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似乎说得毫不在意,但王朴是老油子了,岂能看不出他心里的变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此番来帅营,就是想要洪承畴放一马这些流寇。至于这出去的流寇会怎样可就不关他的事了,这一次都是背运才给抓出来带兵。既然出来了,他总要捞点好处回去。
王朴似乎推心置腹的说道:“洪大哥应该知道,现在这些做官的,升得最快的就是咱们这些带兵的。只要立个功,那官品是直接往上长。在这里剿这些泥腿子,他们根本就是对手。偏偏皇上又特别重视,只要杀光这一片的人,用人头录功,到时想不升迁都难。那些做文官的,苦熬几年都没有升迁一次,油水又不多;皇上搞一次清洗,不知摘了多少人的乌纱帽,十几年的努力就打水漂了。所以呢,要升官还是得做武官!洪大哥好容易领兵,怎么又想回做文职呢!”
王朴说的,洪承畴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如果不是带兵,他也不会短短几年从一个道员升到提督的位置上。但现在真如这王朴所言,京师里确实已经没有他洪承畴的位置了。稍好一点的官位都已经有人了,自己的位置又让袁崇焕给占去。这里战事一了,自己又去何处呢?
洪承畴想着不由又望了一眼王朴,他陡然发现这个王朴虽然不学无术,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对官场里的弯弯道道很是清楚。洪承畴面色一缓道:“既然王参将说是为本官而来,那不知有何见教?”
王朴知道时机成熟,便压低声音道:“洪大哥,所谓鸟尽弓藏,鸟既然没有杀尽,这弓自然不用藏了。大哥何不将这郧阳山区里的人放一些出去,只要他们不灭绝,朝廷就要有仰仗洪大哥的地方。到时他们假投降也好,逃窜到别的省份也好,只要闹出大事来,皇上仍旧会用洪大哥的,说不定到时会任命大哥做四省总督,全力压制这些流寇。这样岂不是比做那京师三营提督更有脸面。”
四省总督这闪亮的官衔让洪承畴一阵激动,不过洪承畴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虽然内心波涛汹涌,但面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正色道:“这私放流寇那就是死罪,你敢教唆本官犯法?”
王朴笑嘻嘻道:“洪老大何必这么见外,老弟也是为您着想。您就当他们是养猪一样,养多了就杀一批,剩下点让他们留着继续养。您看,你这每杀他们一次,弄几千个人头不就是功劳嘛?”
洪承畴一想的确也是,现在北面长城已经有开国公他们了,蓟州京畿地区更是有两位总督管制。京师有袁崇焕,辽东呢,孙老大人在了。这王朴献的计策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计策,只要中原还闹流寇,那么朝廷就少不了他。到时说不定真的会派他做总督镇守内地。洪承畴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他却不愿跟这王朴同流合污。毕竟这个世家子弟名声太臭,哪天说不定会将这件事抖出来,那就后患无穷。所以他只能想个办法,让这一切发生得很自然,也让人想不到是他在其中作安排。当然人是可以放,但这匪首张献忠却是要杀而后快!毕竟是皇上钦点要的人犯,如果自己不弄到他的人头,只怕皇上那关就过不了。
他不置可否的笑道:“王参将这么为本官着想,委实让本官感动,只是本官觉得奇怪,你出这样的一个计策,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王朴显然作了回答的准备,他媚笑着道:“小弟来说这件事确实有点私心,小弟就是想着多跟着洪大哥出来,多立些功,也好光宗耀祖;让我爹那老不死的知道,我可不单是靠他荫封才有官职!”
洪承畴微微点头道:“嗯,王参将果然有志气!但这件事关系重大,虽然本官放他们走,或许有莫大好处,但这些流寇为祸乡里,本官不忍心百姓们再受苦。所以这网开一面之事还是不要再提了。当然,这郧阳山区这么大,咱们又不熟悉地形。即使本官微有点才略,也不能担保这张献忠能够束手就擒。这是要看各人的命,如果上天要张献忠死于此处,那谁都救不了他。王参将,咱们还是尽自己的职责行事。你到本部营地待命,本官稍后会有军令给你!”
王朴没有想到最后洪承畴居然没有给他说服,心有不甘道:“洪大人,你看是不是再考虑下?”
“送客!”洪承畴端起了提督的架子,面无表情的对外喊道,立时就有几个亲兵进帐对着王朴。
王朴见这个架势也不敢再皮,若是洪承畴以军令来处置,自己这条小命可就没了。他阴骘的盯了洪承畴一眼,便恨恨的离去了。
洪承畴见王朴一走,就笑眯眯的坐了下来。他寻思着,这个王朴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又怎么逃得过自己的法眼。这个王朴身为子爵,又兼任着燕山禁卫的指挥使,平日吃喝嫖赌,怎么会想着跟他到地方来剿贼立功呢!何况现在的世家子弟向来都不屑于那些实差,他们更喜欢的是那些只要应卯不用干活的虚职。所以这王朴肯定身上有名堂,估计应该是让围困的流贼搞通了关系,收了他们的钱,所以才跑到帅营来作说客。
想到这,他叫了一名亲兵进来,低声吩咐几句就让他跟在王朴后边,去看看究竟!过了一会,洪承畴又叫来传令官道:
“通知京师三大营的将官过来商议要事,同时也让郧阳卫指挥使吴三锡也过来旁听。本督有事吩咐!”
