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花凌容并不会说出口。其一,这显得她太小气;其二,还容易打草惊蛇。她一直对萧旸不在自家的心思耿耿于怀,此时元非晚将要出嫁,真是她千等万盼的好事。
所以,跳过之前的话题,她就把事情引到了她今天到王府的正经事上:“听说德王殿下前些日子已经正式搬出了武德殿,迁到新建的德王府去了?”
这倒是个事实。萧欥过了年就二十一,完全是为了挑好日子搬家才延迟了一阵的。而俗话说好事成双;既然他大婚也在今年,皇帝就乐得把事情都凑在一起,显出太平盛世的气息。
“这个问阿晚,她必然很清楚!”王真即刻抢白道,还不住地对元非晚眨眼睛使眼色。
元非晚表示她很无辜。“我真不知道……我连大门都没见过呢!”她还没嫁给萧欥,怎么会知道德王府如何?更别提她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探访别家也绝不在路上多做停留!
花凌容笑了。“那说起来我还比你好点,至少我见过大门。”她一边说一边望着元非晚,征询道:“左右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啊!”王真一听就有了兴趣。“先去看看,我早就好奇了!”
王真好奇却未见过的原因,大部分理由是因为元非晚没有兴趣。照元非晚看来,她住进德王府是早晚的事情,多看一眼少看一眼都没有关系。但现在情势是二比一;作为无可无不可的人,她就点头应了。
确定了这个,三人很快就坐车出门了。王府里还有马车,然而王真一定要叫它跟在后面,自己则钻进元非晚的马车里说话。
“她今天怎么又来了?”车帘一拉上,王真就忍不住发牢骚,“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以为咱们和她关系很好呢?”
“那也没什么。”元非晚没什么大反应。
王真觉得,她可能正应了皇帝不急太监急那句古话,而她就是那个苦逼的太监。“什么叫没什么,明明很有什么!若是现在大家都以为咱们和她好得蜜里调油,那以后怎么办?”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很实际的问题。因为她们和花凌容一看就不是一路人,迟早得掰。既然如此,一开始何必走得太近?
“那是她要做的事,就让她做。”元非晚语气平静。
这理由当然不能满足王真。“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只不过她借着我们不好拒绝,这才能成功!”她愤愤道,“要我说,一开始就该让她知难而退,省得现在不前不后的尴尬!”
“你该不会又要说,让我躲着她吧?”元非晚好笑道。
王真顿了顿,噎住了。原因别无其他——有事没事躲着花凌容,确实是她一开始支给元非晚避免麻烦的主意。
“我知道你为我好。”元非晚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我躲着她,倒像是我和泰王殿下真有什么、所以我心里有鬼。而既然没有这回事,我躲着她做什么?”
王真一瞬间哑口无言。她认为,元非晚有这种大气的想法,很好;然而这种大家气魄放在小人身上就是浪费。然而,元非晚不愿把自己降到低一层的水平上,她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提议,也就只能这么地了。
“你以前说你不在意这个、不在意那个,我还以为有七分都是水份;现在看来,你竟是真的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王真最后只能这么说,完全无可奈何,“可你对我还是很好的……所以我真不知道,你这是眼界太高、君子之风、大肚能容,还是别的什么!”
“别的不说,大肚能容是绝对没有的。”元非晚立刻澄清。
至于眼界高什么的,她还真不否认。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算低微;为了不让众人觉察出端倪,她愿意让自己配合着演戏。但是,她骨子里还是那个芷溪公主,某些特质永远不会改变——
极品亲戚,她不在乎;冷嘲热讽,她不入耳;就算是泰王妃这样的外命妇,她实际上也不怎么看在眼里。她只在乎最好的,或者最高的!
可她此时的不在意,却并不代表她将来的遗忘。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就和之前在岭南时一样,她会把事情都弄清楚,然后记着,一有合适的机会,就让对手永世不得翻身!
但这也并不是说,所有人她都不放在眼里。只要对她好,不管任何人,她都会同样报答以好意,甚至十倍、百倍……然而嫉妒蒙蔽了大多数人的眼睛,能得到这种待遇的人也就少。这样也正合适——要知道,做到同时对很多人好,也是很累的!
