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南京方面便捎来了消息,郑三俊只是说陈文一是钦差,怎么处置还是等皇上旨意。陈文一接到公文暗骂郑三俊是只老狐狸,等皇上的旨意到扬州,至少还得五天,现在他一个巡视卫所的钦差在扬州府竟然脱不了身。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陈文一不由开始反省自己的鲁莽,也许自己年纪轻轻便代天子巡狩卫所,太志高意满了,不经意间竟闯出祸来。这次皇上要降罪是肯定的了,怎么办呢?!
陈文一要担心的还不只这些,原先他们在知府衙门贴出告示后,那些百姓见到知府已经死透了,才纷拥来告状,要求归还这,归还那,都是刘尺任知府期间强占百姓的东西。最糟的是,连着扬州府领属的三州七县,除了宝应县,泰州,其他如高邮州、通州,江都县,仪真县、泰兴县、兴化县、如皋县、海门县的知州县官都给人告发出来。若要办的话,这扬州府便是无人可用了。南京方面自然是看着热闹,若到时无县官上任,赋税,刑名出了问题最后还是赖在陈文一身上。现在还要继续处置吗?
陈文一是一个头两个大,这日他把侯世英等一干人请来,在扬州知府衙门设下酒宴。几人饮了一轮之后,陈文一才道:
“各位,今日请各位来是要大伙帮忙的。南京郑尚书的公文大家也看了,不用多久皇上的旨意便要到。不瞒各位说,本官推测皇上的旨意是要我处理善后的事情。至于这原知府刘尺的事倒不足虑。所以想跟你们商量着如何善后!”
陈文一带了的几个主簿是知道他的背景:内阁的贺大学士是他的好友,明刊的几个翰林又是同年,他自己也是崇祯元年的探花,深得皇上恩宠。几个主簿自然是连声应合,旁边的侯世英心里虽觉旨意未下就有所行动太过鲁莽。但也不好出声拒绝。
陈文一看在眼里也不作声,继续道:“卫所的田地已经划了回来,但现在已经是二季耕种时节,本官想跟侯大人打个商量!”
侯世英连忙谦逊道:“不敢,有事请大人吩咐!”
“本官想着现在田地已经种下,倘若现在换地便耽搁了种田时节,今年就先这样,谁种的就先种着,秋收后再调配。若是荒了田地,就授人把柄!”
侯世英道:“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
“至于其他的,本官现在也不好说,若是本官在扬州呆上一年半载的,还请侯大人多多助力!”
“大人放心,大人若有用的着我们卫所的地方,兄弟们都尽量帮忙。”
陈文一高举酒杯道:“好,大伙干了这一杯!”——
过了四天,六百里加急的圣旨到了扬州,前来宣旨的赫然就是郑三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巡查使陈文一奉旨管理卫所竟干涉地方政务实属大胆,审案中又致使扬州知府刘尺身亡更为狂妄。念其初犯,撤消巡查使之职,降官阶一级罚俸半年留用。陈文一所奏之事由南京吏部尚书郑三俊查实后回报,期间扬州一概事务由陈文一善后处理,务必使收成不受影响,否则严惩不怠。钦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意外的是,皇上居然没有对那南京兵部右侍郎动手,只是叫郑三俊查实。陈文一起身接过这有些奇怪的旨意,看了看收入袖内。然后对郑三俊打了恭才道:
“下官此事做得孟浪,还望郑大人海涵。”
郑三俊笑呵呵的道:“年轻人总是血气方刚的,老夫年青之际也是如此啊!这次皇上虽然撤消了钦差身份,但让陈大人留在扬州焉知非福啊?!啊,哈哈!”
陈文一陪笑道:“这扬州府的事还得请郑大人赐教!”
