏然滑落,映射出斗笠大的一团光芒,被楚晗肉眼捕捉。
过了一个雨季夏天,山上草木茂盛,荆棘灌木掩盖着当年遗留的断壁残垣。墙缝里爬满生命力顽强的野棘,在夕阳下滴出血红色。他们翻过围墙缺口,扒开树丛,迎面一座几乎与树木植被连缀在一起的青灰色石雕古佛幢,彻底暴露出来。
他们仨人仰望这座古幢,半天互相都没说话。
壮观的七层佛幢,与周围山色已然融为一体,仿佛嵌在浓绿色阴翳中。佛幢每一层都呈现不一样的浮雕佛家故事,目测至少三四十米高。塔基庞大厚重,角落处崩起几块条石,基座与一棵老榕树的根系扭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