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助这些人的时候,从来没有期望过这些人对自己怀有报恩心态,为自己肝脑涂地,但这些人往往在感恩戴德之后,便将这些话挂在嘴边,并时时如此要求着他们自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本该也是没错的事情,在某些人的眼中,也同样变成了错误。
因为这世间做着同一件善事的人,有的人是心地纯良,发乎仁义,而有的人则是居心叵测,招揽人心。所以,做着一件善事的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的眼中,也就有了不同的评断。
他自幼丧母,被太后照料长大,视如己出,关爱有加,幼小时候的他的确因此而有了一段幸福快乐的岁月。但等到他长大成人,明白了什么叫做所谓的帝王心术,什么是后宫争斗,也就听到了无数人暗地里流传的揣度和猜测。
当年母妃的死有没有其他的原因,太后对自己的照料是不是另有图谋,皇兄对自己是不是心存忌惮……
当这样的想法从他心里涌现,便似无休止一样,怎么样也不能从他脑海中抹去。面对着太后一如往昔的笑脸,他会恐惧难安,面对着旁人奉上的茶水食物,更加是惊恐难宁。那些听来的故事,并不仅仅是谣言与传说,无辜妄命的弱者的魂灵,从很久以前就在这深宫之中哀泣,今后也不会停息。从那一天起,他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言不由心,也许,这正是皇族所有的人都必须学会的一切,对他来说,不算早。也不算晚。
只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并没有看到这些人褪下虚伪面纱地一刻,是真的没有,还是没有逢上时机,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想。
死者已矣,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已经过去。那时的他已经成长为稳重成熟的男子。坚信曾经受到过他们莫大的照料,应该努力去偿还。
他接受皇上与太后临终所托,将幼小地皇子扶上皇位,十余年来兢兢业业,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与天下臣民,只是千般小心万般留意,却始终还是落下了旁人的口舌与猜疑。zZzcn网
昔年殚精竭虑的岁月,虽无愧于所托,但也留下了隐患,帝王的猜疑如同无孔不入的毒针。他虽千般小心,却到底还是无从躲过。
清平王爷苦笑,如今形势所迫,挥手之间所召所聚。岂不就是证明了景瑞帝的忌惮与猜疑并不过错。但是,却又让他怎么做?
生在帝王之家,许是人生最大的幸运,许是人间最大的不幸,对于他来说,却是做是错,不做也是错。
当他临危受命地那一刻,他早已想清楚了此后人生将要面对什么。所以他不愿自己的女儿嫁入宫廷,让自己的儿子娶民女为妻,为的便是这个为人父母最微小也是最重要的心愿。纵使生在皇家,也许他们也能拥有一些普通人应该获得的幸福。
清平王爷站在窗边,阵风吹过,他不禁咳了几声。等到咳嗽过去。苦笑道:“到底是老了啊,不中用了。”
这一生。他自问没有白来人世一趟,唯有爱子之死,是这一生中最大的痛苦,他甘愿付出所有,只希望能够保住他们的安然无恙,但到最后,却依然还是无能为力。身处宫中的这个女儿,是他现在最大的牵挂,不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她地周全,抑或者,因此保住这个朝野的周全。
清平王爷紧了紧身上衣衫,忽听门外有人叩门,道:“王爷,有消息来了。”
清平王府的消息传递有其特殊渠道,能够让人报到清平王爷这里的,无一不是重要非凡地。清平王爷心中奇怪,不知是何人传来,命那人进来,接了传递来的消息,发现只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清平王爷将那纸条展开,只见那纸条之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字,仔细读起来全部都是药材名。zZzcn^小^说^网这些药材的名字是如此的熟悉,虽然已经事隔两三年的时间,但清平王爷一刹那间便认了出来。在很久之前,自己手上也曾经拥有一张纸条,上面所写内容与这张一模一样,在自己背熟之后便立刻被烧毁。
这是当初他与容复华商定了所有事情之后,由容复华给自己开出一剂药物,而这方子上所写的,就是那药物相对应地解药。
“是……”清平王爷捧着那纸条的手经不住颤抖起来,“是应然吗?”
