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父亲也踉跄着脚步走出玻璃屋,往安倍峰夫妇离开的方向追。跑了一段,他忽然停下脚步,朝林恒这边看过来。林恒惊了一跳,转身就跑,一个不慎,一脚踩空滚下了斜坡,额头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当时也不疼,滚下坡之后,立刻就站起来一骨碌跑了。直到跑回家里佣人看见他尖声大叫,这才发现,脸上黏糊糊的,用手一抹,全是血。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几乎是在同时,林向远从后面冲了进来,一把抱起他,飞快地跑进屋内。
林恒额头上缝了三针,林向远据说也因为追他摔了一跤,鼻青脸肿,浑身泥污,很是狼狈。
之后,安倍峰夫妇在回途中遭遇车祸,双双不治身亡。
林向远得到这个消息后,将自己锁在书房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年幼的林恒也心中不安,他说的那句“雪梅姑姑在玻璃屋里勾引我爸爸”和当时安倍峰脸上那种愤怒的表情,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从此,对于那天的事,他绝口不提。
屋外雨势渐大,伴随着呼呼地风声,哗啦啦地打向窗户,啪啪直响。
身上的薄毯掩盖不住秋意的侵肆,寒意阵阵。
暗夜中,林恒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额头,这么多年了,那个疤痕,却一直都在。
……
自从白翠浓母女被赶到后院小木屋居住,西鸢萝总算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再过两天她就要开学,西鸢萝又决定住校,所以齐怀渊几乎是天天往西家跑。西崇明这几日似乎也特闲,总是待在家里,有事没事儿找她说话。她冷冷淡淡,能避则避。
这一日下午,天气阴沉沉地,似乎又要下雨的样子。齐怀渊来家里看她,西崇明拉着他在客厅里说话,西鸢萝无奈,只好也在边上坐着。
过了没一会儿,西文晖夫妇突然造访。
以前西文晖只要在家,就会时不时来他们这边坐坐,但自从跟俞静娴结婚之后,还从未来过。这次突然造访,全家上下都比较惊诧。但惊诧归惊诧,人家上门是客,还是要好生招待的。
西鸢萝不喜欢俞静娴,性子向来我行我素,万事又有冉在青在,所以她脸上的神情便淡淡地,既不傲慢无礼,却也不热络。
而俞静娴也明显不待见西鸢萝,自从走进西家,就连正眼都未瞧过她,只一味拉着冉在青说话。
冉在青深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对俞静娴看着热情招待,实则却是礼貌客套,保持距离。俞静娴越发心中不快。
寒暄了几句,俞静娴实在受不了西文晖的温吞性子,按捺不住,主动开口,道明了来意。
原来,竟是为了让西文晖任西氏集团总经理的事儿。
西崇明再不济,也不会让一个小辈提溜着转。从报纸中抬头瞥了一眼低头尴尬的西文晖,淡淡敷衍了一句:“公司的事儿,去公司说。”
一时间,西文晖的脸都红透了。但俞静娴却是眉峰一聚,闪过一丝怨毒。
“瞧二叔说的,西氏集团的事儿,不就是西家的家事么?在公司说跟在家里说,不都一样?”俞静娴说道。
西鸢萝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嫂这话可不对,西氏集团虽然是太爷爷创立的,但今时不同往日,总经理一职,由谁担任,需要经过董事会,可不是爸爸一人说了算的。”
说话间,她瞥了一眼冉在青,这次的总经理甄选,她打算捧她儿子陈胜上位。
俞静娴一听见西鸢萝说话,口气中便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敌意:“你也会说西氏集团是太爷爷创立的,那我们文晖可是长房长孙,论理,也该由他继承才是。”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裸地争家产的意思了。
西鸢萝真闹不清她这个大嫂是假白目,还是真愚蠢了。
当年西氏集团确实是由他们的太爷爷创立,这话不假,可是在太爷爷还健在的时候,西氏集团就败过一次,而且是败得地彻彻底底,当时偌大一个西氏集团,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那时候,她的大爷爷,也就是西文晖的亲爷爷,是个热血青年,为了新中国,奔走呼号,根本无暇顾及家族生意。最后,是西固天力挽狂澜,拯救西氏集团于危难,之后,西氏集团的稳固,发展,一步步提升实力,逐渐在上京城站稳脚跟,这一切都是西固天一个人的功劳。
后来,大爷爷参加了国民党军,死在了前线,他的妻子带着儿子投奔西家。时值太爷爷病危,看着他们孤儿寡母穷困落魄,难免心中戚戚。但他也知道,如今西家的一切,全都是西固天一点点赚回来的,若是生生分去一半儿,怎么都说不过去。
最后西固天看出了父亲的担忧,给了寡嫂侄儿一大笔钱,并将西氏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划拨到侄儿名下,保他们将来衣食无忧,太爷爷这才安然辞世。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西氏集团是西固天一手创立的,并且西文晖一家之所以一直以来安享富贵,也是拜西固天所赐。可如今,按俞静娴的意思,倒像是他们家霸占了财产似的。
对于愚昧贪婪之人,西鸢萝懒得多加理会,不屑地撇开脸,拿起小碟子里的香榧,想吃,却又舍不得刚涂地亮晶晶地指甲,就拿在手中把玩。齐怀渊看见,笑了笑,从她手上拿过香榧,给她剥了起来。
西鸢萝不理会,但并不代表家里其他人也不理会,西崇明眉目间已然有了几分怒气。冉在青也不再留情面,冷冷地说道:“静娴,你是新媳妇,说话不知轻重,这一回,我们就不计较了。西家那些个往事儿,你回去问问你公公,就知道今天这话,该说不该说了。”
俞静娴身子往前一倾,还想说什么,却被西文晖给按住了。他尴尬地解释,“二叔,其实我们今天只是过来坐坐,并没有其他的意思。静娴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西崇明努努嘴,没有说话,但脸上不悦的神情很是明显。
冉在青不再搭理俞静娴,看着西文晖,笑笑说:“那就好。亲戚之间,确实该多走动走动,要不然,都生疏了。”
几人说话间,齐怀渊剥好了一颗香榧,递给西鸢萝,西鸢萝接过来,一口吃了。齐怀渊含笑问她:“好吃么?”