“我对你好,你还不满意吗?”元非晚接着道,故意把头撇到一边。“如此说来,我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了!”
“别别,可别!”王真立刻讨饶,“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就指着抱你的金大腿了吗?你要是哪天不给我抱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会把这种话当玩笑开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另一种就是已经彼此熟悉到说什么都不会误解的朋友。而王真与元非晚之间,显然就属于后者。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每次给你备好吃的吗?”元非晚略没好气,但保证却一点不犹豫。“只要你能从宫里出来,吃食我都包了,如何?”
王真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阿晚你对我最好了!”她说着,又得寸进尺:“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我再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啊!”
“知道了!”一听到吃的就再也顾虑不了别的东西,元非晚简直没法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马车晃了一晃,停了下来。
“地方到了?”元非晚出声问,同时把车帘撩起一条缝,透过它往外看去。
“回大娘,到了。”原本坐在外头的水碧回答。她现在已经下了地,请示元非晚的意见:“您要下去吗?”
元非晚瞧见那朱红的大门、闪闪发亮的鎏金铜钉,再看到门口左右两座一人多高的白石瑞兽以及重重门梁下繁复细致的浮雕,觉得这只有气派能形容——
除去皇城,长安里再也没有更气派的建筑了!考虑到王府的规制是皇帝亲审通过的,实在不得不让人猜想,德王是不是将要取代太子成为大盛未来的皇帝!
这种情景,看在元非晚眼里,她自然觉得高兴。但看她绝对不会顺眼的花凌容,见此又会作何感想呢?
“去和泰王妃说,我现在不便下去。”元非晚低声吩咐婢子,“若是她想进去拜访,我就不能奉陪了。”
水碧应声去了。而元非晚继续小心地朝外头打量,直到她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胡乐。“这地方……”她狐疑地转过身,挑起了声音来源方向的窗帘。
听见这种声音的不止她一个,还有王真。“好像是有人在奏乐……可这调子哪里怪怪的……不,声音也怪怪的……等等,咱们大盛真的有这种乐器或者音乐吗?”
答案是当然没有。元非晚早前做芷溪公主的时候,曾坐在太极殿前听过类似的曲子,而当时演奏它们的是吐蕃来的乐姬。配的舞女还是那种全身轻纱、还袒露肚皮的妙龄女子,直把一群大臣看得迷迷瞪瞪,所以她印象十分深刻。
但问题在于,不是说吐蕃正内乱着、没人管那个大王子葛尔东赞吗?长安街头却新出现了吐蕃人,这真的正常?
“吐蕃来的。”元非晚诧异于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地回答王真的疑问。
☆、103第 103 章
想知道这种事情况到底如何,最该问的人自然是萧欥。虽说明面上他就是个闲职王爷,但他手中实际掌握的军力和暗岗都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照理来说,元非晚还没嫁给他,正常见面机会等于没有。然而她身边那两个暗卫就没停过,所以她很容易就把消息传递了出去——只要萧欥看见了,自然会来找她。
在这间隔时间里,元非晚也没闲着。她发现这种事情,顶多也就能提醒萧欥做好准备,对她自己好处不那么明显;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把这功劳送给她大哥呢?
元非是中午回来,就知道自家妹妹有事找他。而等他听完后,震惊得立刻从原本坐着的长榻上站了起来:“阿晚,你是说真的?不是寻常的吐蕃人?”
“嗯。”元非晚点头肯定。为了加强这话的可信度,她顺手扯上萧欥做大旗:“德王殿下已经知道了。”
大概是家传,元非是和外祖吴王以及老爹元光耀一样,对自家妹妹各种宠爱,更对自家妹妹的话深信不疑。就算这会儿元非晚没提萧欥,他也不认为那是假话。他只是太过震惊:“吐蕃那边已经派人潜入长安?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可能吐蕃内部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终于腾出手处理咱们这头。”元非晚缓缓道,“边境那边没有消息吗?”