“是,大帅!”
过了一阵,洪承畴的大帐里就挤满了人,手下的几个总兵,副将都到齐了。郧阳卫指挥使吴三锡更是受宠若惊,他没有想到这种高级别的军事会议能让他参加,他不由的想象是不是主帅看中他了呢?要是能够在三大营做官,自己就可以去京师享受了,离开这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
正当这吴三锡还在乱想的时候,洪承畴轻咳了一声,帐营里立刻静了下来。
“嗯,各位精神不错!你们都是从三大营出来的,不能丢三大营的脸!咱们来这剿流寇已经过了三个月,现在已经开始合围,是时候剿灭他们了!所以今日本督叫你们来,就是进行部署,七日后一起进山!”
“谨遵大人吩咐!”
“好,这北面有周遇吉部管着,进山的事就不劳烦他了!咱们就负责其他三面,按照现在人马的分布,杨文荐,你带本部人马守住东面!”
“是!”
“孙应元,你守住西面!”
“是!”
“你们负责东西两面,不过要注意跟周遇吉的配合,别让流寇从你们的间隙中逃了出去!”
“属下明白!”杨文荐跟孙应元两人连忙应到!
洪承畴看了剩下的人后,面色一缓:“郧阳卫张指挥使,本督劳烦你去守西南面,不知你意下如何?”
吴三锡马上媚笑道:“大人差遣,下官在所不辞!”
“嗯,那就好!”洪承畴没有再看他,转而对刘之纶道:“你跟本府守东南面,正南方有禁卫王参将守着。不过为了防范万一,各部听本督军令行事!”
“是!”
“散了吧!”洪承畴布置完后,挥手让他们去准备,只有刘之纶跟他是一起的没有出去!
“大人!”刘之纶见众人出去,便上前低声道。
“哦,元诚啊,有什么事啊?”
刘之纶道:“大人,为何让这吴三锡去守西南?属下听说这吴三锡虽然是指挥使,但对行军打战根本就一窍不通,平日只会吃喝玩乐。属下是担心他不足以担任西南的合围,属下愿意代他前往,定不教张匪逃逸出郧阳。”
洪承畴苦笑道:“元诚的心意本督领了,吴三锡这人本督也了解,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让吴三锡守东南面,那麻烦更大。西南面有襄阳府,他们卫所的能力你也是知道,若是让这些流贼威胁到襄阳府,里边可住着王爷。上回襄王走得快,这次若是在你我手中有何损伤。只怕你我项上的人头就保不住了。所以本督不能冒这个险!”
刘之纶一听也愣了,若襄阳丢了,他们便是失陷王藩之罪,按大明律法就是死罪!洪提督此举也属于无奈为之。
洪承畴又道:“你不必担心,本督自有打算,这张献忠跑不了他。你部署本部人马之时,往南靠一点,随时支援南边!”
“属下明白!”
经过几天的部署休整,洪承畴命各部进山围剿,而山内的张献忠正在等山外的消息!
他们自从反了以后一直就给官兵追着,原以为进了郧阳山区就可以休养生息了。不想朝廷居然派来了大规模的军队来围剿,虽然山区地形复杂,但在四面合围的情况下,他们几千人不可能不暴露,而朝廷的动向,是要将他们剿灭在这。
在自己这方人少,武器也不精良的情况下,突围显得可能性很小。所以张献忠曾召集各头领来商议怎么逃出生天!
商议了几回,最后还是军师潘独鳌说的机会较大。他们去找了几个能说会道的兵士,假装给京营的禁卫俘获,然后去见他们的将领王朴,除了阿谀拍马外又送上一份厚礼。提出的条件是,只要王朴帮他们逃离合围,他们就再给他一批珠宝。而且只要王朴能保证他们不死,马上就向他投降!王朴看到那么多的珠宝,当然心动了。不过他却无能力保证流贼投降后不死,毕竟来的时候,皇上曾明确告诫不得擅自同意流贼投降。所以王朴跟张献忠他们达成协议,先让他们逃出来,王朴再派人到京师寻求帮助,只要朝廷允许他们从良为民了,他们马上向他王朴投降!
这个协议当然是张献忠想要的,但王朴却迟迟没有让人带来逸出合围的计划,眼看围剿就要开始了,难道王朴反口了嘛?!
张献忠正在寨子里转个不停的时候,外边冲了一个人进来,此人叫三鹞子,是张献忠的养子,作战甚是骁勇者,此次跟王朴联络就是让他去的。
“大头领!”
张献忠见他回来,便急切问道:“那狗官有没有说怎么样?”
三鹞子抹了一把汗道:“那王朴已经答应帮咱们突围,现在他镇守南面,只要咱们往南走,他就护送咱们出围,而且让咱们到河南去找个地方呆着等他消息!”
张献忠听了这话又转了起来,突然他对军师潘天鳌道:“军师,你看这狗官能不能相信?”