这年三月,德妃即将临盆,宫里已经久未有皇嗣降生,一早就做好了各项准备。等到德妃生产当夜,沉寂已久的宫中在景瑞帝病后第一次热闹起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安然入眠,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孩子诞下的那一刻。
德妃宫中无数人在来来往往的奔走忙乱,但即使是擦肩而过地两人也没有半句话可说,脚步沓沓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只能听见德妃不时地呻吟声与助产嬷嬷的说话声。而宫外,身穿劲装列队得整整齐齐地,乃是这次为保万一,由皇上和清平王爷各自安排的侍卫。
及至第二天天色微明之时,屋子里终于有婴儿“呱呱”哭泣之声传出,屋外守护之人无不精神一震。
“怎么样,是,是男孩还是女孩?”福公公急忙问道。
屋子里的人还在为婴孩的降生而忙碌,一时之间并没有人出来回话。福公公似乎连一点时间也等不下去,在屋外急得来回乱走。早已经有人去通知皇上婴孩降生了。
屋子里面,满脸汗水头发凌乱的德妃强撑着问道:“如何,是男孩还是女孩?”
在一旁抱着孩子的是一个精壮稳重的嬷嬷,刚进宫中不久,德妃与皇上都是心知肚明,这嬷嬷乃是清平王爷安插在德妃身边,保她周全之人。她此刻将孩子紧紧抱在手中,屋子里满满都是伺候的人,许多都是之前便呆在德妃侍候的,但在这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
那嬷嬷察看一番,终于笑道:“恭喜娘娘,小公主一切安好。”
是女儿。
真的是女儿。
德妃终于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安然躺下。
立刻有人走出门去,大声宣告着兆桢王朝第三位公主的降生。
公主的降生并没有为皇宫增添多少喜气,因为不久之后,皇上的病症再次加重。当初德妃生产各王公贵族便多有揣测,只因景瑞帝身体状况不佳,若有个万一,德妃肚子里的孩子便可能是景瑞帝最后的皇嗣。如今德妃产下公主,而景瑞帝的病情越加严重,各人心中早已经开始各自谋划了。在这个当口,就连生病之后便未再上过朝的清平王爷也再度被群臣及王公请出,重新主持朝政。景瑞帝发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过朝,连朝中大臣也不曾见过几个。但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又强撑着出来了,只不过,朝堂之上每一个见到景瑞帝的人都是先大吃一惊,然后摇头叹息。
这些日子不见,饱受病痛折磨的景瑞帝已经几不成人形了,苍老憔悴的模样,看起来竟然与清平王爷差不多了。
“诸位爱卿有何提议?”景瑞帝沙哑着喉咙说道。
朝堂之上,早已有人将皇位继承的问题提了出来,景瑞帝既然无子,又是这般情景,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解决这一问题。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景瑞帝若有个万一,这天下岂非大乱?
“皇上,微臣认为,若以年龄和身份来算,当属肃立王爷和齐显王爷世子及清平王爷世子最为适合,在这其中,又以清平王世子萧应然为佳,其子年纪恰当,自幼聪敏好学,极有见地,群臣皆知,若以臣意,当推此子。”
“不错,皇上,微臣也赞同。”
堂下一片赞和之声,虽然也有其他提议,但却被众多的赞同声淹没了。
萧应然?
景瑞帝不自觉冷笑一声,早就已经是荒岭之外的一缕孤魂了,还谈继承皇位之说?
自从知道德妃诞下的是个女孩,景瑞帝深受打击,果真大病一场,形容越发憔悴。这时听群臣提起萧应然的名号,更觉痛恨,冷冷的扫了清平王爷一眼,正想从他脸上寻到一些痛苦神情,却不料清平王爷这时扬着头,直直的注视着他,神情平静,不见丝毫异状。
景瑞帝一时之间有些难解,咳了一阵,勉强问道:“皇叔,你意下如何?”
清平王爷许久未曾上朝,也是如景瑞帝一般的苍老很多,头发雪白,肌肤松弛,仍然带着大病之后的倦态。但在这朝堂之上,当堂一站,不置一词,却自有一番渊岳峙的气度。此刻听得景瑞帝问来,清平王爷脸上神色未动分毫,平静说道:“皇上,此事关乎国体,又关乎微臣家事,还请皇上与诸位王公大臣定夺才是。”
这样一说,竟是默认了萧应然可以继承王位的事实。
萧应然明明已死,这怎么可能?
纵使清平王爷因为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心怀不满,许会做出什么事情对自己发泄一番。但景瑞帝从小受他教诲,这么多年来朝堂之上日日相对,纵使厌恶他人品,也知道他为国之心不假,绝对不会在此等时刻拿此国家大事来做报复。
景瑞帝大睁眼睛,不可相信的瞪着清平王爷,清平王爷却仍然是那副神情,不卑不亢的同样直视着景瑞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