元非是锁紧了眉头。“有肯定是有,然而那些现在可不归我管。”他现在的职务是金吾卫右司阶,哪里能得到西北军情?
元非晚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可如果吐蕃人把手伸到长安来,那就和你有关了,阿兄。”
“……没错!”元非是恍然大悟。“这该上报!”
自从他调任金吾卫后,虽然对现今工作很满意,但心底里一直有个遗憾,就是吐蕃大王子葛尔东赞的事情以后都不归他处理了。相比于抓人的功劳,当然还是彻底搞定吐蕃的功劳更大!
这遗憾实际上没问题,因为吐蕃基本上只在边境线上活动。可如今他们偷偷派人潜入长安,欲行不轨之事……作为长安防军,实在责无旁贷!
而如果说上报,别人暂且不说,京兆尹高昌可是他的老上司,且十分欣赏他。只要他们查证此事属实,还不怕皇帝不给他们事情做?麻烦可能是麻烦,但对老对手吐蕃,他们绝对有的是干劲!
“我现在就去京兆府一趟。”元非是迅速做出了决定。“阿晚,你等下去告诉阿耶阿娘和采薇,就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他行动迅速,话音未落人就出了门。
自从元府一家聚齐后,不管是元光耀还是元非是,只要没有大事,每天中午都回家吃饭。元非是回来了又离开,并且门房也说没人来找,这事儿自然只能归在元非晚身上。而等元非晚把事情简略地一说——
“我就说,吐蕃人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元光耀震惊过后颇有些了然。“就算吐蕃其他王子在内乱中胜出,他们也不可能忘记一个在我们这里的大王子!”葛尔东赞一日不死,他的弟弟们就一日坐不稳赞普之位!
“这是来打听消息,还是前哨?”萧菡也觉得此事十分可疑,抱着一种相当谨慎的态度。“他们是想要把葛尔东赞赎回去,还是想要……”杀了他?
“我想,这取决于吐蕃将来到长安来的人是谁、或者说是谁指派的。”元非晚接道。这是种稳妥的委婉说法,因为她觉得,基本上不管来的是谁,赎回葛尔东赞都是不划算的;若是真赎回去,下场八成也是死路一条!
因为出身问题,蔺采薇对这种事情不太了解,此时只能听着另外三人分析局势。这会儿,她依旧没明白吐蕃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却明白了另一点——
不管吐蕃想做什么,元非晚把这件事告诉元非是,就是让他去立功啊!有这样的小姑子,真是太给力了!
“要不是国库不能支撑连年征战,前两年咱们就该把吐蕃打了。”元光耀道,颇为惋惜。
自从他做了司农卿后,就对粮草的来源去处十分清楚。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显然是战争胜利的基本保证。大盛建立的时间还不够久,边界不够平静,要用东西的地方很多,所以前两年大胜白兰羌后并没有乘胜追击吐蕃。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他继续道,语调有些激动,“若是吐蕃此时想闹点什么幺蛾子,那我可只能说,他们来得正好!”
元非晚知道这“正好”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吐蕃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正是撞到枪口上——
自从盛朝平了白兰羌之后,军威大增,其他边境线上的部落和小国都消停了很多。东边已经平定,北面劲敌突厥也收敛了。这样一来,他们的国防消耗就大幅减少,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积累。若是吐蕃闹事……
嘿嘿,等着他们的就是大盛的泱泱铁骑!
“不管如何,如果吐蕃要来,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元非晚给她爹做了个总结,“要知道,他们还欠着咱们一个头功呢……这次咱们可得连本带利地要回来!”
元家几人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不怕吐蕃来、就怕他们不来!至于萧欥那头,他反应速度也很快——中午收到的竹筒消息,下午他就找了个空儿去见元非晚。
现在他可不用和之前在永安观里一样,为了避人耳目,还飞身爬到屋檐上去。从元光耀到萧菡都认可了这个准女婿,又在元府的范围里,他当然能顺利见到未婚妻。
“怎么样?事情如何了?”一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元非晚就知道萧欥肯定已经让人去挨个排查了长安街道上的所有吐蕃人。
萧欥接过她递过去的茶水,猛地喝了一大口。“不出你所料。长安城里最近多了很多吐蕃人,他们原本以为是吐蕃乱过头了。而如果那些人里有好些吐蕃宫里出来的,这种想法就显得太天真!”
