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a市的夏天已近尾声,那闷热却丝毫不减。焦灼的阳光,热烫的空气,就连树荫下那一片荫凉在高温下也丝毫不减热度。那些积蓄了整个夏天未勃发的暑气似乎是要在这最后的几天全部释放出来。
这几日,一到中午,街上的行人骤少,已看不见多少在烈日里走动的行人了。整个a市如蛰伏了一般,寂静无声。
只有从高楼的窗口看出去,到处是阳光折射后映出的璀璨光芒。而阳光覆盖之下,是无边无际的繁华和匆忙。
这一城事,谁人知?谁人卜?
酒店的厨房送来了清凉解暑的绿豆汤,温少远看了一眼就没动。他不喜欢吃甜食,不像闻歌那只小馋猫,荤素不忌。
原本正要推开玻璃杯盏,在脑海中突然跃过这个名字之后,瞬间改了主意。
那绿豆晶莹饱满,口味并没有太过甜腻,冰冰凉凉的,入口便是一阵清香。
尝了几口,他目光一凉,毫无预兆地惦记起那个小没良心的。去了两个多月,竟然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何兴敲了敲门,半天没听到里面的回应,正打算等会再来,这才听到里面压低了的那声:“进来。”
何兴是来提醒他下午两点和择城集团的合作案以及明天去s市的行程安排:“下午四点出发,五点到机场,五点三十的飞机。”
……
n市的正午,阳光要更加热烈些。那热度直白又滚烫。落在身上,时间一久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痛。
闻歌在银行的门口站了很久,久到门口的保安都开始狐疑又警惕地盯住她。
她捏紧了手心里的银行卡,一低头,额上的汗珠滑落,“啪嗒”一声落在银行卡上。视线也被汗珠模糊,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舔着干燥的嘴唇,脑海一片空白。
午睡过后,她谎称去图书馆看书,就拿着这张温敬离世前交给她的银行卡跑了出来。
闻歌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叛逆的事情了,几年前的嚣张和有恃无恐已经被磨砺得没有了边角。取钱去买车票,然后离开n市这样疯狂的想法,已经让她踌躇犹豫了好几天。即使下定了决心站在这里,心里依然打着鼓,迟迟做不了决定。
她不再是那个做事不顾后果的小歌儿,她知道一旦这样做了,她必须承担徐丽青发怒的后果。甚至,去了a市,温少远也不会庇护她。
到时候她面临的,也许是比现在更加难受,尴尬的场面。
可是这些,都比不过她心里反复纠缠的一个念头——回去a市问问温少远,是不是……真的不管她了。
她想知道这件事他是否知情,她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她。
从银行取钱出来,闻歌再没有一丝犹豫,打车去了车站,买了明天中午一点出发的车票,这才若无其事地回了家。
既然是离家出走,必然不能让徐丽青他们有丝毫察觉。除了她刚从银行取出来的现金,她几乎什么也不能带走。
一做出这个决定,闻歌便没有打算后悔。她做好了准备,早早地就回屋睡觉了。
徐丽青刚从冰箱里端出冰镇过的绿豆汤,一出来不见她人影,问道:“闻歌呢?回屋了?”
“嗯,说是不舒服,回屋睡觉了。”
徐丽青皱了皱眉头,手里端着的绿豆汤直接递给了她的先生,进屋去看闻歌了。
“闻歌?”徐丽青打开门,借着客厅的灯光走进来,坐在她的床头。微凉的手指贴上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的烫,但温度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见蜷缩在里侧的人翻身靠过来,徐丽青心底一软,语气更加温柔:“是不是今天出门热着了?”
闻歌摇摇头,借着不明显的几缕灯光看向她:“阿姨。”
徐丽青微微笑了笑,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明天晚上跟阿姨去超市吧,挑些自己喜欢吃的零食回来。”
话音刚落,似乎是想起什么,她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看着她的目光也是一闪,避了开来:“既然不舒服就早点睡,有事就叫一声,阿姨就在隔壁。”
闻歌点点头,没作声。
徐丽青就这样坐在床边陪了她一会,等她闭上眼睡着了,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带着几分期盼几分遗憾,轻声道:“什么时候能听你叫我一声妈啊?”
闻歌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睁开眼。
晨曦微露,窗外开始响起虫鸣鸟叫。闻歌一夜未睡,睁开眼,看着熹微的日光,静静地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脚步走动的声音,再接着,便是说话的声音。
只冒出一头的阳光终于透过云层洒下来,从窗口穿透,落在了闻歌的床前。她眨了一下眼,看向窗外的那棵大树,起身走出去。
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吃过午饭,闻歌又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这次没有太多犹豫,直接打车去了车站。进站,候车,上车……
所有的步骤都格外顺利。
她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上,座椅被阳光晒的滚烫,就像是她砰砰直跳的心脏一样,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发烫。她垂眸看着窗外不断往后飞驰的行道树,一颗心这才安静了下来。
到a市的时候四点不到,闻歌出了站口,微微有些迷茫。
停在车站出口处的私家车到处在拉人,她低着头从一侧悄悄走过去,有人问她去哪里,她就摇摇头,沉默着穿过人群。
离车站远了些,她这才招了辆出租车直奔盛远。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会议室。
刚散了会,空旷的会议室里除了温少远之外再没有别人。他垂着眼,还在反复地审读手中的文件,指间夹着一支钢笔,思考时微微转动。
空气里还漾着淡淡的香水味,丝丝缕缕,并不让人生厌,但也并不觉得好闻。
直到手中那支钢笔在转动间突然掉落在桌面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才流露出几分疲倦。
从窗口看出去,能看到变了色的天空。乌云翻滚,云层涌动间,那阳光就像是流动的光影,浅浅的浮着,转瞬又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
周身是压抑至极的低气压,空气里似乎凝结了沉郁的冰凌,沉闷得让人难以喘气。
温少远抬腕看了眼时间,三点五十分。
何兴小跑着过来,推开门……见温少远还坐在原处,喘了口气,说道:“那个,老板……估计我们要晚点出发了,有人找你。”
温少远倏然抬眸,眼里有那么一瞬掠过流光,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何兴被boss的眼神闪了一下,突然记起自己该再喘两口气……老板不在办公室,前台打去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于是他这个又要当司机又要当传话筒的人,一路跑过来,简直要累死了。
温少远站起身来,桌上的重要文件也没来得及收,和门口的何兴擦肩而过时,抬起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何兴有些发怔——boss被耽搁了行程,怎么心情看上去还是那么好?
