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八月十七日夜,皇帝病重便意味着京城中有许多不太寻常。皇城奉先殿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在对望着,在经过一番埋怨后,两人都停止了争吵。殿外的宫女太监笔直的站着,不敢出声。因为里面就是大明最有权势的人:魏忠贤和客氏。
过了一会儿,魏忠贤的心情开始平复下来,缓缓地对客氏说:“你的法子也是没用,那怀孕的宫女在起居注没有记录,张皇后不承认,朝廷的大臣也不会支持,况且男女也未知。国一日不可无天子,难道要朝臣等十个月?”
原先在十二日皇帝出现病重的时候,魏忠贤就为自己的后路设想过。因为是太监,自己做这皇帝是不成的。他计划令宫妃中的某一位假称有孕,而将魏良卿之子领入宫中,接替皇位,由魏忠贤摄政,此计关键是要有皇后张氏的通力合作。然而皇后张氏与客氏、魏忠贤宿有新怨旧恨,而且张氏为人正直,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绝不会含糊。因此当魏忠贤派来的人刚刚把话含蓄婉转地说完,张氏便严正拒绝,而且把话说得没有任何余地。她说:
“从命亦死,不从命亦死,等死耳。不从命而死,可以见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话说到这种分上,魏忠贤也就不能再做下去了。
现在客氏又想再来一次,那张皇后怎么会承认,而且魏忠贤也知道,那些所谓怀孕的宫女,不过是客氏偷偷带出宫,让其子侄交媾,有孕后再带回皇宫,这件事原本不妥,就算能成,魏忠贤也要考虑是否值得这样做,那皇帝要是客氏那边的人,自己又会怎样呢?不可不防!其实魏忠贤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只要天启皇帝一晏驾,就可以矫诏选择个年纪只有几岁的小王爷即位,那时候天下还不是一样是魏忠贤的,所以他不赞成客氏的计划。
客氏此时心下没了主意,这如此瞒天过海的事她心里也没有把握,原本想先得到魏忠贤的支持,没想到他也反对。如果此事不能成,那自己又如何是好,心里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魏忠贤在殿中不停踱步说道:“只要守护好皇上就可以了。皇上一旦不在,我们可以再立新君。诏书都在我等手中,大臣能成什么事,以后的荣华富贵还会是我们的。”
客氏没有其他主意,只好听从魏忠贤的。当下又计议一回,然后才离去。魏忠贤安抚住客氏后,第二天他马上召见田尔耕与崔呈秀以及王体乾。他之前跟客氏说的不过是简略其事,但究竟立谁为小皇帝那就关系重大了,所以他急召几个心腹来商量。
田尔耕首先发言道:“厂公,如今神宗子孙除了信王都没有留在京中的。若论长幼嫡庶,信王是首先考虑。信王年纪尚小,一直居于宫中,又未有理过政,朝中的也没有心腹,一旦登上皇位,还不是要依靠厂公!”
魏忠贤颌首道:“尔耕所言不差!”
“不可,”接话的是崔呈秀,他道:“信王已经十六,与我们也不相近,前两年咱们整治张家的时候,可是把信王牵了进去,要是他以后知道了,恐怕不会放过咱们。信王不应考虑在其中,最好另立旁系。”
旁边的王体乾道:“另立旁系恐怕很难过皇后与大臣那一关,何不立个太子?没有皇子我们也可以弄出个太子来!到时由厂公摄政,便是天下已定。”
魏忠贤很欣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心腹,便道:“咱家曾试探过皇后,她不肯就范,以死相逼也无可奈何!”
田尔耕与崔呈秀没想到是商议这么一回事,做这假太子来瞒天过海之事可要诛九族的,他们不敢接话了。王体乾看着其他两人都面有不豫之色,便阴yīn道:“厂公,这有何难!如今皇宫大内是我等的天下。一旦皇上龙舆归天,皇后便‘伤心过度’追奉先皇去了。找个听话的做太子生母,也做大明的太后。这信王要不要现在就让他就国!”
