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无人懂他那一刻失望惊痛,心情如堕深渊。
胸口似被梗阻,又或有火热灼烧,那是鲜血。
以莫大勇气冲破藩篱倾吐的心事,却抛掷给了陌生的人听。这比王朝秘密被窥知,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于情于理于现实,这个女官都绝不能留。
“宫胤!”
这一刻她的声音已经不复刚才的尖利愤怒,竟是少见的冷静,两个字吐得坚决清晰,他从未听过她这样喊他。
似乎喊出这两个字的下一刻,便永不打算再喊的决绝。
慵懒狡猾的景横波,从不决绝。
他竟心中一震,原本打定主意不再理她,此刻却不由自主停了脚步。
停步,却没有回头,他的背影笔直,不可摇撼。
她的声音传来,清晰,冷静,竟似带三分杀气。
“你今天杀了她,等于宣告我永远无法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那我做这女王有什么用?我又凭什么献力给你的大荒?我不是圣母,不会委屈自己。你若伤我想保护的人,我便离开这里,沼泽种植、改良土壤、物种试验,以及所有我知道的,能够对大荒经济有帮助的一切,我都不会再给予大荒一分一毫!”
景横波脸色铁青,紧紧盯着他岿然似不可违拗的背影。
也许,只有加上国家利益,百姓民生,他才愿意认真考虑吧。
她有点悲凉地想,如果仅仅自己威胁要走,想必一点作用都没有的。
背对着她的宫胤还是没有动静,蒙虎和禹春第一次遇上两人正式吵架,都紧绷着肩,停留在门前,低头不敢动弹。
紫蕊惊惶地转过泪痕斑斑的脸,不敢相信女王会为她作此威胁,这是女王赖以在大荒坐稳王位的唯一法宝啊!
她更不敢相信,向来说一不二,决不妥协的国师,竟然真的因此沉默,似在抉择。
右国师宫胤,性格以刚执闻名。就位国师之初,曾遇黄金部叛乱,当即不顾大位未稳,亲自率亢龙出兵斩杀,三日夜血战荒龙野,鲜血染红积雪,叛军仓皇反攻,绝地求生,挟持无辜百姓闯城,其中更有宫胤家乡父老,宫胤城前不为所动,一着天火燎原,三丈城门前,尸横遍野。
据说从此之后,宫胤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这样一个人,要杀她这样一个人,普天之下无人可救,何况她确实有取死之道。
沉默。
宫室内的空气似乎被压成了薄薄的一块,刀片般锋利,堵塞在每个人的咽喉前,下一瞬就要刺个皮破血出。
紫蕊浑身颤抖,伏地不敢抬头,已经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命运。
景横波张大的眸子,在不断持续的沉默前,渐渐暗淡,似黄昏后夕阳收了彩霞的艳光。
随即她默不作声,转身就走,从试衣间里,吃力地去拖自己的箱子。
翠姐等三人已经闻声赶来,却不敢进屋也不敢劝解,踮脚站在窗前,满怀忧心地望着。
巨大箱子的拖轮,在青云石地上,辘辘响着,似要碾在人心上。
“让她发死誓。”
宫胤忽然响起的声音,几乎被箱子拖动的声音给淹没,然而所有人都立即听见了。
紫蕊霍然抬头,绝望眼神里爆发出巨大惊喜。
景横波一个踉跄,被巨大的箱子带倒。
蒙虎禹春绷紧的肩一松,不敢吁出长气,只偷偷对视一眼。
宫胤始终没回头,雪白衣袖下手背也无血色。
“死誓是什么意思……”景横波带一丝希望询问。
“以生命作保的誓言,发誓者要服下宫廷秘药,一旦泄露分毫,必遭万毒噬尸,死状极惨,是誓言中最重的一种……”蒙虎悄悄又加了一句,“好歹保住性命……主上这次很仁慈了。”
景横波赞同地点点头,不是赞同某人的仁慈,而是觉得保住性命就行,保密本就是应尽的义务……等等,保密?保什么密?不就是穿了她的衣服坐了她的位置,这个需要用死誓来保密?
景横波忽然觉得不对劲,难道,宫胤刚才和紫蕊说了些什么要紧的?所以才会这么勃然大怒?所以紫蕊才不望求生?
她忽然心痒痒的,可是看看紫蕊,再看看宫胤一看就很冷的背影,就知道这事儿八成自己一辈子都不能晓得了。
“罪女夏紫蕊,以贱命起誓:终我一生谨守秘密,不传外耳,直至死亡。有违者,及家人共受万毒噬心之苦,世代沉沦黑水之泽,永不解脱!”紫蕊早已迫不及待地发了誓言,一仰头毫不犹豫吞下了蒙虎递过去的一枚腥臭丹药。
完事之后她如受大刑,瘫软在地,背后衣衫湿透。
宫胤始终没回身,此刻终于跨过门槛。
“景横波。”走出宫门前他最后道,“以后,永远不要再拿国家利益威胁我!”
景横波脑子乱糟糟的,想也不想回嘴,“不拿这个拿什么?难道拿感情?你有吗?”
宫胤背影一僵,随即抬腿就走,速度极快。
蒙虎禹春脸色惨变。
姑奶奶,你这句比刚才那威胁杀伤力还大好不好?
你以为,主上真的完全是因为你拿国家利益威胁,才违背原则让步的吗!
奈何有话说不得,蒙虎指指宫胤背影,又指指景横波,比了好一阵手语,景横波看得莫名其妙,“呸”了一声。
声音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