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一声钝响。
几乎所有人都在耿红旗举起拳头打人的时候转过头去。不管韩大庚后台如何,他在老爷庙村这么多年的作为几乎人人都知道。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村干部,年纪还大,身体还差,竟然就这样被打了?耿红旗这人,手狠,心硬,对待不同意见的向来下死手。他也练过军体,身上有功夫,打起人来,一个顶七八个,不是问题。这一拳下去,韩大庚不得满脸是血,昏迷过去?
可随后,那一声钝响之后,现场忽然没有声音了。随从干部,还有颜面大失的副县长王晶,钟阿娇母女,村干部扭头,都一齐惊呆了:一个精悍的年轻人,手里枪顶着耿红旗额头,目光炯炯,一动不动。
马非暗自叫苦,本来耿红旗出手的时候,他想再伸手拦一下,然后韩大庚老同志就会挣脱出来,义正词严地指责耿红旗的行为。可是韩大庚一动不动,很享受地闭着眼睛,一副找揍的造型,好像挨揍是本分的样子。而身边黑影一闪,李秀壮已经游鱼般滑了过去,枪口无声无息,顶在耿红旗额头!这下可要闹大发了,怎么收场?
耿红旗吃了一惊,这种款式的枪他没见过,好像跟TT-33样式差不多,枪管却很长,弹仓也大,明显是用来狙击和近战的半自动武器!脑海中忽然闪过朝鲜68式7、62手枪,两者太相似了!难道这人居然是朝鲜人!?他的举动,应该是保护韩大庚的,难道韩大庚居然值得朝鲜方面配备警卫人员保护?这是个什么样的村支书!
他微微顿了顿,向后退去,李秀壮缓缓跟上一步。他的步伐不是耿红旗那种大步进退,气势汹汹,却无声无息,好像机床一样精确。精准的杀气,通过冰凉枪管,让耿红旗身体激起一阵阵颤抖。这是一把真正的枪,纯粹用来杀人的枪。耿红旗毫不怀疑,自己如果有任何反抗,就会被击毙当场!
韩大庚到底是什么来历?
枪口还指着耿红旗脑门。
马非也有些麻爪。这位李秀壮同志是个坚定的国际主义战士,来自世界上最红的社会主义国家,那里有韩大梁子救过的金太阳熠熠生辉,光照万方。所以他一旦认定的事情,或者上级发布的命令,他绝对会不折不扣执行,而且还能超额完成任务,淤出一块来。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韩大庚经常上山,陪外公聊天,偷蜂蜜丸子,李秀壮得到的命令肯定是顺带保护韩大庚;而他又说曾经向上级请示过,上级表示要保护好马非,而且还要派来一个女终结者。这样,马非的安危更胜韩大庚。因此李秀壮听到那个肥硕的的大胖子恶声恶气威胁马非,立刻靠近,正好赶在拳头之前用枪顶住耿红旗。
双方僵持着,耿红旗脑门顶着枪口,身体站住,一动不动,他咬住牙齿,心想,在我们的地盘上,我就不信你敢杀了党的干部!李秀壮看出他的强项劲头,还是神色不动,手指慢慢打开保险,缓缓扣动扳机……
韩大庚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虽然脖子在耿红旗手里,不能前仰后合,却伸手拍了拍耿红旗的肩膀:“我说耿部长,都闹个什么劲啊?大家都是闹着玩的,没事没事。”他轻轻一挣,耿红旗的手就挣开了,又扭转头对李秀壮说道:“你也是,串个门还带玩具枪来,吓唬谁不好,居然吓唬县里来的大干部,你这个孩子,真是找事惹祸啊!我们大人之间说话胡闹,你参乎什么?”嘻嘻哈哈笑着,伸手去抓李秀壮的枪,一副教训小辈的样子。
县里干部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假的玩具枪啊!整地跟一样,还气势汹汹地,把我们最爷们的耿部长都整变脸色了!
李秀壮枪口缩回,依然指着耿红旗,韩大庚抓了个空,却看马非跟他使个眼色,立刻会意。收回手,不提这茬。耿红旗怒目瞪着李秀壮,手从腰间收回,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一群干部想要搀扶王副县长一起开溜,今天看到传说中的韩大庚发威,棒打副县长,身手惊人的警卫还是保镖,把县里不可一世的人武部长耿红旗逼得含恨而去,这放在哪儿都是了不起的政治八卦!都够上常委会讨论的了。顺便说一句,因为某些原因,耿红旗没有循例进入县委常委,由政委入了,故此他也经常做些姿态让县里领导看看,到底谁是京口县地头蛇,对此就连夏建设书记都头痛。这种地头蛇外加刺头,还有些黑,说不得,打不得,更不能随便放任务,而冷落他更是自己找麻烦。没想到今天这地头蛇居然遇到更强硬的土鳖!
耿红旗铩羽而去,王晶揉揉脑袋,觉得没什么大事,自觉无趣,也没脸继续呆着,含含糊糊打了个招呼,推开搀扶自己的干部转身就走。马非给韩大庚使了个眼色,韩大庚一瘸一拐,比刚才更逼真地走上两步:“王副县长,先别走!”
王晶一哆嗦,心想我都不跟你说平白挨打的事儿,你咋还上脸了呢?又不敢不回头,脸上都是尴尬地转过身来,笑得比哭都难看。一众干部也都站住,心想,要是再打起来,怎么办?县委县政府可都看不到这种文体活动啊!还是乡下干部,真的很猛。
只听汽车急速发动,耿红旗的吉普车撇开众人,怒吼而去。大失脸面的耿部长根本不管其他人,直接冲了出去。韩大庚低声问马非:“怎么办?”
马非不以为然:“你没看他方才想要拔枪啊?要是因为拔枪威胁到安全,让李秀壮打死,那可就是大事了。”
韩大庚一哆嗦:“他敢?”
“他,是军人。但,是坏人。”李秀壮这几天好像忙着跟朝鲜方面联络,汉语退化了。不过意思还算明白。马非点点头:“我也这么看。”
韩大庚走向王晶,王副县长强行微笑的脸越来越僵硬,好像旱季干裂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