吐蕃皇宫里的乐姬舞女之类,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跑到长安街头呢?还搞什么卖艺……这是欺负他们长安人分不清吐蕃乐曲吧?
元非晚点点头。“就是不知道,是谁派那些人出来的。”
“没错。”萧欥也想到了同样的方面。“而且,他们既然掩藏自己的行迹,我怀疑,长安城里肯定有暗中指使他们的人!”
“你的意思难道是,吐蕃来的人不仅仅是外面晃荡的那些?”元非晚反应极快,“还有地位更高的人到了长安?若是如此,他们的居心就太叵测了!”普通外族人就算了;若是吐蕃中有头脸的人到长安,必须先向皇帝递交国书的!
“葛尔东赞在我们手里,且我们和他们关系不算友好;如今他们偷偷摸摸地进城来,绝对没好事。”萧欥微微皱眉,“我原本不知道他们打算从哪里下手,如今一看,却是野心勃勃!”
的确,若吐蕃只想灭葛尔东赞的口,他们只需要派出几个杀手;而若是他们派出了包括乐姬舞女的一大群人,目标感觉就定在大盛上了……
“我倒确实有些听闻,吐蕃二王子布德贡赞是个不甘于现状的人。”元非晚若有所思。“如果你要说他的野心并不满足于吐蕃,我认为这是很可能的。”
萧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然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胃口太大的话,小心噎死自己!”
元非晚觉得,这事儿目前只能处理到这种程度了。若要他们采取下一步行之有效的举动,就必须等新的、更深入的调查结果出来。而在这点上,她完全相信萧欥——
一个在西北边境打了五年仗的人,对吐蕃这样的老对手绝对敏感在意、且一定要胜利!
“那这事儿就这样罢,若有其他问题,咱们以后再说。”元非晚道,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太子殿下那头,最近如何?”
从他们俩一开始就单刀直入地讨论吐蕃就能看出来,萧欥和元非晚早已开诚布公,达成了他们共同的奋斗目标。所以现在萧欥很冷静地回答了这个普通问题:“老样子。不过我猜测,他可能等不下去了。”
元非晚非常理解。
自从她和萧欥确定要结婚后,太子的行事就显出了些许焦躁,李庭同样;显然大家都不是傻瓜,知道联姻后带来的实力对比将产生不小的变化。不得不说,对太子、李庭乃至太子党,都绝对不是好消息。要在情势恶化的情况下保持冷静,这确实很考验人的耐心。
在元非晚看来,太子从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比如说,因为高祖对萧欥的偏爱,他便暗中作梗,最终促成萧欥去西北监军的结果。但凡太子有一点点耐心,就不会选在那个时间下手——
实在太早,以至于他的寡情被放大了十倍百倍;自那之后,萧欥对他再无幻想!
当然,在这件事上,皇帝和皇后的决定性作用被凸显,从而掩盖了太子底下的作为。现在也同样如此——若不是皇帝还好端端地在他天下第一人的宝座上坐着,太子能忍到现在?
而萧欥说太子等不下去的意思,就是太子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想得快要忍不住了!
元非晚对太子如此反应早有所料,并不吃惊于萧欥的结论。但相比于此,她更关心另一点:“外有吐蕃内有太子,他们的事情不会赶一块吧?”这对他们的计划可不是好事!
“你说得是。”萧欥表示同意,“我会让青甲军再盯着些。左右吐蕃过来的人再多,也不可能把军队开来。另外,我让人在临近吐蕃的边界部署好兵力,防止他们偷袭,或者配合咱们打过去。这样一来,如果真的撕破脸,我们也有绝对胜算!”
元非晚想了一想,觉得这考虑得十分周全。反正打仗方面,萧欥才是内行;她听听就可以了,至多给一点建议。“那太好了!如此说来,咱们只需要专心对付太子那边了,对吗?”
萧欥点头。“我很想知道,他们还能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