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慌的推开池艳,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我没有勇气面对电话那边的柔娜,我匆匆的把手机挂断了。
池艳太投入了,没有看到她的妈妈,对我的突然把她推开感到不解,她泪眼婆娑的望着我,颤抖的嘴唇咬得紧紧的,她对我有了深深的怨恨。
她转过身,她向门外冲去。像小时候受了委屈,要远远的躲开我。
她撞上了自己的妈妈,她吃惊的道:“妈妈,你回来了?”
她一定知道我刚才推开她是她妈妈看到了我们。羞涩的红霞一下就涂抹掉了她满脸的怨恨。没有等她妈妈回答,她就转过身跑进卧室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池艳妈妈望望紧闭的卧室门又望望我,眼神里没有多年前欲将我碎尸万段的凶狠,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担忧。她对我说,毅然决然,“寻欢,无论这段时间你和池艳发生了什么,我都要你彻底忘记。明天你就离开池艳吧,永远不要回来……”
我没有说话,她要我永远离开池艳一定是还记恨着从前我对池艳的侵犯。
她叹了口气说:“池艳已经有了男朋友,他叫子扬。虽然是她爸爸挑选的,虽然她不是很喜欢,但子扬确实不错。还有,子扬是池艳爸爸最好的朋友的儿子,可以说没有子扬的爸爸,池艳爸爸就没有今天的成就,就开不了南娱公司……”
池艳妈妈停了停说:“池艳为了你,把年年和子扬签约的业务签给了你,已经让她爸爸非常生气了,生气得都不愿和我一起回来,都不想看到池艳了。我不得不阻止你们,池艳爸爸近些年身体不好,我不容许你和池艳再让他气上加气了。”
我想起了昨晚偷听到的池艳打给爸爸妈妈的电话,当时不甚明白,还以为池艳是为了家事。原来竟是为我了。池艳心事重重彻夜不眠竟然全都是为了我!我能这样没良心吗?池艳妈妈叫我离开我能就这样离开吗?
池艳妈妈还在说,有些激动有些恨,“我更不能让我的女儿重蹈你妈妈的覆辙。你太像你的爸爸了,像得可怕。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为了一个不可靠的男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我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我的爸爸,连我妈妈也从没对我提起过。但我是多么想知道他的消息,多么想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如果还活着我多么希望他能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可是我想不到,第一个向我提起他的池艳妈妈竟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更让我想不到的她不是为了她恨,她是为了我的妈妈。
她说:“你爸爸离开你妈妈之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是我们村最有才气的青年,他画得一手好画。你妈妈是重庆来的知青,她被你爸爸的才气迷惑,很快就和你爸爸相恋了。才子佳人在乡下是千古难遇的事,他们成了全村的焦点,所有的男女青年都羡慕他们,都以为他们会很幸福。
没想到在你快出生那年,一切都变了。下乡知青陆续返城,虽然你妈妈坚持留了下来,你舅舅却不止一次从城里来做你妈妈的思想工作。他要你妈妈回去,那时你外婆早已不在了,你外公正病重。你妈妈没有答应。你舅舅走了,不久又来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痛哭流涕,他狠狠的痛骂你妈妈,骂你妈妈贱,为了一个乡下男人竟连城里的家也不回。你妈妈生气了,你舅舅不该骂她贱,她狠狠的给了你舅舅两个耳光。你舅舅走了,从此和你妈妈反目成仇。后来不知你妈妈从哪得来消息,你舅舅和她反目成仇那天你外公刚好去世。
你妈妈非常难受,难受得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你爸爸就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你妈妈,他说他要去城里闯出个名堂来,你妈妈为他付出太多了,他不能让你妈妈过一辈子的穷苦生活。
可谁知道他竟一去不复返,连音讯也无个。在你一岁那年,我忽然收到了他的一封信。这是一封本该写给你妈妈的信,他却寄给了我。信封上没有来信地址,只是从邮戳上知道来自成都。他狠心的抛弃了你妈妈,他在信里要我转告你妈妈不要再记挂他了,就当他死了。
我太气了,我太为你妈妈抱不平了,我把信拿给你妈妈,你妈妈看完就狠狠的把它撕了。然后你妈妈抱着我痛哭,我至今都记得她那时有多伤心欲绝,她不止一次的问我:“他真这么狠心么?他真变了么?”
你们成了孤儿寡母,成了村里人嘲笑的对像,你妈妈无法面对那么多的打击,但她没有回到重庆,她选择了搬迁到另一个村庄。为了照顾你妈妈,我也跟着搬了去……”
这下我明白了,明白了我长大的地方原来并非是生我的地方。怪不得那些人都对我妈妈和池艳妈妈那么好奇那么不解。我也明白了,妈妈为什么珍藏着那幅黑白画,那幅画着她自己的黑白画,还常常对着那幅黑白画出神。那一定是我爸爸画的,我妈妈是在思念我爸爸啊。
但是我想起了我舅舅骂我妈妈贱的话,我竟也恨起我妈妈来。恨她只顾自己的爱情而置外公舅舅于不顾;恨她对我爸爸太死心塌地,到死她都想着我爸爸,全然忘了我爸爸是怎么狠心抛弃了我们母子。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说女人天生就贱,就喜欢被虐待,越是坏的男人女人就越是爱得发狂?!
我忽然好心痛,为我一直以为很伟大的妈妈竟是这样一个贱女人而心痛,为我一直期盼的爸爸竟是这样一个可耻的坏男人而心痛。过了好久我的痛楚才渐渐消去,也许我妈妈并不贱,是我太爱我妈妈了。我不喜欢我妈妈心里还装着另一个男人,一个坏男人,尽管他是我的爸爸。
池艳妈妈把我带进另一个房间,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个小箱子来。在箱子里面珍藏着一幅画,她说:“这就是那天我在电话里说要亲手交给你的东西,是你爸爸的自画像,是你爸爸寄给我的那封信里的,我没有把它给你妈妈。我当时是怕她看到你爸爸的像更伤心。你妈妈在世时我一直没把它拿出来。现在你妈妈去世了,我把它交给你。虽然他坏透了,虽然我恨他,但我希望你能找到他,带他到你妈妈坟头去。你妈妈生前对我说过,她不见你爸爸最后一面死不瞑目。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你妈妈躺在地下没有安睡,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么不甘心……”
池艳妈妈已是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了。我愤怒的往画上一看,我不禁打了个冷颤。那是一幅黑白的画,和我妈妈珍藏的那幅一样的风格。画上的人同样挽着衣袖和裤腿,同样像刚劳动归来,肩上扛着把锄头。只是不是我妈妈,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和我酷似的男人!
我想不到我爸爸不像我童年时梦到的任何一个面善的叔叔,我想不到只要对着镜子我就能看到我爸爸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表情从来都比他痛苦。
我那么生气,为我长得像爸爸生气。我有一种冲动,一种要把爸爸的画像撕碎的冲动。也许我是想为妈妈撕碎爸爸,也许我是想撕碎我自己。
但手刚伸出我就停住了。我想起了池艳妈妈的话,她说要我把爸爸带到妈妈坟头去,我妈妈没见到我爸爸最后一面至今没有瞑目。
我还想起了忆兰的话,她说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莫非她见到的那个跟我酷似的男人并非她的男友,而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