“好吃”西鸢萝说着,将一整碟香榧塞到齐怀渊手上,说“再多剥几颗。”
齐怀渊乖乖地接下,当真认真地剥了起来。
西崇明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啧了一声,指责道:“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么?”
西鸢萝还没开口,齐怀渊就抢先笑着解释道:“没事儿,明叔。鸢萝老是头疼,医生说多吃点坚果有好处。”
护妻之情,溢于言表。
西崇明笑着摇了摇头。
望着齐怀渊认真给自己剥香榧的样子,西鸢萝心中甜蜜,脸上笑容也愈发灿烂明媚,毫不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幸福。
齐怀渊含笑对视她的深情脉脉,一抬手,将一颗剥好的香榧喂进她的嘴里。神色自然,动作流畅,可见他平日里经常这样做。
西鸢萝吃着香榧,脸上浮现一抹娇羞,毕竟这么多人在呢,还是会很不好意思的。
但娇羞之余,却感觉到对面射过来一道寒芒,抬头看去,只见俞静娴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西鸢萝的好心情瞬间没了踪迹,哗地一下将手中的香榧扔到桌子上,用同样厌恶恼怒的目光回瞪过去。
众人吓了一跳,不知道西鸢萝为什么突然发脾气,但当看见俞静娴的神情之后,便都了然了,一时间都有些不悦。
俞静娴控制不住心中嫉妒愤恨的心魔,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都不知疼痛。西文晖在边上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然后解释说自己不舒服。
西文晖也就顺坡下驴,起身告辞。
送走了西文晖夫妇,西鸢萝的心情便再也好不起来了,她总是隐隐觉着有哪里不对,但每每细心观察齐怀渊,却又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齐怀渊见她不高兴,就将她抱在怀里又哄又逗,直惹到她咯咯直笑为止。
饶是如此,西鸢萝的心里仍旧难以安宁。有时候,她觉得齐怀渊待她,就如同对待孩子一般,处处谦让,处处疼爱,虽然幸福,但总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
她要的爱情,不仅仅只是宠爱,还有两个人相互信任,可以站到一起并肩面对世间一切风雨。
但是很显然,齐怀渊有很多事情,并不愿意与她一起分担。不论个人情感也好,工作事业也好,他都不愿意跟自己说,总是独自一人去承担。很多时候,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这样的感情,就算他对自己再好,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一层美好甜蜜的糖外衣而已,撑不起她对未来的信心。
对于俞静娴,她有几次故意提到西文晖,然后扯到她身上去,每当那个时候,齐怀渊要么沉默,要么故意转移话题,总是很不情愿提到她的样子。这更让西鸢萝觉得奇怪。
她曾经想冉再青倾述过这样的烦恼,可是冉再青却说她不知足,说有个男人这样疼着,宠着,别的女人一辈子都求不来。还说齐怀渊之所以什么都不跟她说,是因为她还小,等过几年就好了。至于俞静娴,冉再青一样也是能避则避,不愿多言。
西鸢萝心里乱糟糟地,觉得很有必要,该找个时间,跟那个半吊子心理医生去聊聊天了。但林恒这人向来行踪不定,这几天人影都不见一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二天,西鸢萝去了化妆品公司。
公司业务已然步入正轨,而且在柳有溪时尚杂志的推荐下,业绩蒸蒸日上,已然在上流时尚圈内占领了一席之地。
但西鸢萝就要开学了,还有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公司的事,她不可能再事事亲力亲为。所以当务之急,她必须要找个总经理代理一切事务。本来林恒是最好的人选,奈何他心性不定,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不愿意吊在一颗树上,毁了自由之身。没办法,她只好打出广告公开招人。
这天上午来了三个人应聘,但都不合适。正当西鸢萝烦恼之际,秘书走过来说,又来了一个应聘者。
西鸢萝疑惑地看了看资料,上面显示只预约了三名应聘者,怎么突然又多了一名?