……
闻歌下了车,转身,就是盛远酒店的恢弘大气的大门。明明还是熟悉的样子,她看着看着,却有了一种久未见面的久违感。
她这样偷偷跑出来,小叔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等会是先瞒着?还是坦白从宽了?
但转念一想到离开a市时见到温少远的最后一面,那天她刚考完试,从傍晚开始一直等到深夜。可最后,人见到了,却平白的生出了几分淡漠。
所以现在有些吃不准,他对待自己,是不是还一如当初那样。不顾一切的,负责她所有的事。
很让人心动不是吗?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仰头看了眼笔直伸向云端的高楼,抬步往前走去。
酒店就是迎来送往的地方,即使保安和前台看着她眼生,也不会多加阻拦。只看一眼,便移开目光,做自己的事去。
闻歌一路乘电梯到顶楼,刚迈出电梯,就看见旁边另一个雕花大电梯的门合上,缓缓降了下去。她只看了一眼,便不以为意地转开头。
正要往前走,脚步刚迈出,在看见迎面走过来的人时,顿时愣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是在瞬间冰冻,凝结。
她瞪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她几步之外,阴沉着脸的徐丽青。一下子,像是被人用冷水浇了个湿透,瞬间凉了个彻底。
“闻歌。”徐丽青厉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里饱含着惊吓,受伤以及斥责。
她看着几步之外的女孩,无力地几乎迈不出脚步,那练习了很多遍的腹稿在喉咙里滚了滚,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么沉默僵立了良久,还是徐丽青先缓和了脸色,朝她伸出手来:“你一声不吭地回a市,要吓死我了你知道吗?赶紧跟阿姨回去。”
徐丽青会出现在这里,是闻歌始料未及的。她阵脚大乱,到底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心里想的全部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她抬眼,目光透过徐丽青看向她身后虚掩着的办公室大门,咽了咽口水。长时间没有进水,现在连吞咽都有了疼痛的感觉。
闻歌捏了捏拳头,有些不甘心地问道:“我小叔呢……”我想见他。
徐丽青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也不隐瞒:“去公寓了,我来a市先来找得他。知道你不见了,二话没说先回去找你了。”话落,她的目光扫向她身旁那个雕花的大电梯,补充道:“刚下去。”
闻歌的目光凝成一束,变了几变,就在心里的念头按耐不住的瞬间。徐丽青往她这里迈出了第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闻歌脑子里仅剩的理智都倏然瓦解。只凭着本能意识,一把推开她,转身从一旁的楼梯口冲了下去。
徐丽青被她这么一推,撞到了身后的花瓶。那巨大的青瓷摇晃了几下,终是没能站稳,倾斜着摔在了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何兴还在办公室里整理温少远的文件,突听这么一声巨响,吓得一抖,忙不迭出来查看。一眼看见摔在花瓷碎片中的徐丽青,脸色都变了……
是先处理这价值千金的花瓶还是先处理boss的导师啊啊啊啊啊!
……
闻歌跑了几层楼梯见徐丽青没有追下来,直接从其中一个楼层的通道穿出去,坐着电梯下楼。
喉咙似乎是要烧起来一般,烫得她神经都有些紧绷。视线紧紧地凝视着跳跃的楼层键,只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种想要见到他,不要被带走的心已经超越了一切。
她不想留在那个家庭,她不想离开这里。这是闻歌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心意,没有三心二意,更没有什么顾念。
那隐约冒起的,对徐丽青的愧疚感才萌芽,就被她狠狠地摁了下去。
“叮……”一声轻响。
闻歌眼看着电梯门打开,飞快地跑了出去。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此刻狼狈又焦急的身影,那匆忙的脚步声,在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她顾不上这些了,唯一的,仅存在大脑里的指令,就是——见到他。
从未有一刻,思念来得如此沉甸。像是暴风雨掀起的海浪,几个呼吸之间,便是倾盆大雨疯狂砸落。翻涌着,沉浮着,鲜明又热烈。
她还未跑出门口,就看见地下停车库的位置,驶出一辆熟悉的车型。只那车牌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看清。
闻歌追出去。
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终于被大风吹散,那猛烈的风吹拂得一旁的铁树枝条摇曳。天色倏然阴沉下来,云层压低。下一刻,就会有闪电破空而来。
闻歌弯下腰,撑着双膝,困难地喘了两口气。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