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萧慎行、萧慎言、刘氏三人,竟是少有的在萧家大院的正堂内聚在了一起,而萧漠则陪在一旁。
“四弟,你的意思是说,漠儿已经可以去参加明年的县试了?”
萧慎行向萧慎言问道,言语间满是不可思议,毕竟萧漠仅十一岁,而萧慎言也是到了二十岁之后,才考取了秀才功名。
另一边,刘氏却即骄傲又担心的看着旁边的萧漠,一方面为自家孙子的成就而自豪,另一方面却是知道科考艰难,怕萧漠难以承受。
而萧慎言点头道:“漠儿虽然年纪尚小,但这四年来却刻苦用功,记性、理解力都算上乘,现在已经粗通四书五经,如若只是参加县试,问题应该不大。更何况现在漠儿年纪还小,即使这一次无法通过,三年之后仍有机会,只当感受一下科考气氛就是。”
听到萧慎言这么说,萧慎行与刘氏皆是点头微笑,满是欣慰,而刘氏更是转头向着萧漠问道:“漠儿,你觉得如何?”
萧漠笑道:“我听祖父祖母的。”
就这样,萧漠在这一年参加县试的事情,被定下来了。
接着,萧慎行、萧慎言、刘氏三人商量着萧漠应试的事情,而萧漠觉得自己插不上话,索性趁机离开了大堂,向着自己的居所走去。萧毅早在正堂外等待多时,见到萧漠出来,连忙跟上,只是神色有些恍惚。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萧漠的房间,而萧漠则一如既往的走到了书桌后,执笔铺纸,准备练习书法。
然而,在下笔之前,萧漠却突然抬头向着萧毅看去,却见萧毅依旧在神游太虚,虽然在为萧漠磨墨,但心却明显不在这里。
“四爷爷的话,你在堂外听到了吧?”
似乎想到了什么,萧漠突然问道。
虽然萧漠的话,萧毅心中一惊,手一颤,墨汁溅了出来,沾黑了衣袖。然而,萧毅却没发现这些,只是犹豫了片刻之后,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看着萧毅的沉默,萧漠突然想起萧毅当年在向自己介绍本名时的神采飞扬,不由微微一笑,又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少爷去参加县试,自然是好的。”
萧毅轻声说道。
萧漠却摇了摇头,重新问道:“我是说,你怎么想?你也想参加县试吗?”
这些年来,萧慎言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萧漠身上,对萧毅可以说是毫无关注,但萧毅身为伴读,却丝毫不浪费任何机会,在读书习字上所下的功夫远要比萧漠多得多,虽然并无萧漠那传自于后世的思想见识,但现在却也粗通了四书五经,虽然没有如萧漠那般自创“萧体”,但笔下“颜体”却也中规中矩,初见神韵。
可以说,萧毅也完全有资格参加县试。
然而,听到萧漠的话后,萧毅却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在萧家的地位,以他的身份,萧家是不可能让他参加县试的。
然而,虽不说话,但有时候沉默,却也是一种态度。
看到沉默的萧毅,萧漠脸上的笑容却似乎更浓了。
只见萧漠盯着萧毅,说道:“只要你说你想参加县试,那我就能帮你办到。”
声音虽轻,却无比认真。
萧毅豁然抬头,向着萧漠看去。萧漠的眼神告诉他,这并不是开玩笑,而且跟了萧漠这么多年,他也知道,萧漠绝不是那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人。
“我想。”
萧毅终于说道,如萧漠一般,声音虽轻,却无比认真。
萧漠终于笑出声来,却不再多说什么,低下头去,继续练习书法,而萧毅的眼神,却褪去的恍惚,变得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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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萧慎言也回到了自己房中,开始兴致勃勃的为萧漠准备起来,想到了萧漠即将要参加县试,却是心中兴奋莫名,竟是要比当初他自己应试时还要激动。
要知道,萧漠不仅是他的晚辈,更是他唯一的弟子。隐约间,萧慎言还将自己毕生的理想托付给他。
然而,就在萧慎言准备之时,一名下人来报,说刘府的刘清寿求见。
刘清寿是一名清瘦老者,年约五十,曾中过举子,是萧慎言在长治城中少有的几个能谈得来的文人之一,平日里多有聚会。此时听到刘清寿拜见,萧慎言自然亲自到萧府门外相迎。
“刘兄,昨日一别,怎的今日就又来我这里了?”
远远地,萧慎言对刘清寿拱手笑道,两人关系不错,却也少了许多客套。
刘清寿此刻却是兴奋莫名,见到萧慎言到来,连忙迎上,说道“萧兄你难道不知道吗?司空巡察使来我寰州了!!我想我们是不是联合长治城内的读书人一同去拜会这位前辈,萧兄不是经常夸你的族孙萧漠吗?也可以把他带着,能得到司空巡察使的一句夸奖,那你那族孙可就前途无量了。”
萧慎言疑惑的问道:“司空巡察使?不知是哪位司空大人?”