崔呈秀道:“恐怕不妥,这信王不过是一顽童,若在成年前遣送就国,会让人非议,也容易引人猜测。现在皇上昏迷不醒,大行之后便是遗诏说的算。不如就让他在京中,由锦衣卫严密看着。”
“好,就这样!”魏忠贤听了王体乾的法子连声赞道。“尔耕啊,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些日子你要护住宫门,呈秀可要看住群臣,这宫内之事就由体乾来做吧!如今只等事情落定了。”
“属下遵命!”三个人躬身应道。
然而事情却没有像魏忠贤想得这般发展,到了八月二十二日,皇上已有两月未见大臣,京城传言皇上已是大渐,药石无效,这天朝中大臣纷纷聚于午门外。皇上没有太子,那大行后,谁是天子还没定下,事关国体,大臣议论纷纷。而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却没有开口,他们虽然依附魏忠贤,但是还没有成为魏党,因此除了缄默,在这关头只有等事情明朗。开国公一看时机成熟站上台阶对着群僚说:
“如今皇上病重,没有子息,这储君乃立国之本,而现如今国乱纷纷,宜早立储君。”
此言一出,群臣情绪涌动。自太祖来,就很重视正统和忠节,在万历年间,不知有多少大臣就是因为关于太子的正统问题,给皇帝庭杖而死。现在又出现国本问题,自然不甘落后。开国公也是精明,没有说要除去魏忠贤,那些和魏忠贤有关系的也出言支持,否则就得不到这么多人的响应。其他那些大臣虽然依附魏忠贤,是因为魏忠贤拿的是皇上的圣旨。
知道时机已到,英国公张惟贤大呼:
“京中诸王只有信王与皇上同胞,是光宗嫡子。我等应上书视疾,立信王为储君。”
此番言论立刻得到大半的朝臣支持,毕竟信王是正统所在。崔呈秀见事态紧急,大臣都倒向信王那边急忙喝道:
“我等身为外官,皇上是否有嫡子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现皇上仍在病中,身为臣下岂能妄议!一切自然有诏书诏告天下!”
听到崔尚书一讲,原本想着投向信王的大臣又观望起来。张惟贤见状,冷冷一笑道:
“皇上有无龙子起居注上记得明白,皇后娘娘也心中有数。怀冲,悼怀,献怀三位太子不幸早殇后,皇上若生有皇子便早谕示内阁。如今天下纷乱,皇上又在病中,更应早立储君已固国本。我等上书是为大明江山社稷!”
此话到此崔呈秀不能再辩,因为他知道天启无后,现在要是硬说有的话,他自己也是外官,怎能就知道呢?!加上他自己就底气不足,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
正在此时徐光启手捧奏折道:“老夫要上表请信王入宫侍疾,各位意为如何?”
开国公与定国公齐声道:“本官也愿与大人一同上表!”
那些被魏忠贤欺压已久的大臣自然站在信王一边纷纷表示要奏折,其他朝臣见徐光启那倔老头都上表,心里开始动摇。加上英国公是皇后的伯父,他既然敢说策立信王,那皇上当真便是无嗣了。如此在武臣表态后,原先犹豫的也纷纷表态。经过这次的策动,很快信王在朝臣的心中有了分量,接着大家忙着分头去写表。此时的文武百官都是想着如何站队?想站到新皇那边,使自己的富贵可以延长。
这几日王体乾去安排所谋之事,魏忠贤与客氏相继守在皇帝床前,只待事情已定。当天午后轮到魏忠贤,他巡看了一回,皇帝还是老样子,皇后昼夜不分的在旁看护,时不时掉下泪来。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魏忠贤打了一个哈欠,突然王体乾进来,低声在魏忠贤耳前禀告:“通政使司来报,说群臣上疏要求信王入内侍疾!”
“什么?是哪些人这么大胆子?”
“通政使司说有很多大臣,厂公可以一查便知。”
此事关系重大,魏忠贤便带着王体乾来到通政使司,看罢他脸色都绿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魏忠贤明白在这非常时期,需得当机立断。但如今是群臣上书,就连平日巴结自己的内阁六部大臣也有好几个在里面。这样的话,自己原先思虑的计谋还可行吗?
“你说怎么样处置?”