她本想拒绝,可秘书说,“来的小姐说她姓安,还说西小姐您一定会见她的。”
☆、第97章
姓安?西鸢萝顿时了然,也就让她进来了。
安惠伶一身米白色职业套装,脸上也带着职业式的浅浅的微笑,看上去柔和端庄,落落大方。但眉目流转间,又很有几分职场白领人士的精明与干练。
“安姐姐今天可是过来看我的?”西鸢萝靠在椅子上,态度随和,以开玩笑的性质说道。
安惠伶却是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不,我是来应聘的。”
“哦?”西鸢萝嘴角上扬,调侃道:“莫非是大表哥给你的工资不够高?”
安惠伶脸上的笑容含了几分无奈,摇头说:“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西鸢萝此时才坐正了身子,手放到办公桌上,露出了几分面试的严肃。
“因为我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安惠伶平静地说道。
西鸢萝眉峰微扬,安惠伶明白她的疑惑,接着说道:“连氏集团是国际企业,起点高,资源多,自然更有优势。但就是因为他的起点太高,反而容易磨灭一个人的斗志,更何况,以我跟连家的关系,就算我干得再出色,别人的注意力,也始终不会放在我的能力上。”
西鸢萝唇角微弯,目光敏锐地看着她,“那你为何单单选中我的公司?”
“因为我觉得你的公司有发展前景,而且,才刚刚起步。”
西鸢萝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跟公司一同成长,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你需要一个人帮你打理公司,我需要一个历练的机会,你我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安惠伶试图说服西鸢萝。但西鸢萝脸上的笑容始终淡淡地,脸色平静,没有多余的神情,唯有那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直直地盯着安惠伶,眸光深沉而又锐利,仿佛能够穿透人心。
安惠伶混迹职场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此刻却被西鸢萝看得心底发慌,浑身不自在。明明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深沉而又老练的目光?原本以为此事极其简单容易,但此刻心中已然没底,不过思来想去,她觉得胜算还是大的。一来西鸢萝经常去连氏集团,多少知道自己的工作能力,二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看在安凤珠的面子上,想来西鸢萝也不会直接拒绝自己的。
“我相信安姐姐会是一个很出色的总经理。”西鸢萝说道。
果然!安惠伶如释重负,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而她一口气还没松完,西鸢萝却又接着说道:“不过很可惜,我不能够聘请你。”
安惠伶很是错愕,“为什么?”
西鸢萝淡淡一笑,“没有一个老板会喜欢自己的员工抱有除公司利益之外的其他目的和心思。”
纵然安惠伶说得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她来她公司是为了林恒的事实。她能够为了欺辱白妃娟而算计她,焉知将来不会因为林恒而损害自己公司的利益?
安惠伶一时无言以对。她的确是想要接近林恒,但同时她也需要一份工作,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她并不认为两者有任何的冲突。但是西鸢萝的不信任,让她不知该如何解说。骨子里的骄傲跟自尊,又不容许她低声下气地开口求人。但是,她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一时间,心底里天人交战。
这个时候,西鸢萝又说道:“以安姐姐的能力,要找一份比我这好的工作,很容易。”
安惠伶不由得急了,“鸢萝,其实我……”
但西鸢萝并没有让她说下去,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西鸢萝的态度如此明确,安惠伶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好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谢谢。”看来想要进她的化妆品公司,还需要另想办法。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西鸢萝多少了解一点安惠伶的性子,知道她想要做的事情,不会轻易放弃,也料到了她肯定会想办法让安凤珠知道这个事。
果然,第二天,安凤珠就“听说”了此事,并开口为她求情。在她看来,西鸢萝开公司不过是为了好玩,现在要开学了,自然该以学业为重,找个熟人看着公司,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更何况安惠伶能力出众,又是自己人。
西鸢萝自然不会直接拒绝,但也没有答应,她只是露出一点点为难的样子,含糊地说,“外婆的话,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安凤珠见她面有难色,便知西鸢萝心中仍有所芥蒂。她自然是不会为了安惠伶让西鸢萝为难的,而且安惠伶要找工作,机会多的事,何必非要去鸢萝那里?于是便说:“你公司的事,还是要你自己做主,外婆只是说说罢了。”
西鸢萝当即笑逐颜开,抱着安凤珠直撒娇,说:“我就知道外婆最疼我。”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当总经理,西鸢萝只好暂时认命,决定先学校公司两头跑。不过接下去为期半个月的军训是封闭式的,她不可能回来处理公司事务,所以下午她必须过去处理并交代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