这些年来萧慎言一心教导着萧漠读书,对外间的事情不如当年那般了解了。
“还能有哪位司空大人?”刘清寿愈加兴奋了,说道:“当然是我朝颜体第一的书法大家,司空敏大人!!”
然而,刘清寿说完之后,却没有得到萧慎言预期的惊叹与回应,抬头看去,却见萧慎言神情呆滞,似乎极为震惊。
良久之后,在刘清寿的呼唤下,萧慎言才终于清醒,却见萧慎言颤声问道:“那司空敏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罢官了吗?”
刘清寿说道:“两个月前陛下将他起复了,任命为巡察使,他第一次出京,巡查的就是我寰州……”
下面的话,萧慎言却都听不到了,因为他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恍惚间,萧慎言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是他还是三十多岁,年轻力壮,虽然科举之路偶有波折,却也顺利的考取了举子,赶赴京城,参加殿试。
然殿试并非就是指在皇宫大殿内,皇帝面前,所参加的科举考试,在此之前,还要参加一次预选考试,通过者成为进士,其中成绩极优者,才能参加真正的殿试。
在预试中,萧慎言发挥出色,虽然成绩并未公布,但萧慎言几乎已经肯定自己一定已经通过,且有很大可能会参加真正的殿试,心中兴奋,就找了一家酒馆饮酒自庆。
然而,在饮酒期间,他却听到了酒馆间所流传的一个故事。
大意就是当时管理户部的正议大夫司空敏(注1)与吏部尚书张谦,在皇帝的主持下,要在三天之后斗诗,司空敏虽说是楚朝首屈一指的书法大家,但在诗词上却不是以诗词闻名的张谦的对手,然而两人本为政敌,即然斗诗,自然不肯轻易认输,所以整日在书房内研究准备。
然而正好在那一日,河间府旱情突现,公文发到了司空敏那里,本为急件应快速传给皇帝,快速抉择,然司空敏为了与张谦斗诗,却是对此丝毫不顾,甚至对下人说:“旱情乃区区小事,而我所写,却是可流传三百年的诗词。”
当然,这些话是真是假早已不知,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却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楚朝对文人诗词无比看重,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本是官场常事,然而当时萧慎言得意之余,却是书生意气,竟然当场写了一首诗词对其进行讥讽。
“名扬天下所为何?冷眼旁观饿死骨?诗传天下数百年!只为恶名留人间!”
文人谈政,本也是当时的社会风气,即使司空敏知道了,估计也不会说什么。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依然是在有心人推波阻拦之下,这首诗随着司空敏的那些话,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又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楚朝皇帝微服私访,却听到满京城的人都在骂着司空敏只为自己斗诗正名,却不顾百姓安危,心中不由大怒,虽然这场斗诗是他主持的,虽然楚朝最重文名,但也不能让老百姓个个皆骂呀?顿时司空敏在皇帝心中圣眷大跌,
待第二天上朝,张谦本人却因要处理公事而准备不足,司空敏斗诗获胜,然而在无数御史参奏弹劾下,其大部分职务却被皇帝剥夺,从此淡出了楚朝的政治中心,在一年之后更是因为一点小错被已经升任为参知政事的张谦罢免。
至于萧慎言,却是为此大大的得罪了司空敏。虽然再无官职的司空敏已经无力报复萧慎言,而且即使有什么想法,但在刘谦的监视下也根本不敢下手。但他的门人子弟却依然不少,那一年萧慎言并没有如期望般中举,原因不说即知。三年之后的殿试也一样。
后来萧慎言索性不再应试,走上官途,但无论萧慎言如何努力,却依然只能一县主簿上浪费着光阴。
时至今日,当时的年少轻狂已经消失,萧慎言在多年的压制下,反而明白了许多事理和人情世故,知道那时的自己肯定是被利用了,然而无论是被罢官的司空敏,还是现在已经成为丞相兼太傅得张谦,都不是萧慎言能招惹的,索性辞官回家,一心教导着萧漠。
本来这些年来萧慎言对于司空敏,还是有些担心的,但想到司空敏已然被罢官,其门人子弟也在这些年中被张谦陆续排挤出朝廷,也就放下心来,渐渐忘却。
然而,此刻突然听到司空敏竟已起复,萧慎言如何不惊?
而且,司空敏担任巡察使之后第一站就来到了寰州,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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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文所描写的楚朝设定为五代十国之后,官场制度、社会风气多有借鉴唐宋。而唐宋时期,官场一大特色就是官在其位而不谋其政,这点在上一章中已有解释,一个官员负责什么事情,凭借的不是本身官职,而是皇帝的命令和宠幸。事实上,这一点在中国官场上一直有所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