“哦,不敢当啊,这扬州是富庶之地,皇上既然在旨意中教由陈大人全权处理,陈大人便放心做便是。你所奏报的公文老夫也看了,自会查个清楚。若陈大人所言属实,皇上自有公论。”
这郑三俊说得不痛不痒,让陈文一讨了个没意思,只好跟着送出城外。一同接旨的侯世英对陈文一却是心下折服,竟然可以对皇上的旨意估摸得如此准确。
陈文一送走郑三俊后,开始了他的地方官生涯。他把旨意又拿了出来在看了看,好一会不由大笑起来。回到府衙他也不客气,让侯世英他们几个看了圣旨便按照这几天他思虑的方案,直接把八个知县给索拿了,留下的空缺就让每个主簿搭着扬州卫的一个百户去上任了。陈文一他们人地生疏,原有的差役班军都靠不住,还不如直接借用卫所的人。陈文一分散亲属到各县,自己就在扬州城内坐镇。
过得几日麻烦事就来了,那些给陈文一没收田产的财主把没收地里的秧苗给毁了,耕种的佃户也给拉去垦荒,他们就是要让这地荒着。这些财主的地有两千多顷,荒在那委实可惜,而且这容易给人借口攻击。说不定秋后算帐,少不得添一笔办事不力,导致农田抛荒。
陈文一心高气傲,若是轻易给他们治住便不是他陈文一了,他当下找来侯世英,打算让他从军户中抽出些人来。
“卫所自己也有三千顷田地,加上那旮旯山里的,卫所最多只能再种一千顷。总要留一些人在各县巡视!”侯世英也有些为难。
“那就够了,我就是想你们卫所多占些田地,其他的本官自会处理。他们这点把戏根本就难不倒本官!”
很快府衙贴出告示,那些抛荒的田地全部发给愿意耕种的百姓,由知府衙门开出地契。只要按朝廷制度纳税便可。
扬州府的人见有这样的好事,全都挤到府衙来。陈文一在扬州府不足半月便把扬州贪污的上下官员几乎全弄了下去,在百姓中也有不小的官声。百姓们见是陈文一主持,更是相信,不足半会便把那些耕地领了个干净。陈文一看到耕地的事情得到解决,仍旧不敢放松,让侯世英派了一队兵丁在收回的屯田附近巡逻。不想还真抓到几个前来捣乱的泼皮,陈文一也不管这么多,都把他们在府外枷了两天。经此一整治,扬州府倒平静了一段时间。
虽然扬州看似太平,但陈文一知道,自己一到扬州就得罪了本地的乡绅,在吴新敏的支持下,他们是不会这么容易罢休的。对手们都在暗处关注着他,只要他一旦走错一步,便会跑出来咬人。他开始有些体会那些在各处实行新政巡抚的难处了,自己管着一个府就烦的不行,要是管一个行省那真是要人命。陈文一转念一想,黄道周在河南搞得有声有色,皇上差不多引以为第一巡抚。自己也算才高八斗之人,难道会输给他们。
第二日,陈文一把原在知府衙门伺候的下人全部遣走了,就留了几个原先从京城带来的小厮。扬州城内前来巴结的商贾都挡了回去,陈文一每日便带着人到处核实府衙事务,好在他能调动卫所的人,是以整个衙门的人都给他推着忙活起来。
正当陈文一忙得乐火朝天的时候,来了位不速之客。这天陈文一从外边巡视回来,不想府衙外却站着一队兵丁,那个领头的百户脸生得很,看来不是扬州卫的人。陈文一正要前去问话,府衙大门内转出一人,竟是侯世英。见他耷着个脑袋,嘴角抽动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老侯啊,怎么这个熊样?——他们是些什么人?”陈文一上前拉住侯世英,他们两人在这段时间已经熟得称兄道弟的,是以陈文一讲话也没有那么讲究了。
“啊,是陈老弟,老候对不住你啊!”这话说得陈文一莫名其妙,他正要问个明白,只见府里出来好些人,各个都穿着官服。当中一人身着绣着狮子花纹绯袍,头顶六梁冠带,在众官员的陪侍下,好不威风!吴新敏虽然是右侍郎,但由于尚书出缺,他就是实际上的南京兵部尚书。
陈文一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没有想到这吴新敏竟然来了扬州。虽然两人势同水火,但他还是依足了礼仪,向吴新敏行了跪礼!