潘天鳌眼中精光一闪,慢吞吞道:“防人之心不可有,咱们自家早做准备。即便他有埋伏,咱们也能冲出去。到时咱们分成两部,前部先跟王朴一起走,后部就在后边跟着。到时出了合围,谁吃谁还不一定!”
张献忠听了大喜道:“军师说的是,那个狗官不杀那就太便宜他了!咱们早做准备,出了合围就杀他个措手不及,将儿朗们的钱财拿回来。”
寨中的其他头目闻言都齐声呼喝!当下他们计划已定,由张献忠带着三鹞子做前部,潘天鳌跟孙可望等几个义子做后部。以击鼓为号,到时两部夹攻王朴军!
王朴倒也了守约,过了一天就派心腹亲兵过来带路。张献忠带着精兵暗自准备,一路往南到了王朴的兵营。让张献忠有些意外的是,王朴却没有起其他的坏主意,居然一点准备都没有。禁卫的兵丁有些甚至连盔甲都没带,看得张献忠心里直乐。他准备好了,只要他们再往南走一阵,他就准备动手!
“张献忠,你可要把剩下的东西留下来!”
张献忠点头答应道:“王将军放心,只要过了这片山,草民就将一点心意献给将军!”
“那好,本将现在就带你们走!”王朴一马当先,张献忠跟在他后面一路奉承。
王朴得意洋洋的在前面,他想着那大批的珠宝,心里不由乐开了花。这批流寇拼死拼活杀了不知多少官绅才收刮到的钱财,转眼间就是他的了。他能不高兴嘛?!这笔买卖太赚了!
走了七八里路,王朴觉得应该够了,便回头道:“这里已经出了合围,洪提督他们已经进山,你们此时往东面走,应该不会有问题。你们可要记着跟本官的协议。现在就把剩下的珠宝拿来吧!”
张献忠四周打量了下,此处两面高山中间开阔,一条山路崎岖向前,在这里下手也可以了!他正要打暗号动手,突然之间两旁的山上涌出一批官兵,而且各个都是强弓利箭!在最高的山顶处,竖起了一面大旗,旗下众人拥着一位大将!
王朴吓得肝胆俱裂,怎么洪提督会在这里出现呢!
几人还没有说话,洪承畴就高声道:“张献忠,你已中了本督之计,快快下马投降!王参将,你做得很好,终于把这匪首引到了本督的埋伏圈里。”
王朴高叫道:“洪大人……”
声音嘎然而止,王朴的人头突然抛到了空中,身体从马上掉了下来。他后边的张献忠浑身失血,手里还持着把大刀。很明显,方才是他一刀砍死了王朴。
“把这些狗娘养的杀了就撤!三鹞子,快点带人往后撤!”
洪承畴见下边一动,马上一挥手,顿时箭如雨下!不管官军流贼,在前边的都给射成了刺猬。首当其冲的张献忠急忙溜下马来,顿时整匹马插满了箭支倒了下去。张献忠就地一滚,劈开几支箭后,他知道自己是难以活出此地了,官军的瞄头都放在了他身上。他回头大声呼喝道:
“三鹞子,带着军师快走!”
三鹞子杀的性起,正要过去救援义父,只见山间远处倏的一声,一支响箭径直射中了张献忠的后心,张献忠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义父!”三鹞子大急,连忙扑了过去,一把抱起张献忠!
“快走!”张献忠无力的说道。
三鹞子是张献忠从府衙地牢救回来的,平日待他胜过父子,他怎舍得舍弃。此时官军又是一轮箭射下,三鹞子忙护住张献忠,但他的背脊却中了十余箭,顿时身亡!
洪承畴已带着兵冲了下来,流贼四下逃窜,不少都给射杀在路旁。刘之伦在旁请示道:“大人,可否命属下前去追袭?”
洪承畴看了一会后道:“不用了,抓住张献忠才是首要的,余下的几个蟊贼还是让其他人立点功吧!”
刘之纶见洪承畴这么说,虽然心里惊讶,但也不好多说,只是讪讪的一旁退下。
“禀报大人,发现了张献忠!”
洪承畴听到报告后,跟着小兵来到张献忠面前,此时张献忠给人提了起来,面色苍白,看来此时性命已经去了九层!
“咳,咳,敢问是何人射的我这一箭?”张献忠虚弱的问道。
对于这样毫不入流的贼寇,洪承畴并没有放在眼里。只是他快死了,算是满足他的遗愿。洪承畴眼角往后一望,也是一脸询问的神色!刘之纶知道主帅的意思,便大声喝道:“是谁射的就站出来给大伙看看!射杀张献忠这反贼可是大功一件!”
这时从后边挤进一个将领,他躬身道:“禀大帅,是末将王二!”
洪承畴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去。张献忠听闻射死他的居然是王二,哈哈大笑数声而亡!还是莫名其妙的王二怎么也想不到当年他带领乡民杀知县的时候,身后就有一个叫张献忠的兄弟!
“将他绞首示众,然后送往京师报捷!”洪承畴一边回大营,一边冷声吩咐道。