“一不做二不休,杀!”王体乾脸露杀机道。
魏忠贤沉吟了一会道:“此时杀大臣恐怕乱子更大,何况这么多人。这样吧,你去把为首的几个给我抓了,咱家要杀鸡儆猴。”
“是!”
“等等,这开国公领着御马监,他后边还有那些功勋家族,要是你贸然去捉拿,恐怕内宫就乱了。”正当他思虑如何的时候,有个内侍急急忙忙跑过来报告,说皇上醒了。
魏忠贤立刻往寝宫方向上赶,边跑边问:“皇上醒了多久?”那内侍答道:“已经有片刻,皇后娘娘在一旁伺候,也有人去请奉圣夫人了。”魏忠贤当下不语,急忙快步赶去。
等他到的时候,寝宫只有客氏和张皇后在旁,天启皇帝已经半躺着,脸色灰白,看来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情景。
魏忠贤扑了过去,:“皇上,你现在康复就好了,奴才们这几天可担心死了。”
天启流下两行清泪,摇了摇头:“忠贤,我是不行了,你以后对朝廷继续尽忠。”
天启说到这份上,客氏和张皇后都不禁流下眼泪。魏忠贤也哭道:“皇上有上天保佑,定然无事。皇上好生安养,下面的事,老奴自会处理。”
天启又咳了咳,喘了半口气。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小太监带了一堆人进来,当先的便是信王千岁我。
魏忠贤错愕不已,他想不明白怎么朝臣会来,而且还带来了信王,他望了客氏一眼,客氏也是茫然。惟有张皇后心里清楚,她看到大臣们来,顿时松了口气。
这几日因为府外很多人盯着,我是大门都半步不出。因为自己的目标太大,其他的事情我都教由英国公他们去准备。因为根据史书,我那皇兄便会在这几天驾崩。但如今没有任何动静,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在书房闷了半天,只听见外边喧哗,我出来一看,却是百官们都到了,王承恩宣皇上口谕让百官及我即刻进宫陛见。
这时候魏忠贤的那个气啊,心里大骂田尔耕废物。但现在已经轮不到他发话了。天启侧身靠在床上,看了下群臣,当看到弟弟信王,眼光中包含着无限的哀怜、惜别之情。他对着我说:
“到朕跟前来,你当为尧舜之君!”
此时我怎么也要客套下,虽然我内心激动。“臣弟死罪,死罪啊!陛下说这样的话,臣应万死!,皇上只管养好身子,不日龙体便会康复。”
天启帝自知将不久于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才道:
“朕不适合当这皇帝,要是给朕选,朕更愿意做个逍遥的王爷,如今大明有很多事情要做,就指望皇弟你了。朕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你可记下了?”
我含泪点了点头,天启帝又看了下魏忠贤说:
“善视中宫。魏忠贤可任!”
一般新皇即位,原先的内官都要自动致休,天启如此说便是要我仍旧重用魏忠贤。在皇兄面前我不敢有什么太过举动,只好夸奖魏忠贤了几句。表示他侍候皇兄,劳苦功高。魏忠贤当然是语气温和地谦虚一番。皇上见我们相处融洽甚觉安慰。
天启又对后面来的阁臣和五军府、六部、都察院等部院大臣,以及科道官员说:“皇位由信王继任,你等好好尽忠,匡复社稷,魏忠贤、王体乾皆恪守忠贞,可计大事。”
作为内阁首辅,黄立极立即回答:
“陛下任贤勿贰,诸臣无不仰体!”意思就是陛下您放心去吧,群臣会照办的。
文武百官都在朝房等着,一个时辰后传来消息,天启在懋德殿驾崩。百官回家换成丧服赶来哭灵,皇城内乱成一团、哭声四起,也分不清那是真是假了。我作为明确的继任者,皇上又已经驾崩,于是当天我留在了宫中,居武英殿。大臣和司礼监,会同礼部来治丧。出于安全的考虑,我也到了乾清宫,毕竟那里有大臣在,魏忠贤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大家忙了一晚,我当然要表示下,便让左右侍从通知光禄寺赐与酒食,一时宫内欢声雷动。
我现在心中也不是很怕,毕竟历史上可记载着我能顺利即位,到了这个时候,历史的走向还没有发生改变。而且现在朝中的势力我也不输于魏忠贤,最重要的一点我是明正言顺的储君,只等即位便是天子。不过吃的酒食,我也是等有人先吃了,才动手。凡事小心点好,毕竟现在禁宫还是魏忠贤的天下。
正当大家忙成一团的时候,魏忠贤和崔呈秀、田尔耕也没有闲着,在灵堂的魏忠贤打了个眼色,让他们偷偷出来,后面还跟着个许显纯,几人径直到宝华殿。魏忠贤一进殿门,就怪上崔呈秀。
“当初你们不听我说,一个劲的说没事,现在倒好,诏书也发给大臣了,如何是好?”