“下官拜见吴大人!”陈文一原先不过是翰林院的侍讲,后来又给降了一级,此时不是知府却管着知府的事,他也不管什么官名了,只是含糊了事。
吴新敏看着这个不知进退的小子,心里不由狠笑道:“这回便让你知道我吴某人是得罪不起的!”。他也不管跪着的陈文一,弹了下官服的前摆道:
“陈文一,你可知罪?”
“知罪?下官不知!”陈文一知这吴新敏要来找茬,不想是以这句话开场。
“你不知道,那本官来告诉你。本官接到各处报告,说下边的卫所不老实,本官便带着人来巡视下。到了你这扬州府却果真稀奇,一个补备知府居然调动卫所兵士。你就等着听参吧!”
吴新敏便说边走,他就是要陈文一这个自以为是的钦差跪在知府衙门外,丢丢他的脸。陈文一早料如此也不多费口舌,人直挺挺跪在那,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打发这个瘟神。吴新敏见他毫无惧色,马上便要发作出来,但想到自己仍有法子治他便皮笑肉不笑道:
“对了,另外知会你一声,苏州卫指挥使告病假,本官看侯指挥能力显著,保举他过那边暂时主持卫所改制。至于……”
陈文一没有想到吴新敏居然给他个釜底抽薪,他陈文一在扬州靠的就是侯世英的支持,到时他一调走,补上来的指挥使不就是他吴新敏的人。原先侯世英说的就是这个,他对着满脸愧色的侯世英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在旁的侯世英看得嘴巴都张得老大,其他人都不住惊呼起来。吴新敏正想好好羞辱下他,没想到陈文一居然胆子大的不把他放在眼内。
“陈文一,你好大胆,居然在本官面前不行礼!”
陈文一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微笑道:“我说吴大人,别动不动就拿官威吓人。下官起身,是因为下官有圣旨。”
“圣旨?”吴新敏没有想到他说有圣旨,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迟疑道:“你哪有什么圣旨?”
陈文一也不反驳,从怀里拿出一份绣着金龙的黄绸来,旁边官员见他真的拿出圣旨,吓得都跪在地上口呼万岁。吴新敏知道不假,也只好跪下。不过令所有人惊奇的是,陈文一念的赫然就是郑三俊宣给他的旨意。下边跪着的官员大叫上当,好容易等他念完,口呼万岁后爬起来。吴新敏气急败坏的吼道:
“你敢戏弄本官,大伙都是证人,来啊,把这大胆的胚才拿到南京,给郑大人发落。”
说着吴新敏手下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就要过来拿人!
“慢着!”陈文一也是大喝一声。“吴大人想必没听明白,还是好好看看这旨意!”
吴新敏给他喝得有些糊涂了,这待罪犯官居然比他还大气,实在没有面子,便叱道:“这旨意是皇上给你的,本官已经听过了!你戏耍朝廷大臣,还想狡辩嘛?”
陈文一丝毫不惧,慢悠悠道:“戏耍大臣,下官可担当不起。只不过下官以为吴大人没有看过这封旨意,所以才请出圣旨来。大人,你可看清楚了。这旨意中写得明明白白,在没有新的旨意前,扬州一概事务由下官善后处理,这里可不是说扬州府这么简单,而是整个扬州都在本人的管辖范围之内,也包了这扬州卫。本官有旨在身,为何就调不得这扬州卫?”
“你…”吴新敏不想是这样,一字之差竟有这么多花样。
“吴大人,不好意思了。这侯指挥使本官还要仰仗,至于苏州的事,您就另外再找人补缺吧!”
吴新敏气得不行,好容易想到一招要把他丢在扬州府动弹不得,居然还给他反将一军,弄得个大花脸。他恼道:
“原先本官敬你是个钦差,现在你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这卫所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大明朝哪有过知府管着卫所的!”
“笑话,下官是五品小官,但是也是有旨在身。你若觉得有问题可以跟皇上说去。如果你拿来旨意,我听从大人的便是,否则的话,恕不远送!大人要抗旨,随便!”
吴新敏给陈文一一番话顶得脸红脖子粗,偏没有句话出来反驳!公然违旨可是死罪,他是二品大员可不敢含糊!
“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吴新敏丢了老大的面子,给个五品小官驳了回去,又不能发作,只得气哼哼的带着帮人头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