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出示会员卡。”
“没有。”
“请办一张。”
“怎么办?”
“交120元,做个登记。”
在哪里都逃不了手续。名字、职业、地址、联系电话,甚至身份证号码,都是为自己设置,而归别人使用。
不想写自己是个学生,大学一年级时就有人以为我是大四的学生,毕恭毕敬叫我师姐。许多出道不久的人与我一起抽烟、喝酒、谈论色情,甚至请教我问题,但知道我是学生后掩不住满脸尴尬,马上装出与我有代沟的样子。向往成熟,表现睿智,三毛童年渴望玻璃丝袜,我在十四岁时拥有第一双七厘米高的四码白色高跟鞋,婴儿生下来就是老人。
没有职业、没有地址、忘记电话号码、身份证号码,没有特别喜爱的电影,不懂电影流派……
“只有一个名字说明不了问题。”
“两个名字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是说,你至少留个电话,不然找不到你。”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好莱坞明星的名言。”
“我们有活动时得通知你。”
“我找一下,刚换了新号码,告诉别人以后就忘了。”
有一束目光从东北方向射来,他在与人交谈。抵肩碎发,木村拓哉的最新造型,柔顺,却不乌黑发亮,是经过精心雕琢的随意,尤其在阳光下,有一缕风,发梢漫不经心飘忽。我不认识他,但认识他旁边的顺子,顺子一周以前向我约过稿,描述一个小资男人,我写了橙子,同时把新的电话号码打到他的呼机上。
我向他们走过去时,顺子正向他索要最新电影信息。
“顺子,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你没搞错。我看看,还在呼机里,没有删去。”
顺子低头按呼机时,我面无表情望着他,他浮着一丝笑意,目光摄人。
“顺子,我刚才跟你的仇人在一起。”
“谁?”
“你要杀的新疆人。”
“是吗?我在日记里杀过他,他却让所有人知道我杀人未遂。”
“他已经走了,不喜欢这个祷告与眉来眼去的地方。”
“是吗?”
顺子一抬头,发现我正盯着他旁边的人,诡秘一笑。
“他叫乔治,职业杀手。”
“是吗,橙子给我提过这个人,他应该改名,比如叫容器。”
容器一言不发看着我,我目光落在他鼻梁那颗清晰的黑痣上。
《苏州河》马上开始。名叫马达的男人骑着一辆摩托,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寻觅他爱过的小姑娘。顺子坐在我的旁边,他像新疆人那样打瞌睡。容器在离得不远的吧台,我忍不住几次回头去看他,目光碰在一起时,心会轻微一阵疼痛。他的脸在昏暗中,很容易找到。
一见钟情的俗套,我想节制。因为我有个经验,它无法避免无疾而终的俗套。
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焦虑,一场灾害将要降临。在空空荡荡中,依靠回忆度过了漫长的日子,害怕有太具体的事情发生。况且与丹尼刚刚住在一起。我的手心有些冰凉,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电影一结束,我便推门而去。感觉整个体重都集中在了心脏,橘色高跟鞋的声音像是别人的。那条坡很长,突然踩了一下裙摆,意识到自己处于慌乱。出租车总是不来,终于来了一辆。跳上去,听到的是电台的声音:
“孤单的人那么多,快乐的人能有几个。”
接着是情感热线节目,一个男人问为什么爱总是那么难,为什么跟自己所爱的人总是不能在一起,却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生;主持人告诉他首先要懂得爱,才能获得爱。
“换个频道。”
司机从容地把拨弄一下按钮。车里的空气凝滞。我努力去想别的事情。我想广告,怎么表现江边大道的长,一人说,用装满红的、黄的、绿的、蓝的、橙的颜色美酒的酒杯,排满整条大道;另一人说用运动、玩耍、谈情、眺望等系列生活场景的照片拼成一条逶迤的江岸线。我想绿化地带为什么总像公园一样热闹,每个早晨都有许多闲人在绿荫下闲聊,一个老人用辨不清原色的网袋斜背一把旧式的折伞,像古代的武夫,还有一个患痴呆症的少年,傻呵呵地笑,拼命摇晃他妈妈的手,一挣开就高抬腿往前跑;我想恐龙化石展,海报上是一条恐龙分成两部分,腰部至尾巴是骨架,腰部至脑袋是原貌,许多六岁以下的孩子去参观,排成恐龙一样的队伍,他们的老师有的穿透明的黑纱上衣,跟迪厅里领舞的小姐一样……
终于到家了,华西街44号602号房。傍晚七点,垃圾已经被收走。打开门,丹尼已经在里面,他在我不在的时候放黑豹的音乐,正是那家喻户晓的“你到底爱不爱我”,见我回来,热情迎上来亲一口,然后换了张CD,《村上春树爵士印象》。
“你可以不换。”
“你对村上情有独钟。”
“除了你,我喜欢很多东西。”
“那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生活呀,喜欢是幻觉,不喜欢才是真实的,我一年四季随时发情,只有你让我落到实处。”
“迟早有天我会受不了的。”
“不单你,我也在忍受,没有情人的世界一片黑暗。”
“那你去找呗。”
“都消失了。”
“我不愿看到你念念不忘的样子。”
“那你希望我有新欢。”
“如果我们在一起真的很勉强。”
“不是勉强,是惯性,像许多互相取暖的人那样。”
丹尼不出声了,这一晚,我们没有拖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