崔呈秀和田尔耕都默不作声,毕竟现在还能怎样?谁知道皇上会醒过来召见群臣!现在只好让魏忠贤多骂几句。
只有许显纯咬了咬牙,“不如反了吧,”
魏忠贤没有出声,他心里也不是没有作这打算,可这事情要得到干将们的支持,以前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只要这些人都帮自己倒也大事可成。他盯着面前的两人,就等他们表示。
但是经过那天午门事件后,田尔耕不敢说话了,那时群臣中有大半支持信王,而且都是老一辈的大臣,现在更加不好说了,皇帝遗诏都是让信王即位。违抗旨意可是死罪,还是想着怎样讨好新皇帝才是。崔呈秀内心也没有底,虽然他是兵部尚书,可自己是文官出身,从未出去带过兵,下边的总兵也没见全。一旦造反,那么会有多少人听他的呢?这样太过冒险了,现在新皇帝也没有说要铲除自己啊?不值得这样做。
魏忠贤见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只好直接问崔呈秀怎样。崔呈秀没有的回避只好说:“督公,我们现在没有诏书,而且大臣都已经听到遗诏,如果现在起事,明为造反,恐外有义兵。如今督公只能掌控直隶一带,外臣如何就不是我们能把握的了。福王现在洛阳,潞王在湖广,这些嫡亲的王爷一旦带头就名正言顺反扑回京城。如今靠着督公的人,有多少人死心塌地的跟着督公也是难料,事到临头反戈一击更是可怕!下边手握兵权的将领有几多会听命于督公也是值得考虑的。”
崔呈秀说道这便抬头看了一眼魏忠贤,见他低头不语,知道他心里已经动摇。便继续道:“现下储君信王,为人也是混混噩噩,与我等并没间隙,张国纪之事只要严防,毁掉弹劾的奏章便无人知悉;况且皇上的遗诏中也明确要善待我等,望督公明鉴。”
魏忠贤知道他们没有反意,叹了口气,只好作罢。此事作为密谈,也就再也没有提及。他现在只能凭借遗诏,想着如何重施旧计,把这个新皇帝也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八月二十三日,魏忠贤只好宣布了皇后懿旨,将天启帝的死讯布告天下。内阁大学士施凤来、黄立极,英国公张惟贤等纷纷具笺向我表示效忠。朝廷上下对信王的继位意见已经一致,遗诏也已公布。遗诏称:
“皇五弟信王朱由检聪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命诏伦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内外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守典则,保皇固本。”
同日,公、侯、伯、驸马、文武百官及军民耆老等呈劝进表文。依例,劝进表文要先后进呈三次。前两次总是要被退回,直到第三次新皇帝才会“勉强”同意。虽然我也很想立马登上皇位,但是戏总还是要演的,现在大局已定,我也就按班步骤地来。
第一次劝进表文呈上后,我故作悲痛答道:“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予哀痛方切,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
这个环节老于世故的朝臣是知道的,然后再上表,内容依旧,不过是多了几句劝我要以国为重、节哀即位之类的话。我看了后,便又答道:
“卿等为祖宗至意,言益谆切,披览之余,愈增哀痛,岂忍遂即大位!所请不允。”
群臣们一鼓作气,三呈劝进表文,痛陈利害关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到了虚套的最后一个环节,这皇位我岂会再拒绝,我这次明确表示:
“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而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以所请。”
既然我已经答应继承皇位,礼部便把早已准备好的礼仪程式呈进。群臣商议定于明日在大行皇帝灵前即位。到此,我的身份正式确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